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航行
中國巨輪緊急呼救
太陽鑽進了雲層,波光粼粼的海麵變得暗淡,失去了生氣。
沒多久,飄飄灑灑,下起了毛毛細雨。風吹浪湧,幽藍的海麵上,翻動著白色的浪花。
一艘正在航行中的嶄新巨輪,發出緊急求助的無線電波,在大海上空回蕩著。
這艘嶄新的巨輪上,堆滿了一隻隻長方形的集裝箱,飄揚著五星紅旗。船首,寫著兩個鬥大的字——“香河”。
時間:1985年4月23日,西班牙當地時間下午5點20分。
地點:大西洋比斯開灣,西班牙附近海域。
“香河”號船長室裏,一片緊張的氣氛。地毯上躺著一個年近六旬的男人,雙眼緊閉,不省人事。上衣被解開,衣袖上繡著四道金線和一隻錨誌,清楚地表明他的身份——船長。年輕的醫生年在他身上,竭盡全力,在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好幾個同誌在一旁協助醫生工作。
“香河”號通過無線電報和無線電話,發出求助訊號。幾乎同時,電報主任收到了複電,輪機長在駕駛室裏接到無線電話。西班牙在詢問:“需要什麼?”
“直升飛機!”政委陳宗全答複道。
對方詳細詢問了船名、國籍、所屬公司。
不久,比利時安特衛普港,中國遠洋運輸公司駐歐總代表辦公室裏,響起了來自西班牙的電話:“如果動直升飛機,費用由誰承擔?”
“一切費用,由我公司承擔。請盡快盡力搶救中國‘香河’輪船長!”總代表懇切地答複道。
空中響起了發動機的轟鳴聲。
一架西班牙陸軍的直升飛機在“香河”號上空盤旋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降落在集裝箱上。
“香河”號船員滿頭大汗,沿著陡峭而狹小的扶梯,用擔架把船長從高高的船長室抬下來。
他們來到甲板,又冒雨爬上高高堆放著的集裝箱。雨水、淚水、汗水混合在一起。他們終於把擔架穩穩地遞進了直升飛機裏。
全體船員噙著熱淚,目送著漸漸遠去的直升飛機,心中默默祝願這位船長早日康複。此時雖已是晚上7點半,比斯開灣的天空還是亮的。直到直升飛機在空中消失,船員們仍久久地凝視著。
直升飛機就近降落在西班牙拉科魯尼阿城,船長被急急送入楊卡利約醫院。西班牙醫生已經等候在那裏。
醫生的筆,飛快地記下了中國船長的體征——
血壓:0
脈搏:0
呼吸:0
顯然,他早已離開人世。盡管如此,西班牙大夫和護送的中國醫生還是盡心盡力地進行搶救。
“搶救無效!”晚上9點,當這不幸的消息傳到“香河”號,船員們陷入無限的悲痛之中。
西班牙法醫對中國船長的屍體當即進行解剖,查明了死因:“疲勞過度,心力衰竭!”
這位以身殉職的中國船長是誰?你隻要翻一翻1979年第10期的《人民文學》,作家柯岩的報告文學《船長》一文的主人公便是他:
你隻消查一下1983年第1期的《十月》,詩人艾青的長詩《四海之內皆兄弟》一文的主角便是他;
他,中國首屈一指的遠洋船長、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全國勞動模範、全國六屆人大代表。
在中國中學語文課本裏,也介紹著他的先進事跡。就在他離開人世之際,剛剛印出的《上海畫報》上,正刊登著他精神抖擻,喜笑盈盈的巨幅照片,大沿帽上的五顆金星熠熠閃光……
他,貝漢廷。去世的那天,正是他59歲生日。他的墓誌銘上,用這樣的數字概括了他的一生:
“1926.4.23—1985.4.23”
生命的最後一刻
且把時間倒撥數小時——當天中午。
船醫在餐廳吃完午飯,端起一份飯菜,沿著樓梯走上去,送入位於第6層的船長室……
貝漢廷在海上度過了30個春秋,先後擔任過16艘遠洋輪船的船長,到達40多個國家的80多個港口。他從來都是在餐廳裏跟船員們同桌吃飯,從來沒有要人端菜送飯。然而,這一次他步履蹣跚地走進“香河”號船長室,上下樓梯氣喘籲籲。一向剛強的他,不得不聽從政委的勸告,讓人三餐送飯,他的臉浮腫,雙腳腫脹,胃口越來越差,隻吃幾口稀飯、榨菜而已。醫生要給他打葡萄糖,他搖頭:“吊著葡萄糖,我怎麼工作?”
