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帝的禦批雖有肯定之詞,但心中很不滿意曾國藩這個侍郎。但曾國藩認定的是天下之理,所以奏疏一個接一個上,批評也逐漸升級,最後連剛繼位的皇帝也有“三大缺失了”。
第一道是《應詔陳言疏》,所述為人才問題,指出“方今天下,因循墜廢,可謂極矣,吏治日壞,人心日澆”;又對如何培養人才、整飭吏治提出自己的看法。接著,又上《務陳日講事宜疏》、《議汰兵疏》、《備陳民間疾苦疏》、《平銀價疏》等等,分別對當時的政治、軍事、社會、經濟諸問題提出切要透徹的看法。
在曾國藩所上的諸疏中,在當時影響最大的是《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曾國藩指陳缺失,第一條指出皇上隻是在小處謹慎,反而忽視大處,而且有的謹慎到不該謹慎的地方。每天察於小事,而對於國家的大計必然有所疏漏而沒有時間去深究了。所謂國家的大計,包括哪些方麵昵?即如廣西一事,大的問題是安排人事,其次是審查衡量地方的利益,再次是對軍事需慎重行事。
第二個缺失是自去年開言路以來,難道沒有一兩個上乘之計,然而它們的歸宿,大抵都以“不用議”三字了結。其中有被特殊嘉獎的,如頒布詔令褒揚倭仁,但不久便將他疏遠到萬裏之外,降旨以答謝蘇廷魁,不久便將他斥為亂道之流,這些足以說明皇上缺少求言的真意,隻以納諫的虛文來掩飾。
第三指出皇帝“威福自專”:在最近的聖旨中,都說罷黜大權,由皇上親自掌握。皇上的本意,認為中間沒有毫絲的私心。自古的重要直臣,不隻使他成名而已。所以將借助他的藥石,以折損皇上驕傲侈奢的萌芽,培養他的風骨,養育他的威風,以防在有事時折衝之用,所謂疾風知勁草。如果不取這種人,就必然專門錄取那種阿諛奉承的人,可以肯定這種人絕對不敢說出一句逆耳的話而違背皇上的意圖。而稍有鋒芒的人,必然磨他的棱角而折損他的骨氣。一旦有事,則滿朝都是拖遝泄氣之流,袖手旁觀,一籌莫展而已。平常不儲備剛強正直而有能力的人,以培養其風骨和養其威棱,有事的時候哪裏有人才可以供使用!
這一奏疏大有孟子批評專製的遺風。這樣激切亢直的諫疏,不但那些日保富貴的官僚們無人敢寫,就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的曾國藩,也是壯著膽子頭一遭。據說,鹹豐審讀後,開始是發怒,將原疏擲於地;繼而又說:“拘執太甚,迂腐久通”;再後來心裏平靜下來,為表示開明,又加以褒答。
這幾次上疏,是曾國藩在這一時期的主要作為。一方麵表現了他的政治抱負和遠見;另一方麵也顯示了不諳世故,直道而行的書生本色。幾篇諫疏使他在朝野內外贏得敢於直諫、忠誠為國的政治聲名。
從清廷到湖南老家,有許多人稱讚曾國藩的這種做法。就在上疏不久,好友胡大任給曾國藩來信,盛讚他不顧個人安危,上疏朝廷,並具體談了自己的想法。曾國藩讀信十分感佩,回信說:
今天才知老朋友的心。你能為民眾的痛苦而傷心,想拯桑梓於水火,起瘡痍而沐浴之,我表示欽佩。
當曾國藩沒有上書鹹豐的缺失前,他的同鄉好友羅澤南去信責怪曾國藩隻上言枝葉,不講求根本,其中有“有所畏而不敢言者,人臣貪位之私心也;不務其本而徒言其末者,後世苟且之學也”四句話,曾國藩讀後,感觸很深。
