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諍友(上)(1 / 3)

諍友

瘋狂的歲月,曆史也被顛倒了。當年張春橋化名“狄克”,攻擊魯迅,卻在1957年成了“左派”;當年的“左派”,卻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

非常遺憾,由於曆史的誤會,他“幫助救火”,不僅被說成是“趁火打劫”,而且還成了“縱火犯”……

張春橋的《質問彭文應》

1957年7月19日,上海《解放日報》以醒目的地位,刊載了張春橋的化名“常孰”的文章《質問彭文應》,那口氣咄咄逼人:

“彭文應現在改變了戰術。原來他同他的一夥商定了三條錦囊妙計:一、不講話,二、講一點,三、大辯論。認為憑這三條,足以製敵取勝。時局的發展同他們的估計相反,三條妙計失靈,不講話,不行;講一點,藏頭露尾,也無用;大辯論,拿不出貨色,不敢出場。於是改變戰術,說是個別的許講錯了,這是有的,是思想問題,不是政治問題;說是隻有言論,沒有行動。彭文應說:可以用‘我的一切生命、人格及兒女負責擔保’自己不是右派分子,不曾反共、反人民、反社會主義。

“這種提保是可以令人相信的嗎?否,這完全是欺騙。

“誰是左派,誰是右派,這是有言論有行動可查的。……”

張春橋以一副“左派”麵目,對彭文應提出了一個又一個質問。張春橋對這篇《質問彭文應》頗為得意,在1958年收入《今朝集》一書,由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出版,算是為自己的“反右”豐功記上一筆。

彭文應有“名聲”,在1957年那不平常的夏天,傳遍全國——他成了“大右派”。《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彙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長篇累牘地發表“批判”彭文應的文章。

僅以《解放日報》為例,除了張春橋的《質問》之外,還有:

1957年6月19日,《彭文應有嚴重反黨言行,民盟上海市委機關盟員予以揭發》;

6月22日,《彭文應反黨原形進一步暴露》;

6月30日,《反黨好漢彭文應》;

7月5日,《彭文應借視察尋找火種》;

7月13日,《簡評彭文應的大進軍》;

7月14日,《彭文在浙江南道上說了些什麼》;

7月21日,《彭文應的“太過”與“不及”》;

……短短的三個月內,《解放日報》就發表了近20篇“批判”彭文應的文章。

彭文應到底有哪些“嚴重反黨言行”?放了哪些“火”?

他,中等身材,眉清目秀,耿直爽快,常喜歡用一口濃重的江西話即席發表演講,是即是,非即非,不掩飾,不違心。他的話多,文章多,如同“維吾爾姑娘——辮子多”。他,一點也沒學會張春橋的拐彎抹角、陰陽怪調,他的話總是如同“巷子裏找木頭——直來直去”:“我認為不管新民主或舊民主,隻要有好的地方,就可以吸收過來。例如資本主義民主有‘質詢權’,這是它好的地方,我們很可以加以吸收。”(1956年12月,上海市政協一屆三次會議)

“社會主義社會中,官多了,官僚主義也多了。如何克服官僚主義?隻有民主!”(1957年5月,視察時的發言)

“解放以來,我們的新聞宣傳工作是有巨大的成績,但還有偏差和缺點。……新聞報道的片麵性。報紙上有許多新聞是片麵的報道,報喜不報憂,報好不報壞。目前又滿紙缺點,成績跑光,不見了。現在大家不提‘矛盾世界’,隻提些‘太平世界’。”(1957年5月18日,在中共上海市委宣傳工作會議上的發言)

“斯大林發生錯誤的原因之一,即報紙長期沒有揭露錯誤。報紙應當敢於揭露錯誤,不要報喜不報憂,也不要隻打蒼蠅蚊子。”(1956年12月,上海市政協一屆三次會議)

“我們的國家對創造發明、合理化建議的獎勵隻不過是毛巾、茶杯、汗衫、獎狀。而資本主義國家的獎勵一下子就可以成為百萬富翁。要很好理解‘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1957年視察工作時的講話)

“學習蘇聯不一定好,學習美國不一定壞。”(蘇共二十大後的一次發言)

“黨群關係上所以有‘牆’有‘溝’,原因之一就是幹部政策上存在有用非所學,大材小用小材大用(這一點在黨內相當多),有職無權,有德無才,有才無德等情況,產生了許多不合理現象,因而造成工作上的損失和群眾不滿,影響了黨群關係。要解決這一矛盾的原則是:量才靈用,因才利用和有職有權。做到賢者在位(政治領導),能者在職(業務領導),賢者要注意加強業務,能者要注意加強政治,以求德才兼備。能勝任挑80斤的人,不要他挑50斤,也不要他挑100斤,國家如此要求,每個人也應該這樣要求自己,否則對國家和自己都不利,如果做到人得其所、事得其人,從國家到個人都要安排妥當,大家的積極性就可以發揮了。”(1957年5月8日,上海市政協預備會小組發言)

……

還可以列舉許多他的話,因為1957年8月2日所印的《右派分子彭文應的反動言論摘要》,分編為八大類,內容非常“豐富”。

湯恩伯密令立即逮捕他

暫且離開1957年那“反右”風雲,倒撥到1949年5月9日。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進逼上海,大軍壓境。司令員陳毅半個身子俯在上海地圖上,正在思索著攻取上海的最佳方案。

黎明前,最黑暗。

夜幕中,位於上海鬧市——淮海中路和馬當路交岔口的申江醫院,闖進一群不速之客。醫院院長劉之綱正要發問,便被那群便衣警察逮捕了,險遭活埋。新中國成立後劉之綱曾任江西省衛生廳廳長。

就在警察們上樓搜查病房之際,一個黑影跑出窗口,爬上屋頂悄然匍匐著。

他身在病房,其實沒病,是個避風頭的“假病號”。

此人便是彭文應,中國民主同盟上海市地下支部主任委員,名列黑名單之中——因為自1947年10月27日起,民主同盟已被國民黨當局宣布為“非法團體”。1949年5月初,上海警備區司令湯恩伯下達密令:“不擇任何手段,立即逮捕史良、彭文應。”身為民盟華東執行部主任委員的史良和丈夫陸殿東一起,躲入親友家,而彭文應則匿入“江西老鄉”劉之綱開設的醫院。

警察在病房中,查到了彭文應的那張床。一摸,被窩還是溫熱的。在床頭櫃裏搜出一個公文皮包,內有彭文應印鑒和兩萬美金存折,當即沒收。

警察們東尋西找,不知彭文應去向。折騰了一夜。

天色微明,眼看屋頂上無法棲身,彭文應這才悄悄爬入隔壁的一家時裝店,在店主的幫助下,穿上長袍,化裝逃離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