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傅雷23位親友談傅雷一家(上)(3 / 3)

我常常看到傅聰入迷一般的練琴。一彈,就是好幾個小時,有一次,家裏要吃飯,幾次喊他,都不肯放下琴。等他來吃飯,家裏人都快吃完了。

天才出於勤奮。我看,這句話對傅聰很適用。

1953年,我參加中國藝術團出國,傅聰同行。傅雷說,把傅聰交給我了。一路上,我盡量照料傅聰。還有周廣仁,也照料他。我唱歌時,周廣仁伴琴。有一次,讓傅聰試試,嗬,他彈得倒不錯,不過,我唱我的,他彈他的。因為他彈慣獨奏,不懂得伴奏要跟歌唱家合拍才行。慢慢的,他也摸著伴琴的門道。

1954年,傅聰在波蘭獲獎了。傅雷很高興。他常常自稱是傅聰的“輔導員”。公平地說,確確實實,他是傅聰的“輔導員”。傅聰能有今天,跟傅雷的培養、愛護、教育是分不開的。

傅聰的琴聲富有詩意

——周廣仁,女鋼琴家,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副係主任、教授。

我小時候跟梅·百器學鋼琴,傅聰也在他那裏學,所以我們可以算是“同學”。不過,那時候,我們隻是彼此認識,沒有多少來往。

1953年,到羅馬尼亞參加世界青年聯歡節,那裏傅聰、史大正和我在獨奏組,我是組長。我們共同相處了三個來月。我比他大6歲,把他作為弟弟看待。

傅聰的樂感極強,他的演奏以此取勝。他喜歡彈抒情的曲子,彈得很有感情。他很喜歡肖邦。他說,家裏的唱片,肖邦的最多。

那陣子,他的演奏風格跟現在不同,很浪漫,很熱情。

他練琴確實很刻苦,一天要練好幾個小時。有一次,琴房不夠用,他就跑到一個像倉庫一樣的地方練。還有一次,要他演奏一支曲子,他從未演奏過,花了一個星期練習,就突擊出來了,正式演出。

他的琴聲富有詩意。這是他的特點。觀眾常常被他琴聲中的詩意吸引住。

平常,他不愛聊天。全部精力用在音樂中。閑暇時,愛看看他父親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他還說,《紅樓夢》他看過5遍。

那時候,羅馬尼亞給我們包了專列。我們住在火車裏。火車開到哪個城市,就在哪個城市演出,吃、住都在火車上,不住旅館。

那次,是傅聰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出國。他對我說,這次出國,很受教育,政治上受到很大教育。過去在家裏隻管彈琴,這次開了眼界,很開心。

我發覺,傅聰的自學能力極強。另外,他的中國古典文學底子很厚,常愛引用中國古詩。在生活上,他是一個很隨便的人。

到了波蘭演出,波蘭文化部負責接待的老太太,非常喜歡傅聰,要認他為兒子,邀請他到波蘭學習。後來,傅聰真的到波蘭學習。

傅聰的十歲生日

——丁善德,作曲家、中國音樂家協會副主席、上海音樂學院副院長。

傅聰十歲生日,我還記得很清楚。

他生日前兩天,就通知我,到時邀請“小朋友”上他家去玩。所謂“小朋友”,就是一起學鋼琴的孩子們。我女兒丁柬諾,也是“小朋友”。他還邀請我去。

那天,我帶女兒丁柬諾去了。來了十來個“小朋友”。“小朋友”彈一個曲子,然後傅聰彈一個曲子。接下去,換一個“小朋友”彈,然後又是傅聰彈。最後,由我講評。玩了一個下午,吃大蛋糕,很愉快。那時候,我就發覺,傅聰彈琴的水平,比他的“小朋友”們高。他的生日,變成了一次“家庭音樂會”。

傅雷平時很少出去活動。1957年,他應邀去京出席中央宣傳工作會議。上海去了30多人,我也去了。那時候,傅雷非常活躍,談鋒很健。聽了毛主席的講話,他很欽佩,說毛主席的講話很風趣,結束語也很妙。

反右開始以後,他受到了“批判”,從此閉門不出。

傅聰對祖國是很有感情的。這幾年一次一次地回國,做了許多工作。我記得,最初,他在上海音樂學院演出。當時是內部演出,不見報的。許多人聞訊趕來。來的人實在太多,隻好改在大禮堂演出。他不論演出、教學,都是非常認真的。

“1953年正月的事”

——毛楚恩,小提琴演奏家。

傅雷對傅聰管教很嚴。有時候也過於嚴格了點。

《傅雷家書》第一頁第一段,就很坦率地寫了這麼一件事:“……老想到53年正月的事,我良心上的責備簡直消釋不了。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遠對不起你,我永遠補贖不了這種罪過!這些念頭整整一天沒離開過我的頭腦,隻是不敢向媽媽說。人生做錯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寧!真的,巴爾紮克說得好:有些罪過隻能補贖,不能洗刷!”