實際上,當時曾國藩己上書鹹豐,但羅澤南還不知此事。當曾國藩接到好友的信後,說“與我上疏的意見相符,萬裏神交,真是不可思議”,立即將上書摘錄全文,請羅澤南閱讀並指教。並請山中老朋友如劉蓉、郭嵩燾、江岷樵、彭筱房、朱堯階、歐曉嶺等人,一一閱看。果然,老朋友得知真實情況後,對曾國藩更加刮目相看,曾國藩的名氣確實大了許多。
曾國藩在京師為官時以敢言著稱,經曆許多世變後,人變得聰明起來,即對不關己的事有時裝糊塗。其中有兩個人例子比較典型。
一是同治時太監安德海因慈禧寵信而肆無忌裨,貪婪成性。朝野之人早有欲殺之而謝國人之心。適逢安德海出京,經直隸時,曾國藩作為直隸總督完全可以按“本朝家法”將安太監捉拿,但他知道事情輕重,不敢造次。同時,他為免與太監相交結之嫌,對這位權勢炙手可熱的人避而不見。這充分說明曾國藩處世之圓通。後來安德海入山東境,終被處死。晚清人說,這一“令名本可得之曾公”,即是說曾國藩可以以此成名。但曾國藩處世一向謹慎,尤其是晚年,唯恐跌蹶,因而慎之又慎。
另一例是曾國藩對清廷處理苗沛霖一案的態度。
苗沛霖本是文生員,後為團練首領,以布政使銜任川北道員,後舉兵圍攻壽州城,曾國藩把這看成是“天下之變也”。事情發生後,壽州富紳孫家泰、練總徐立壯為抗苗沛霖,竟引撚軍相助,曾國藩說這是“變中之變也”。清廷得報後,又令李世忠秘設圈套,設法將苗殲滅,曾國藩稱之為“變中之又一變也”。
一方麵,看準時機,冒著生命危險犯顏直諫,另一方麵,在小利小惠的情況下,明知不對,少說為佳,其中除了年紀經曆不同使人變得謹慎的因素之外,恐怕與曾國藩入局與避局的方圓之道不無關係吧。
五、不拘泥於僵化的規則與方法
若想做事做大做強,求得發展,非一日之功,而是個逐步積累的過程,需要與時代的節奏同步。也就是說在時勢變化時,要跟得上“節拍”,以變應變,尋找出路,不然自己會處於被動地位。所以,曾國藩在做事上又有了“變”字功夫。他說,必須順應時勢善於變化,及時調整自己的行動方案,這是成大事者適應現實的一種方法。
曾國藩知道自己想要成功就應審時度勢,順勢而變才行。他的處世之道,實際上是一種靈活辯證的處世態度和方法。因此,雖然他處世中勤於功名,以儒家思想為核心,恪守仁義的宗旨未改,但在做事為人的“形”上,卻是一生三變。正是這“三變”,引來了人們對他的褒貶。但不管怎樣,沒有這適時的“三變”,便不會有他更大的成功和成名。
有些人這樣評價曾國藩:“其一生善變,書字初學柳宗元,中年學黃山穀,晚年學李黃海,而參以劉石,故挺健之中,愈饒嫵媚。”這是說曾國藩習字善變。“其學問初為翰林詞賦,即與庸鏡海太常遊,究心儒先語錄,後又為六書之學,博覽乾嘉訓詁諸書,而不以宋人注經為然。在京為官時以程朱為依歸,至出而辦理團練軍務,義變而為申韓。嚐自欲著《挺經》,言其剛也。”這裏說的是他學問上善變。
曾國藩的同鄉好友歐陽北熊認是這麼評價曾國藩的:曾國藩早年在京城時信奉儒家,治理湘軍、鎮壓太平天國時采用法家,晚年功成名就後則轉向了老莊的道家。這個說法大體上描繪了曾國藩一生三個時期的“變”字功夫。
縱觀曾國藩一生的處世之道。他是以儒家為本,雜以百家為用,各家思想幾乎在他的每個時期都有所體現。隨著形勢、處境和地位的變化,各家學說在他思想中體現的強弱程度又有所不同,這些都反映了他深諳各家學說的“變”字功夫。
曾國藩紮實的儒家功底,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至鹹豐二年(1852年)做京官這個時期打下的。他對程朱理學進行了深入研究,又受到唐鑒、倭仁等理學大家的指點,以致在理學素養上有了巨大的進展,進行了理學所重視的身心修養的係統訓練,建立起為人處世的各種“功夫”,包括“變”字功夫。
