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三向我申述了回國的願望和要求。他說,他的思鄉之情,非常強烈。他思戀著祖國,思戀著人民。
我當即向他表示,歡迎他歸來。過去的事,不糾纏。
他有點不大切合實際,希望馬上搬回去。他這種強烈地要求回國的心情,我很感動。但是,我也實事求是地向他加以說明,現在國內的生活與你現在的生活,差距還很大。我建議他還是先回去看一看,不必急於回國定居。這樣,他可以有充分的時間加以考慮。
另外,我還建議他,可否給鄧小平同誌寫一封信,正式提出回國要求。我可以替他轉達。
他同意了。
事後,他告訴我,那封信翻來覆去,怎麼也寫不好。他從未給中國領導人寫過信,他不知道該談些什麼才好。他要求回國的願望,是非常強烈的。最後,他終於寫了一封信給鄧小平同誌,幾句話,很簡單。內容大致是說,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親人,現在國內,他很希望回去看看,同時也願盡自己的力量為祖國做一點工作。
不久,鄧小平同誌收到他的信。1978年12月28日,作了批示。
就這樣,1979年4月,傅聰終於回來了,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故鄉。
此後,他差不多每年都回來一次。他回國後,盡心盡力地工作,大家普遍反映好。在國外,尤其是在國外華裔人士中,傅聰回國引起很大的震動,對這件事的反映也大都很好。
傅聰希望回國定居,曾到北京看過房子,希望買一幢,住下來。考慮到種種情況,我們還是勸他再看一看,不必急於回國定居。
1982年,我們中央音樂學院授予傅聰兼職教授證書,這件事在國外反響也很強烈。這是我們的知識分子政策的一種體現。
當然,傅聰是在特殊的家庭、特殊的情況下形成的特殊人物。有些問題,要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作具體的分析。
胡耀邦同誌很關心傅聰的情況,多次作過批示。
“傅雷真是一絲不苟”
——裘劭恒,傅雷好友。《傅雷家書》中提及,1956年3月,傅雷曾推薦裘劭恒列席上海政協會議。裘劭恒是中國著名法學家。
我跟老傅(我們那時都這樣稱呼傅雷)早就認識。抗戰勝利後,我作為國民黨政府外交部的代表,在東京出席國際法庭,審訊東條英機。就在這時,發生了著名的“澀穀事件”——日本武裝警察在澀穀槍殺我台灣同胞。在國際法庭上,我據理力爭,要求嚴懲殺人凶手。我跟美國法官在法庭上進行了麵對麵的鬥爭。當時,許多報紙刊登了我的照片和發言。我回國後,老傅很高興,說我有民族骨氣。
當時,老傅、雷垣、林俊卿、周煦良,我們常常在一起聚會,無所不談。老傅為人很正直,淡於名利。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對翻譯工作一絲不苟。他精通法文、英文。在翻譯法文原著時,遇上不懂的地方,他常常對照英譯本。如果對英譯本中的譯文有懷疑,他從不人雲亦雲,而是寫信給法國朋友,向他們請教。
1958年,上海外貿學院要我開設翻譯課。雖然我的英語講得很流利,可是我沒有做過翻譯工作,我就向老傅請教。
我找了一篇英文的作品,譯成中文,請老傅幫我改。
幾天以後,我到老傅家。我的譯文已被他用紅筆改得像大花臉似的。
他對我說,我們是老朋友,無話不說,所以也就不留情麵給你改……然後,他一一指出,為什麼要那樣改。
那篇經老傅修改的譯文,我一直珍藏著。很可惜,在“文革”中被抄走了。
老傅曾告訴我,他常看老舍、趙樹理的作品,向這些語言大師學習。他說自己的語言書齋味太濃。他對自己的譯文,總是一改再改。有的作品已經出版,他不滿意,又重譯。他毫不苟且。
“梅馥非常善良”
——沈妙辛,即裘劭恒夫人。
我跟梅馥是晏摩氏女校的同學,住在一個房間,很要好。當時,一個房間六張床。
