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1月,經傅先生多方奔走,在上海為龐先生舉辦了一次繪畫展覽會。那時候,借場地非常困難,傅先生親自跟複旦大學聯係,才算解決了。
龐先生是學繪畫的,也學過鋼琴、小提琴,跟傅先生誌趣相投,過從甚密。1933年,當傅先生自費出版自己的第一部譯著《夏洛外傳》時,封麵就是龐先生設計的。
1957年,傅先生、龐先生先後都被錯劃為“右派”,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北京,彼此間很少聯係。他們心中都很苦悶。
1966年,當我們知道傅先生和夫人一起含冤屈死時,非常悲痛,一夜都未睡。龐先生沉痛地寫下一篇日記,悼念亡友。
從1979年起,傅聰每一次回國,都來看望我們。有一次,我們去吃烤鴨,傅聰很高興。
龐先生懷著對亡友的深情厚誼,著手設計《傅雷家書》封麵。他考慮了很久,設計了好幾種方案。
初版的封麵,龐先生用簡潔的線條,勾出傅先生的頭像,再畫上一支羽毛筆,象征傅雷寫的家書。封底白色。
再版時,龐先生重新設計了封麵:藍色的封麵上,畫了一支潔白的羽毛筆。藍色象征海洋,表示家書穿洋渡海;白色表示不俗,象征傅雷高潔的品格。羽毛筆的含義是雙重的,一是象征翻譯家——因為傅雷所譯的大都是十八、十九世紀法國文學作品,當時法國作家是羽毛筆寫作的;一是象征家書——雞毛信。
龐先生畫的那支羽毛筆,仿佛飄飄欲飛,在藍色的大海上空飛翔……
以助人為樂
——嚴大椿,作家、翻譯家。
我到巴黎時,傅雷已經在那裏了。他以助人為樂。他幫我申請居住證,找房子,非常熱心。
當時,他住在青年宿舍,費用比住在外麵節省。
傅雷在翻譯工作方麵,非常認真,常常一稿、二稿、三稿。他的夫人是賢內助,很多稿子是她幫傅雷抄的。
傅雷教子很嚴,很注意孩子的文學修養。他的兩個孩子都有很好的文學底子,懂古文、詩詞。
回憶在徐彙公學時的生活
——胡毓寅,法學博士。
小時候,我跟傅雷是上海徐彙公學同學。我是班長。
徐彙公學是現在的徐彙中學前身。那時候是教會學校。學生全部住校,一個月隻許回家一次,每次回家,要由家長填寫卡片,親自來領,才能離校,上午8點走,下午5點必須返校,學校的製度是很嚴格的。
主課是法語,每天要上兩節法語課。傅雷在那裏學習3年,他的法語基礎是在那裏打下的。
後來,他畢生從事法國文學翻譯工作,可以說,跟徐彙公學很有關係。
校長是一位意大利神甫。在學生中,教友與非教友是分班學習的。
我記得,學校生活是非常緊張的。早上起床後,盥洗畢,排隊到自修室自修。7點多,進食堂用餐。監學坐在食堂的高台上,把小鈴一搖,我們才能坐下吃早飯。早飯必須在限定的時間裏吃完。監學一搖鈴,我們就趕緊排隊,上操場。
晚上自修至9點,熄燈。宿舍是大房間,一人一床,監學也一起住。每人上床後,把帳子掛好,然後,把一根木棍壓在帳子外邊。早上一醒來,頭一件事就是把木棍放到地上。這樣,監學一看棍子在地,就知道你已經醒了。
傅雷小時候很耿直,對朋友知無不言,往往當麵指出你的缺點。
他的中文底子很好。寫作文(那時叫論文),他常常是優秀。
他到法國不久,我也去了。我學法律。我們在巴黎見過幾次。
回國以後,我們常來往,我當律師。他在翻譯法國文學作品時,遇上法律方麵的問題,就來找我。他非常認真,一直到弄明白了,才罷休。他腳踏實地,是一位實幹家,在翻譯工作中做出很大的成就。
在“文革”中,有一天我上班走過上海檢察院門口,看見那裏貼著大字報,說傅雷夫婦自殺。我非常悲痛。
傅雷夫人很厚道,真是一位賢妻良母。
要多多宣傳傅雷嚴肅的工作態度
——胡昌複,傅儀之子。傅儀為傅雷姑母。傅雷遺囑中幾處提及傅儀。
傅雷的聲音有點沙啞,據說,那是因為私塾老師耳朵有點聾,傅雷小時候要大聲背書,導致聲音嘶啞。
傅雷母親家教很嚴格,傅雷對兒子教育也很嚴,可以說是秉承母教。
傅雷在巴黎大學求學時,學業優秀,曾獲第一名。我看到過他獲得的獎品——一部印得很考究的書。
傅雷畢生的成就,主要是在法國文學的翻譯工作。要多多宣傳他的嚴肅、細致的工作態度。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
——朱佛容,傅雷夫人朱梅馥的親侄女。
有一件事,給我印象很深:
我生了孩子後,人又黃又瘦,有一次到傅伯伯家去。他一看見我,很生氣地對我說:“你怎麼一點也不注意身體!”
