那位肇事者,當場流下了熱淚。
斯裏蘭卡的碼頭工人們激動地鼓掌。
誤會,在熱烈的掌聲中冰釋了!
碼頭工人立即複工,高高興興為中國輪船卸貨、裝貨。
當地報紙用醒目地位報道了這件事。哦,“友誼”號,名不虛傳——為了尋求友誼而來!
緊接著,法國人在一場尖銳的談判中,也認識了中國的“Captain貝”。
那是在中法建交後的翌年——1965年。中國向法國訂購了萬噸遠洋貨輪“九江”號。貝漢廷擔任了新船的船長。他跟法國船廠代表進行談判,要求賠償損失。法國方麵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企圖敷衍了事,不承擔責任。
他們沒有料到貝漢廷不僅精熟英語,而且深諳法語。貝漢廷從法文的條令中找到依據,在談判桌上寸步不讓。要求法國資本家賠償損失。他言之有據,言之有理。
法國船廠代表不得不承認自己以次充好,隻得向中國方麵賠償150萬法郎。
當貝漢廷離開了談判桌,法國代表這才意識到,他們的談判對手,是一位“很厲害的船長”!
是的,是的,作為船長,光是懂得駕駛技術,懂得天文、水文、氣象、外語,還遠遠不夠。
優秀的船長,必須具備政治頭腦,外交才幹,社交能力,而且要精通“生意經”。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赤熱的愛國之心。貝漢廷“厲害”,就在於他不僅是出色的船長,而且是精明的企業家、能幹的外交家、忠誠的愛國者。
“出口轉內銷”
大海呀大海,
是我生活的地方。
海風吹,海浪湧,
隨我飄流四方。
大海呀大海,
就像媽媽一樣。
走遍天涯海角,
總在我的身旁。
貝漢廷時刻諦聽著大海的呼喚。盡管他愛上了他同班同學朱佛恬的妹妹朱佛容,結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和和美美的小家庭,可是他的心在船上。如同朱佛容所說:“有一次,我當著他的麵說:‘你呀,第一是船,第二才是我。’他沒有吱聲,朝我笑笑。”
沒年沒節。一次遠航接著一次遠航。那時候船速不快,“和平”號跑一趟亞洲,就得4個月!
朱佛容生了3個孩子,沒有一次分娩時他在家!
不過,他也有一點值得“表揚”:他勤於給妻子寫信,每到一個港口總是往家寄封信,信總是很長很長,給他“Dearest潔”寫上許許多多寬慰的話……
萬裏遠航,風和日麗當然舒心,但是風暴雨猛、惡浪排空的日子也在所難免。看,“文革”狂飆,把貝漢廷刮下了駕駛台。
如果要出版《新編笑林》的話,請勿忘記收入以下一則真實的笑話:
上海科技大學發生一場武鬥。據說,沒隔多久,香港報紙刊登了武鬥照片。
這還了得!
查!
“紅衛兵”們“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在學校時查起誰有“海外關係”來了。
當時正在那裏任教的朱佛容,盡管沒有參加任何“派”,也被列入“可疑名單”——因為她的丈夫在遠洋海輪上工作,“海外關係”多得很哪!
“紅衛兵”來到廣州遠洋公司“外調”。公司的“造反派”正在找岔整貝漢廷這樣的“臭老九”。雖然當時貝漢廷在遠航阿爾巴尼亞途中,那“武鬥照片”跟他毫不相幹,可是當他一回到廣州,馬上被送進“學習班”。就這樣,他被攆下了駕駛台。
僅僅憑一個莫須有的“?”,就可以整人、撤職。何況後來經調查,香港報紙並未登過“武鬥照片”,隻不過“據說”、“聽說”而已。那樣荒唐無稽的“外調材料”,居然還塞進貝漢廷的檔案袋。
貝漢廷曆史清清白白,做事向來勤勤懇懇,沒有什麼可以受人以柄。但是,他竟然也受到了大批判。有人煞有介事地“揭發”,貝漢廷家中有兩架鋼琴,“修”透了!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貝漢廷蒙受不白之冤,從廣州遠洋公司“清理”出去,調到上海航道局的一個小小挖泥船上當三副,他的工資從每月438元降為260元。有人奚落他說:“哼,‘出口轉內銷’啦!”
像大鵬折翅,貝漢廷心中無限痛楚。
那是一條閑船,分配給他的是一份閑差使。生活很“實惠”:上午九點鍾去報個到,混頓中飯,睡個午覺,洗上澡,下午3點就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結婚那麼多年,難得會有這樣跟妻子朝夕相處的日子。可是,他一回家,卻把雙手按在牆上那幅遠洋巨輪的畫框上,眼裏盈著淚水,喃喃地重複說道:“為什麼把我趕下來?為什麼把我趕下來?”