我愛動,很頑皮,喜歡打球。梅馥文靜、溫柔,非常善良。她跟所有的同學都相處很好。當時,我們念高一,就知道梅馥已經訂婚,愛人在法國留學。
後來,她跟傅雷結婚,我跟許多同學都去慶賀。就這樣,我認識了傅雷。不久,我跟裘劭恒結婚。老裘跟傅雷成了好朋友。
傅雷很正直,有話當麵說,對朋友很真誠。
他跟梅馥相處很好,待梅馥很好。
“傅雷是我的嚴父、良師、知音”
——牛恩德,《傅雷家書》中十多處提到她。她是宋慶齡的表侄女。她畢業於上海音樂學院。1957年出國深造,獲博士學位。美籍鋼琴家,美國紐約長島普列尼茨公立學校音樂主任。
我在學琴時認識傅聰,通過傅聰認識傅雷先生。他認我做他的幹女兒。他是我的嚴父、良師,又是藝術上的知音。
我常去他家,很隨便,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到了他家,彈琴、看書,餓了就一起吃飯,一點也不拘束。
傅媽媽待我像親女兒,她是很善良的慈母。
傅雷先生教我古文。遇上不懂的地方,他總是開導我、啟發我,從來不把答案直接告訴我。
他采用的是啟發式教育。他對我說,你將來成人了,也用這樣的方法教學生,一代一代這樣傳下去。
傅聰到波蘭學習以後,傅雷先生常常把傅聰的信給我看,讓我分享傅聰在國外取得的成果。
傅雷先生很喜歡美術。他曾帶我到杭州去。經他介紹,我很榮幸認識畫家黃賓虹先生。黃先生送我一張畫,迄今我仍珍藏著。
我20歲生日時,傅雷先生送給我的禮物也是畫。
他對我說,藝術是共同的。搞音樂的人,也應當懂得文學、詩詞、美術。
雖然我那時是孩子,他總是平等對待我,跟我平等地討論問題。
他很愛國。今天,我能夠常常回國,思念祖國、熱愛祖國,其中也包含他對我的教育。
1981年,為了悼念宋慶齡主席逝世,我第一次回到祖國。傅敏見到我,說道:“現在,父親唯一的女兒回來了,他在地下死也瞑目了。”我聽了,很受感動。
傅敏非常愛國。他是一位無名英雄。他在做好教學工作以外,做了大量有意義的工作。他編了《傅雷家書》,整理父親的遺稿,出版傅雷的譯著……
傅敏越來越像他父親,外貌、動作、聲音都很像。1985年7月17日,我在他那裏吃晚飯。臨走,他送我三盒磁帶。他用塑料袋包好,再用繩子紮好,那樣的細心,就跟傅雷先生一模一樣。
“傅雷待友真摯、熱忱”
——龐薰琹夫人袁韻宜。龐薰琹,傅雷摯友,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前院長,《傅雷家書》封麵的設計者。
龐先生不幸於1985年3月18日去世,終年79歲。
龐先生跟傅先生是早年在法國巴黎留學時經劉海粟介紹認識的。
回國以後,龐先生和傅先生都參加了《決瀾社》。那是美術界的一個團體。他們都在《決瀾社宣言》上簽名。
1932年9月15日,龐先生舉辦個人畫展,傅先生為畫展做了許多工作。他在9月14日寫了《薰琹的夢》一文,評價了龐先生的作品。那篇文章發表在1932年9月《藝術旬刊》第一卷第三期上。
“五卅”慘案發生時,龐先生在上海法租界被捕。傅先生前來營救。他們倆都會講法語,總算使龐先生在當天獲釋。
後來,龐先生開辦了“薰琹畫室”。有一天,傅先生急匆匆來到畫室,告訴龐先生說,法國巡捕房在注意龐先生。當時,畫室在底樓,三樓住著袁牧之、陳波兒。龐先生得到傅先生告訴的消息,趕緊轉移了。
傅先生待友真摯、熱忱。解放前,龐先生生活發生困難時,傅先生就想方設法把龐先生的畫介紹給別人。賣出了幾幅畫,龐先生的生活就稍微好了一些。
1946年夏天,龐先生來到廬山,想租一幢房子。房子太大,房租很高,付不起。龐先生給傅先生去信,傅先生就帶著全家來廬山,跟龐先生一家合住一幢房子。那房子在牯嶺。那時候,兩家朝夕相處。傅聰喜歡鋼琴,龐先生的女兒龐濤也愛音樂。傅先生教子很嚴,他給傅聰規定好練琴的時間,傅聰在山上貪玩,有時常挨傅先生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