他說話的聲音很響,態度很難看,狠狠地把我批評了一頓。他談了產後注意身體的重要性。
最後,他拿起毛筆,在我的通訊簿上寫了一位醫生的名字、地址,叫我去看。那位醫生是他的老朋友。
至今,我的通訊簿上,還保存著傅伯伯寫的那幾個字。
他是一個待人嚴格而又非常熱心的長者。
在傅雷家當家庭教師的時候
——鬱樹敏,曾受傅雷之邀,擔任傅聰的家庭教師。
1943年,我在上海淡水路西成小學(現為淡水路二小)擔任教務主任。學校離傅家很近。當時,傅聰在這個小學上學,級任老師是周繼昌。校長姓柴。
後來,傅雷先生為了讓傅聰專心學鋼琴,就要他退學。傅太太找我商量,請我當家庭教師。
每天上午10點到12點,給傅聰上國文和數學課。
國文課文是傅雷先生親自選定的。他從《莊子》、《呂氏春秋》、《論語》、《孟子》、《世說新語》中選一些文章作為課文,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好,交給我,同時交給我一些教學參考書。他的小楷,一筆不苟,涵養功夫真好。
他對我很信任。在我上課的時候,他從來不來聽,我愛怎麼教就怎麼教,從不幹涉。他用的是啟發式,我教書用的是注入式。他並不強叫我用他的方式教書。
傅聰的作文,我不管,由傅雷先生親自批改。鋼琴課另請外國教師來教。
傅雷先生待我很好。當時,大米非常緊張,他每月給我三鬥白米作為酬勞,是很難得的。後來,連他自己都買不到白米,他就按照黑市上白米的價格給我錢。像他這樣照料我——一個窮書生,是難能可貴的。
我牙齒生病。傅太太說,她認得一個日本牙醫。她親自陪我到“愛齒齒科醫院”,請一位名叫茉莉子的日本護士代為照料。傅太太待人誠懇,是一個大好人。
我記得,有一次,傅雷先生付給我一張支票。我一看,上麵不僅蓋著他的圖章,而且蓋著傅太太的圖章。可見在他們家,男女平等。傅先生對夫人是很尊重的。
傅雷先生教子嚴格。兩個孩子身邊,從來沒有零花錢。
傅雷先生的工具書,放滿一個書架。各種辭典都有。他翻譯時很認真,不斷地查書,弄清楚了才寫下來。
他的書櫥上有一個《封神榜》中雷震子的頭像。雷震子性格剛烈,嫉惡如仇。在“風神、雨師、雷公、電母”之中,傅雷先生喜歡雷公,不光因為他的名字叫雷,而且他本人也是一個性格剛烈、嫉惡如仇的人。
他跟畫家黃賓虹的友誼很深。我記得,1944年春天,他為了籌備“黃賓虹畫展”,非常忙碌。他曾送一本《黃賓虹畫冊》給我,還題了字,可惜在“文革”中散失。
抗戰勝利那天,我照常到他家上課。一進門,他就說,今天是高興的日子,不上課啦!他忙著給朋友打電話,互相祝賀。他顯得非常興奮。我記得,夏丐尊先生那天在他家裏。
傅雷先生是一位正直的學者,我對他永遠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