這“53年正月的事”,是怎麼回事呢?

那天,傅聰約了幾個“小朋友”,其中有顧聖嬰、牛恩德、汪酉三的妹妹汪蓉生在家裏彈琴,彼此觀摩。

傅雷在一旁聽。“小朋友”們走後,傅雷很生氣地對傅聰說:你彈得不好,在“小朋友”當中很丟臉,你學習不認真。

傅聰不服氣。於是,父子倆就吵開來了。

傅聰一氣之下,從家裏出走了,來到我家住。當時,我家很大,有三個房間,有客廳,客廳裏有鋼琴。

起初,傅雷夫婦不知道傅聰上哪兒去了,非常著急。傅雷夫人連夜找傅聰,找了兩三家,也沒找到。最後,找到我家裏來。傅聰不願意回家。傅雷夫人見他住在我家,也就放心了。

第二天,傅雷夫人又來,送來傅聰生活費,並把傅雷的話轉告傅聰:“你不在家裏住,可以。生活費我可以給你。不過,你在毛伯伯家,照樣要練琴,一點都不能放鬆!”

在我們家,盡管沒有父親監督,傅聰還是堅持每天練琴。一早起來,就練。他很有意思,一邊彈,有時還一邊唱。有些曲子,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傅雷夫人常常來,給傅聰送來吃的東西。傅雷沒來,他還在生氣呢。

大約過了三個星期到一個月光景,傅雷的火氣慢慢消了,托夫人傳話,希望傅聰回家。傅聰呢?日子久了,氣也消了,也想家了。

於是,一天晚上,八、九點鍾光景,傅雷夫人拿了手電筒,接傅聰回去。

這場風波,就是“53年正月的事”。

後來,傅聰第一次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出。我是該團小提琴手。傅雷關照我:“阿聰排練有什麼毛病,請不必客氣,隨時給他指出。”

我發覺,阿聰的節奏不好。指揮也說:“傅聰的節奏不容易捉得牢(上海話,意即抓不住)。”

我把這意見告訴傅雷。很快的,傅聰就注意這一問題了。

傅聰說:“父親是我最好的老師”

——吳樂懿,女鋼琴家,上海音樂學院鋼琴係係主任、教授。

傅聰曾說:“父親是我最好的老師。”

確實是那樣。

我第一次見到傅聰,是在李惠芳家裏,他在她家學鋼琴。那時候,他還很小。他學琴很用功。

他的父親對他的影響很大,促使他在藝術上成熟、成功。

《傅雷家書》是一本很好的書。從書中可以看出,傅雷在傅聰身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在“文革”中,紅衛兵上傅雷家抄家,一看家書的底稿,都看呆了!

傅聰給我的印象很好。他很聰明,有很高的藝術修養。他對朋友和氣、熱情。他一點也沒有“派頭”,很健談。

傅聰很用功。聽說,在英國,朋友們打電話給他,總是別人接的,電話裏傳出琴聲。他從不放鬆自己,每天都很認真地練琴。他精益求精,而且有創造性。

他來到上海音樂學院,給學生上課,常常過了中午12點,他還不覺得,把吃飯都忘了——他沉醉在他的藝術之中。

他穿衣服、吃東西,都很隨便。

傅聰把銅牌摔在地上

——史大正,鋼琴演奏家。著名電影導演史東山之子。

1953年,我跟傅聰一起出國,參加世界青年聯歡節。傅聰在鋼琴比賽中,得了銅牌——第三名。他把銅牌摔在地上。那一方麵是因為他一心想得金牌,另一方麵是因為評委評獎不公平。

盡管這樣,蘇聯評委、一位女鋼琴家還是讓學生來找我們說,真沒想到,中國人能彈得這麼好!

後來,我又和傅聰一起到波蘭學習。1958年暑假,在留學生的“整風補課”中,傅聰受到了“批判”。然後,又回到波蘭。

傅聰在波蘭,是住在私人家中,租了房子單獨住開的。波蘭的公共汽車很擁擠。傅聰外出,常叫出租車。因為他參加一些演出,有收入。……這些,當時都被看成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我是在1958年10月離開波蘭回國的,他到車站送我。當時,關於他的謠言已很多,說是要他提前回國,要對他……

我回國後不久,聽說傅聰在12月從波蘭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