看到貝船長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政委說:“下午的會議,改天再開吧?”
他搖頭:“已經通知了的會議,不要隨便改期。下午兩點,會議照常進行。這次會議要安排下階段的工作,非開不可的。”
他思索了一下,接著說:“政委,會議由你主持,你先布置工作,我身體不好,有點支持不住,再躺一會兒。等你講完了。我再起來講幾句。”
會議如期在船長辦公室舉行。
3點半,船長臥室的門開了,貝漢廷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輪機長徐以介趕緊坐起來,把一張單人沙發讓給他。他卻搖搖頭,隨便往長椅上一坐。
貝漢廷有條有理地說起了下一步的工作安排:“預計5月1日過埃及塞得港。5月19日過香港,25日抵達新港,28日回到上海……”
他,一向慮事細如繡花。“香河”是我國向聯邦德國訂購的一艘新船,他們剛剛接船歸來,各部門都缺乏一些工具、物料。他叮囑道:“各部門需要什麼,趕緊開好單子,填寫物料賬單。船一到塞得港,我就把物料賬單航寄上海。路過香港時,再把物料單複印本航寄上海。這樣雙管齊下,萬無一失。等到了上海,我們需要的物料就已經準備好,不會耽誤下一個航次……”他像個高明的棋手。走這一步棋的時候,心中已在謀算下幾步棋了。他的心中唯有船,唯有工作。
停頓了一會兒,貝漢廷又補充說道:“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一下,今後船靠碼頭,在裝貨、卸貨的時候,船上的電視機不要開,不要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以免影響工作……”
大家都讚同貝船長的意見。
5點,會議結束,同誌們陸續朝餐廳走去。政委仍逗留在貝船長身邊。
貝漢廷顯得疲憊不堪。他對政委說:“我吃不下飯,不想吃了。好在船已經到了開闊的海麵,我可以從駕駛台上下來,休息一下。請轉告醫生,今天晚上可以給我打葡萄糖……”
有氣無力,他講話的聲音越來越細。最後,他斷斷續續地說:“我講不動了,我……不能講了……”
這時,他臉部肌肉猛然抽搐著,臉色霎時變得紅紫。
政委一看不對頭,一邊往外疾奔,一邊大聲喊叫著醫生。
醫生、輪機長、事務長和許多船員聞聲趕到船長室,船長已不省人事,他們把船長平放在地上,按摩,急救,大聲呼喚著船長。
他遽然離世,沒有留下半句遺言。
他的生命的航程,是在大海中度過的,直至他的最後一刻。他把一切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給蔚藍色的事業——祖國的遠洋運輸事業。
在過度疲勞中倒下
再把時間倒撥。21天前——4月2日。
夜色濃重。高大的樹木、教堂的尖頂、長頸鹿般的百噸大吊車,都消溶在黛色的夜幕之中。
一輛轎車射出明亮的燈光,駛出FSG造船廠的大門。轎車飛駛在弗倫斯堡的大街上。
弗倫斯堡是聯邦德國北部名城,造船工業基地。“香河”號就是在這兒的FSG造船廠裏誕生的。
車上坐著貝船長、政委和輪機長。貝漢廷的腦袋枕在椅背上。一天的周旋,使他已經力不從心了。
當他們回到旅館,已經是深夜11點。好多房間的燈已經熄滅,船員早已經進入夢鄉。
“政委,明天是接船的日子。現在馬上開會,我要把注意事項講一下。”貝漢廷說道。
“大家都睡了,你的身體也不好,明天再開會吧。”政委顯得有點為難。
“不行,事關重大,必須馬上開會。”盡管貝漢廷滿麵倦容,他仍堅持道。
政委喊醒了大家,全體船員——32人,濟濟一堂。船員們分好幾批,從中國坐飛機來到聯邦德國。最後的一批,幾天前才到。船員們是從各條船上抽調的,很多人還是第一次“同舟共濟”——在同一條船上工作。接船前,各自忙著工作,難得聚在一起開會。
貝船長一五一十,並井井有條地布置工作。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就連舉行升旗儀式時,應該由誰負責升旗,都明確地指定。
他強調說:“明天一起床,我就要挨個兒檢查服裝。每一個人都必須穿海員嗶嘰製服,裏麵是白襯衫,黑領帶。腳穿黑皮鞋,帽子要套上白套子。整整齊齊,一點兒都不許馬虎。我們是新中國的海員,要體現新中國的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