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應懷念周總理、陳老總這樣的友情,他對別人從不提及。就連老同學潘大逵麵前,也沒說起過。潘大逵以上一段回憶,認真點講,該屬“第二版”。因為他是從民盟中央委員陳新桂那裏聽來的。
陳新桂怎麼會知道彭文應這段往事的呢?原來,如他所說:
“陳毅同誌調任外長不久,一次彭文應同誌來京,下榻於我工作所在民盟總部客房。一個深夜,我正在我的辦公室伏案工作,已是萬籟俱寂,忽聽到機關大門外有轎車喇叭聲,接著是開門聲,繼又由遠而近傳來皮鞋聲,隨之我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抬頭一看,原來是滿麵春風、興致勃勃的彭文應同誌。我問他到哪裏去了,何以這樣晚才回來?文應說在陳老總家裏吃飯、飯後又暢談一陣,然後陳老總才派車將他送回。我聽他這樣說,很為詫異地問道:‘你怎麼會同陳老總打上交道的?’於是他就把這一從未告人的事情對我吐露出來了。”幸好,幸好,有那麼一個偶然的機會,經陳新桂同誌一再追問,彭文應才說出了他曾援助過周恩來。要不,這樁“從未告人的事情”,也就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湮沒。
其實,彭文應慷慨捐助革命活動,豈止這一次?據上海市第四人民醫院黨總支書記梅蒸棣同誌最近回憶:
“大約在1948年,孫大雨先生主動提議,說他有一個朋友,很有錢,同情學生運動,準備捐助一些款子。於是孫先生帶我到寶安路去,會見彭文應先生。當時彭先生捐助給我一筆錢,具體數目現記不清楚了。彭講明是支持學生反蔣運動的。這件事,對於我們黨領導下的複旦大學學生運動是一個支持。我那時是複旦學生,是複旦中共地下黨總支委員。”
如果當事人梅蒸棣同誌不把舊事重提,彭文應又一樁“從未告人的事情”,同樣也就被曆史所遺忘。
當然,他那兩萬美金的存折、他的私人小轎車,也都是為革命而丟失。
1957年,當他被當作“右派”一次一次橫遭斥責的時候,他沒有提及自己曾是湯恩伯“不擇任何手段立即逮捕”的革命者,沒有提及自己與周恩來、陳毅的友情,沒有說過自己曾多次在經濟上援助過黨的工作,他功成不居,隻是一聲聲申辯:“我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
曆史的遺憾:他淹沒在張春橋之流的“質問”聲中!
向來住花園洋房、經濟上寬裕的他,一下子不名一文,躲進小樓……
在停發工資之後,他疾首蹙眉地對子女說:“想用不給飯吃來逼我承認,是絕對辦不到的!”
他撫躬自問,無愧無羞,泰然處之,坦然安之。
“列車船”和“兩麵褲”
1960年,上海市航道局來了一個瘦削、憔悴的人。
他拿出一張圖紙說,說是來提“合理化建議”。
圖上畫著長長的“列車船”。他解釋道:“采用‘列車船’運輸,可以節省燃料,提高運輸效率。”
航道局的同誌覺得他的建議雖說不見得完全可行,但是也有可取之處。至少,他關心國家的建設,熱忱可嘉。於是,便問道:“同誌,你貴姓?在什麼單位工作?”
他默不作聲,不願留下姓名、單位,隻留下了那張“列車船”圖紙。
其實,他有姓名而無工作單位。他,便是彭文應。
在家中閑居,他閑不住,居然搞起創造發明來了,他想以此來造福人民、造福國家。
他設計過“鉤搭磚”:磚上有鉤,磚磚之間以鉤相搭,這樣可以節省灰漿,增強牆壁牢度。他設計過“兩麵褲”:這種褲有點類似中式大襠褲,可供前後兩麵穿。他考慮到褲子易損部位是膝蓋和臀部,一旦前後可以兩麵穿,褲子兩麵輪流受磨,壽命就比原先延長一倍,節省了許多布料。
他設計過“保溫飯盒”,以使建築工人、地質隊員、農民在野外時吃上熱飯。
他研究起糙米問題,呼籲大家吃糙米,以增加維生素B1。
他甚至研究起在當時才露端倪的“燈光捕魚”。
1958年下半年,當上海“右派分子”被集中到郊區顓橋勞動時,他也奉命去了。但是他聲明在先:“我是來勞動鍛煉的,不是作為右派來勞動改造的。”在農村,他居然研究起如何改革農具!
我在為王造時先生寫報告文學《斯人獨憔悴》時,偶然從王造時先生的一份“思想彙報”中,見到談及彭文應的一段話,倒是當時彭文應形象的真實寫照:
“和彭文應談話比較久,我們談了兩個鍾頭。他還是老一套,首先說他不懂為什麼他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其次從曆史上說明他是擁護黨、跟著黨走的,再其次說他正在研究糙米問題,要我替他在複旦大學圖書館借參考書……”
王造時是彭文應的多年老友,他好心地“規勸”起彭文應來。在“思想彙報”中,王造時寫道:
“我首先提出的兩個問題是:
“(一)你是否可以先口頭認罪,然後逐步深入檢查,做到口服心服(我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處長說過,彭文應可以先口頭承認是右派,然後經過檢查、批判、再做到心服)?他答複說,做人應該是內外一致,心口如一。
“(二)你現在是否因經濟困難和家庭問題而感到有急於解決政治問題的需要(因為近年來他常提到經濟和家庭問題)?他答複說,他的經濟和家庭實在越來越困難,特別是小孩,對家庭前途很悲觀,無法加以管教,但是不應該從個人利害得失來對待政治上的是非問題,這是兩個性質完全不同的問題。”
彭文應耿直剛正的形象,躍然紙上。
他在謫官蕭居之中,困知勉行,仍研究科學,從事發明,赤子之心,光耀人世。可惜他身處逆境,報國無門!
行文至此,讀者諸君一定要問:彭文應是愛迪生的門徒,還是愛因斯坦的高足?
其實,是政治學碩士,與自然科學毫不相幹!
他是黨的盟友、戰友、諍友
又要倒開“時間列車”……
1917年暑期,清華學校招考,在全國招生150人,而光是江西一省,報考人數便將近兩千!
清華學校是清華大學的前身,外國人稱之為“賠款學校”(Indemnity College),因為它是用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的餘額辦起來的,專門培養留美人才——從十二、十三歲的孩子中選拔學生,經四年中等科、四年高等科學習;然後送往美國公費留學。
清華學校開宗明義,自稱是“一所造就中國領袖人材之試驗學校”。此言並非吹牛。清華學校的畢業生中,後來成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的,便達30人以上,如培源、茅以升、梁思成、侯德榜等等。另外,馬寅初、胡適、聞一多、趙元任等等也出自該校。正因為學校名聲大,所以招考時報名者甚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