儒家所說的“身心修養”是一種“內聖”的功夫,通過這種克己的“內聖”功夫,最終達到處世(治國平天下)的目的。曾國藩還發揮了儒家的“外王”之道,主張經世致用。唐鑒曾對他說,經濟,即經世致用包括在義理之中。曾國藩完全讚成,並大大地加以發揮。他非常重視對現實問題的考察,重視研究解決的辦法,提出了不少改革措施,是洋務運動的促進派。
儒家的“自強不息”是一種“變”與“化”的過程,但曾國藩意識到如果隻信奉儒家,思想一定會有所缺失,“變”與“化”也仍舊是僵死的,所以,他在對待太平軍和撚軍的鎮壓上,以及湘軍管理的問題上,作出的一係列主張措施,表現為對法家“嚴峻刑法”思想的“時用”。他提出要“純用重典”,認為非采取“狠”的手段不能為治。而且他還向朝廷表示,即使由此而得殘忍嚴酷之名也在所不辭。他確實是這樣做的,他設立審案局,對所捕的土匪嚴刑拷打,任意殺戮。他還規定,不納糧者一經抓獲,就地正法。在他看來,儒家的“中庸”之道,在這個時候得讓位於“嚴峻刑法”的法家思想。
曾國藩的“變”字功夫,好像是對他其他功夫的反動,其實不然,儒道兩家都提倡“變化”,荀子有“逆取之法”,強調的就是“變”;莊子說:“化則無常。”即順應變化就不執滯常理。做事如果不善變化,是很難成功的。變化是權宜之計,也是應對之策。
鹹豐三年(1853年),曾國藩寫信給魁聯,說:“我在公寓內設立了審案局,十天之內已處斬了五個人。世風不厚之後,人們各自都懷有不安分的心思,一些惡人造謠惑眾,希望天下大亂而去作惡為害,稍微對他們寬大仁慈些,他們就更加囂張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都市搶劫,將官府君子視同無物。不拿嚴厲的刑法處治他們,那麼,壞人就會紛紛而起,釀成大禍就無法收拾了。因此,哪怕隻能起一丁點的作用,也要用殘酷的措施來挽回這敗壞已久的社會風氣。讀書人哪裏喜歡大開殺戒,關鍵是被眼下的形勢所逼迫的,不這樣就無法鏟除強暴,從而安撫我們軟弱的人民。這一點,我與您的施政方針恐怕比較吻合吧!”
曾國藩在為官方麵,地位越高,越傾向於“清靜無為”的老莊思想。他常表示,於名利之處須存退讓之心。太平天國敗局已定,即將大功告成之時,這種思想愈加強烈,一種兔死狗烹的危機感時常縈繞在心頭。
他寫信給弟弟說,自古以來,權高名重之人沒有幾個能有善終,而要將權力推讓幾成才能保持晚節。天京攻陷之後,曾國藩便立即遣散湘軍,並作功成身退的打算,以免除清政府的疑忌。
不同的時期,曾國藩有不同的應對辦法,說明他善於從諸子百家中吸取養分充實“變”字功夫。後來容閎稱曾圉藩是“舊教育中之典型人物”。
在曾國藩身上,熔鑄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各種基因,正是這些基因,才使他成為中國古代社會“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人物之一和最後一個精神偶像。
凡是成大事者,均有識時務、謀深計的功夫,這是他們成功的兩大砝碼。初嚐成功的甜頭就忘乎所以,不栽跟頭才怪;一受打擊就沒勁了,摸著眼淚暗自歎息,這種人也成不了大業,因為淚眼朦朧,物象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