他的手顫抖著,他的身體顫抖著,他的聲音顫抖著……
在挖泥船上,他被人看成是“處理品”、“政治上不可靠”,處處遭人白眼,甚至提防他進行“破壞”。
在那幾年之中,他接連搬家:
本來,他家住在上海人民路。鄰居們都知道他是遠洋船長,回家住不了幾天就走。如今,每天在那兒進進出出,種種猜測就傳開了:“準是在國外犯了錯誤,被‘踢’回來啦!”“也許是投機倒把,給抓住了!”“說不定是‘裏通外國’!”在那種“階級鬥爭”的“警惕性”提得“高高”的、“大批判”的“火藥味”搞得“濃濃”的年月,在裏弄裏,就連貝漢廷的孩子也受到歧視。
搬!貝漢廷咽不下這口氣,全家搬到上海福建路去。這下子,鄰居們都是陌生麵孔,行了吧?
沒想到,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久,在裏弄小組會上,有人告誡眾街坊:“剛搬進的那家,男人犯了錯誤,從國外弄回來的!”
這下子,鄰居們冷漠的眼光又“死盯”在貝家。
再搬!這一回,搬到上海靜安寺附近的一幢樓房裏,他一回家就把房門緊緊關上。他苦悶到了極點!
那年月,他最想而又最怕去的地方,便是上海外灘。在那裏,一艘遠洋巨輪激起他鵬程裏的宏願,卻又勾起他鬱鬱不得誌的無限辛酸……
那年月,“出口轉銷”的不光是他。他的許多老同學、老同事,都被種種借口“掃”出了遠洋船長。“臭老九”們滾蛋,“工農兵”取而代之。然而,遠洋航行畢竟不是鬧著玩兒的,沒有高深的學問畢竟無法駕駛萬噸巨輪。海上事故接連不斷,直線上升。
在這節骨眼上,周恩來總理發話了:“如果我們開創遠洋事業的骨幹都修了,遠洋事業的大好形勢從哪裏來呢?”
終於,老將升帳,老船長重新坐到駕駛台上。貝漢廷歸隊了。
首航美國
麵對浩淼無涯的太平洋,號稱美國“遠東門戶”的西雅圖港,今天顯得不同尋常:
天氣是那樣晴朗,遠處靈尼雪山銀裝素裹,格外嫵媚。一碧萬頃的海灣閃射著細碎的粼粼波光。綠樹掩映的樓宇叢中,掛起了用英文、中文兩種文字書寫的橫幅。在唐人街的“中國武術館”和“浩然亭”前,華僑們正在聚集,準備結隊前往碼頭。
西雅圖是大名鼎鼎的波音飛機公司總部所在地,飛機在這兒像鞋子一樣不足為奇。然而,一架直升飛機起飛了,卻引起新聞記者們的普遍注意。飛機上坐著西雅圖代理、海關、海岸防衛隊、移民局等單位的9位工作人員,飛往附近的安琪爾港,降落在一艘正朝著西雅圖前進的中國遠洋巨輪上。他們在途中為中國輪船辦好進港手續,這在西雅圖港是破例的。他們給這艘中國船以崇高的禮遇。
那是1979年4月18日。中美航道的堅冰消融了。中國遠洋貨輪“柳林海”號首航美國。船長,便是貝漢廷。
兩個多月前,中國副總理鄧小平訪問美國,曾來到這裏,引起了轟動。
一個月前——3月18日,美國遠洋貨輪“利·萊克斯”號首航中國,到達上海。
如今,掛著五星紅旗的中國貨輪,首次出現在美國海港,成為西雅圖市的榮幸。
“柳林海”號進港之際,盛況空前:西雅圖港的“唐·米哈”號在前麵開路導航,海岸防衛隊的巡邏艇在兩旁護航,“傑克·蘭東”號則打開船上的十幾條高壓噴水槍,那銀白色的水柱噴向碧空,化成無數晶瑩的水珠飄落在海麵。幾架直升飛機在低空盤旋,表示歡迎。如此前呼後擁,充分表露了美國人民對中國海上使者的無限熱忱。
“柳林海”號徐徐靠近第91號碼頭,早已擁立在那裏的人們揮舞著花束、彩帶。美國海軍第13區軍樂隊奏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和美利堅合眾國國歌。
碼頭上隆重的歡迎儀式開始了。美國政府許多高級官員和中國駐美大使柴澤民、中國交通部長彭德清都出席了儀式。
作為首航船長,貝漢廷瀟灑地步上主席台,用純熟的英語,發表了熱情洋溢而又富有詩意的講話。
一位美國記者幽默地問中國官員:“你們派來的,到底是船長還是外交部長?”
早在“柳林海”號到來之前,美國報紙就刊登了這位“Captain貝”的照片和簡曆,稱他是“中國最有聲望的船長”。然而,記者們隻知道他技術高明,沒想到他如此才華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