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用烙印烙下來似的,吳金獅記得清清楚楚:
盛夏的下午,異常悶熱,一場傾盆大雨給人們帶來了涼意。雨過天晴,他踏著地上的積水,拎著油漆桶,到公園的兒童遊樂場油漆木馬。他把漆刷伸進漆桶,蘸上去的漆太多了點,隨手一甩,那漆撒落在地上的積水中。頓時,在燦爛的陽光下,水麵上泛起五光十色,非常漂亮。微風吹來,水波粼粼,漂在水麵上的油漆出現美麗的花紋。
吳金獅久久地蹲在那裏,忘掉了油漆木馬。
猶如一石擊破井中天,吳金獅的腦海中激起了波瀾:能不能把如此妙趣橫生、浮在水麵上的畫,複製到紙上,成為一種獨具風格的“油畫”?
於是,這偶然迸發的思想火花,成為他發明“無筆畫”的契機。
其實,“幹柴”在此之前早已堆放在那裏了:
他,已經幹了十年油漆工,對油漆技術已經頗為精熟。他是一個有一股鑽勁的人。從1973年以來,他患結腸潰瘍,利用住院的空餘時間,正在寫三十多萬字的《常用油漆技術》。寫那樣的書,正說明他已不是一般水平的油漆工了。
他,又愛畫、懂畫,已是一個具有相當水平的業餘美術工作者。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油漆工,如果是一個普通的畫家,看到那甩在水麵的漆花,不會燃起熊熊的發明之火。
吳金獅,兼油漆工與畫家於一身,而發明“無筆畫”正是需要既懂油漆技術,又懂繪畫技巧,於是,那水麵上的漆花成為披著神秘色彩的靈感。
首創,是世界上最可貴的精神。然而,首創,談何容易!
從此,吳金獅像著了魔似的,沒日沒夜,試驗著創作無筆畫。
他成天悶在小小的油漆工作室裏。他不敢開門、開窗,因為那裏是公園,是遊人絡繹不絕的地方,刺鼻的油漆味是不允許朝外冒的。沒辦法,他把門、窗關得緊緊的。整天,那些有毒的油漆溶劑蒸汽,在他的肺部進進出出,使他感到頭昏、眼花。他咬咬牙,熬了過去。唉,世界上畫室成千上萬,哪一個不是光線明亮、空氣清新?我們的無筆畫家卻是在熏人的密室裏進行創作!
他用雙手潑漆,從水中撈畫,雙手滿是油漆。幸虧他從不抽煙,總算不必為那沾滿油漆的手無法夾煙卷而發愁。然而,“人是鐵,飯是鋼”,飯不能不吃。為了節省時間,他帶了點幹饃,餓了,用一張紙包著饃,拿在手裏吃起來。
畫家們畫了新作,喜歡掏出圖章蓋在畫麵上。我們的無筆畫家用沾滿油漆的手拿畫,總是要在畫麵的邊角上印上指紋——特殊的印章!
發明無筆畫,固然有著重重技術難關,然而,最費心血的,還是在於使飄在水麵上的油漆按照創作意圖形成預期的畫麵。為了捉摸其中的規律,吳金獅幾乎入迷了。
他,上班去。不巧,下起了大雨。怎麼,他在風雨中站住了?哦,風雨使他入迷了。那風,那雨,那地上清濁相混的流水,那汽車急駛而過激起的水花,又使他想起了無筆畫,想起了油漆與水相混的景象。
他,在散步。忽然,蹲在公園的九曲池邊出神。
嘿,他像個頑皮的孩子,往池裏丟石子,觀看著水麵的波紋。這是幹什麼?又是無筆畫!因為在製作的時候,要用各種辦法在水麵上製造波紋,使油漆形成一定形狀的圖案。怪不得,他在九曲池畔,一蹲就是幾個小時。
他,入迷了。是的,是的,他說過這樣的話:“在腦海裏,跟無筆畫有關的東西,用螺絲釘把它牢牢擰住,別讓它跑了。跟無筆畫無關的東西,趕出去,快點趕出去,一點也不留!我的腦子要‘專業化’,不裝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他,入迷了。是的,是的,他忽然把《西遊記》跟無筆畫也聯係上了。他說:“唐僧取經,曆盡九九八十一道難關。發明無筆畫,要闖過很多的難關!”
他,入迷了。是的,是的,他深切地感到時間老人太吝嗇了,每天隻給他二十四小時。他把這樣的格言寫下來,貼起來:“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失去寸金還可有,失去光陰無處尋。”
有人譏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不以為然,笑道:“知古將相出寒門!”
有人壓製他,汙蔑他:“油漆工想往畫家裏鑽,個人主義,名利思想。”他不在乎,對這些流言蜚語,置之一笑。他說:“事業像一團烈火,把一切不愉快統統燒掉。”
有人勸他量力而行。他答道:“楊柳上不了高山。鋼,是在淬火中才變得堅硬無比的。強者是在鬥爭中造成的。”
經過幾萬次試驗,吳金獅終於成為強者,成為勝利者,成為無筆畫的發明者。
“隻要給我一把草”
“潑漆成趣,無筆成畫,創新成家。”油漆工的新發明,在古城長安傳為佳話。
西安知名畫家康師堯,為無筆畫題詩道:
飄落低頭成圖畫,
勝似君當風人。
吳生精通丹青氣,
巧將油水化彩雲,
新華社八次報道了吳金獅發明無筆畫的消息,15000多封熱情的信件,從四麵八方向他飛來。
1981年9月18日,方毅同誌在西安賓館接見了吳金獅,讚譽了無筆畫。
盡管無筆畫的標價,在不斷上升。吳金獅並沒有做“百萬富翁”的美夢。
他說:“自古以來,愛錢的人成不了大事。我願做一頭奶牛,隻要給我一把草就夠了;我願做一條吐絲的蠶,隻要給我一點桑葉就夠了;我願做一隻生蛋的雞,隻要給我一撮米就夠了。”
迄今,他一家4口,還住在16平方米的平房裏。那裏原是一座奶奶廟,隔成幾個房間。他從1960年初就已經住在那兒。他的大兒子如今是西安美術學院國畫係的學生,家裏再擠,也得安一個畫案,便於父子倆作畫。二兒子學揚琴,琴凳又占去不少地方。再加上兩張床、三輛自行車、眾多的書、畫,家中多餘的空間幾乎沒有了。就連吃飯的時候,四個人也無法坐在一起,每人一份菜,各找個地方坐下來吃。他的愛人本是農村姑娘,如今已是個車工。
吳金獅依舊在奮戰。他說:“我隻有繼續投籃奪分的義務,沒有犯規失分的權利。”
他說:“我要向新的成果挑戰,為未來拚搏。”
他對眾多的讀者、領導、畫家們提出什麼要求呢?
“給我撒胡椒麵,別給我吹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