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動心忍性之德(2)(2 / 3)

曾國藩第二次投水自盡則完全是由於湘軍的驕傲造成的。1855年湘軍由於幾個月在嶽州、城陵磯、武昌、羅家墩等地連戰連勝,很有一股驕氣和銳氣,水勇赤膊短衩,手持刀槍,露立船頭,急流東下。

鹹豐四年九月(公元1855年11月)水陸兩師先後從武昌等地拔營起行,一路攻克大治、興國,九月二十九日(11月15日)水師在薊州獲勝;十月初一、初四、初五(11月20日、23日、24日)陸師在半壁山大獲勝仗,逼太平軍移屯下遊之富池口。半壁山對岸為田家鎮,在長江之北。太平軍在此駐有重兵,約四萬多人,且在江麵上橫亙鐵鎖鏈四道,鐵鎖鏈係在船、排之上,船上置槍,排上安炮,同時鋪沙貯水,以防火彈延燒。鐵鎖鏈上遊有戰船三四十隻,鐵鎖鏈下遊約六十裏處,則屯集各類大小船隻。田家鎮沿岸上下六七裏,都安有炮台,統由燕王秦日綱管帶。

湘軍根據“先攻南岸,次攻江西,然後合攻北麵”的戰略部署,十月初在半壁山獲勝後,於十月十三日(12月1日)發起了新的進攻,斬斷了江上鐵鎖鏈,焚燒了太平軍船四千多隻,其所奪船五百多隻,也一並燒毀。駐田家鎮的太平軍因而下撤。與此同時,在田家鎮上遊的蘄州,由檢點曾鳳傳、陳玉成率領的太平軍,本與魁玉、楊昌泗尚相持不下,聞田家鎮失守,也於次日深夜棄城東撤。

此次田家鎮之役,湘軍的屠殺極其殘忍,曾國藩自供道:僅僅南岸,“自半壁山以至富池口,中間沙州數裏,前此初四、初五之戰,尚有千餘賊屍未收,至於焚溺半死之賊,複混雜於沙際水濱,殘骸堆積,斷肢漂流。”至於江麵上,“申酉之際,追至三十餘裏之武穴地方,乃縱火大燒,煙焰蔽天”,“又三十裏至龍岸,時已三更,凡燒船約四千餘號,百裏內外火光燭天,皆該逆曆年聽擄民船,同歸浩劫”。

田家鎮之役,使太平軍於九江、安慶之上遊頓失屏障,水師損耗殆盡,西征的計劃再次受挫。而在湘軍方麵,“自有此軍以來,陸路殺賊之多,無有過於初四之戰,水路燒船之多,無有過於十三之役”;加上,北路桂明之綠營雖被朝廷明令歸曾國藩節製,但行動遲緩,節節逗留,軍功無幾,屢遭上諭譴責,故湘軍營哨弁勇此時更多驕慢之氣,幾有不可一世之概。正因為如此,它的挫敗必然接踵而來。

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855年1月29日)水師在小勝之後冒險突進,一百二十多隻輕便戰船載著兩千多水勇,盡除鄱陽湖口障礙,駛入湖內。當時,隻聽一陣鑼響,湖口兩側的太平軍奮勇齊出,飛速設壘設卡,斷了這大隊水師的退路,使實力雄厚,一時所向無敵的湘軍水師從此被截為外江和內湖兩部分。其在長江者,“多笨重船隻,運掉不靈,如鳥去翼,如蟲去足,實覺無以自立”,李孟群、彭玉麟隻得放棄這些笨重船隻,退逃上遊。

鹹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公元1855年2月11日),曾國藩因田家鎮之勝,奉到上諭,“著賞穿黃馬褂”。然而,就在這天晚上,大敗於長江水麵上。三更,九江林啟容與小池口羅大綱的太平軍,各抬數十隻小船入江,乘月黑地暗,衝入湘軍船幫,進行火攻。湘軍大亂,紛紛掛帆上駛,“自九江以上之隆坪、武穴、田家鎮,直至蘄州,處處皆有戰船,且有棄船而逃者,糧台各所之船,水手盡行逃竄。”

曾國藩坐上舢板督陣,號令不許開船,可是令不行禁不止。倉卒不及逃亡的戰船被焚百餘條,曾國藩的坐船也被俘虜,“文案全失”,連皇帝獎賞他的黃馬褂、白玉四喜搬指、白玉巴圖魯翎管、玉靶小刀、火鐮等件,均成為了太平軍的戰利品,曾國藩見自己手中的賭注已失,痛心疾首,再次投水自盡,又被幕客派人救起,送入羅澤南陸軍營內。他還欲效春秋時晉國先軫之例,策馬赴敵以死,被羅澤南、劉蓉等力勸乃止。事隔四年,至鹹豐八年十二月,他猶餘悸未定,感歎“吉凶同域,憂喜並時,殊不可解!”

正是因為這兩次自殺經曆,讓曾國藩得出了“死生由命”、“吉凶同域”、“憂喜並時”等宿命論觀點,既然一切由命,又有什麼可怕的呢!所以此後曾國藩無論遇到什麼挫折,再也沒有想過去一死了之。也正是由於他的這一認識,才促成了他最後的成功。自曾國藩兩次自殺以後,他接下遇到的最大的逆境是湘軍三河之敗。

1858年,太平天國重整朝綱,各路軍師在樅陽大會之後,陳玉成、李秀成指揮的大軍於8月收複皖北重鎮廬州(今合肥市),9月25日在滁州烏衣鎮殲清軍江北大營三四千人,9月26日在江浦縣小店殲清軍江南大營援師五千人,進而在浦口向江北大營進擊,殲敵一萬多人,使江北大營潰不成軍;又乘勝克複江浦、六合、揚州、天長等重鎮,使金陵與大江以北的交通得以恢複。

同時,陳玉成部由潛山指向武漢,石達開大軍進入湖南省境。在太平軍擊破江北大營前後,湘軍李續賓曾率部從湖北猛攻安徽,連陷太湖、潛山、桐城、舒城等縣,其勢洶洶。但當他進攻太平天國的後勤基地三河鎮時,陳玉成、李秀成、吳如孝會同撚軍張樂行共十餘萬人,揮師馳援,切斷了湘軍的退路,被譽為“所向無敵,立於不敗之地”的李續賓部六千多人於十月十日(11月5日)全部被殲,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華也被擊斃。胡林翼哀歎道:“三河潰敗之後,元氣盡傷,四年糾合之精銳,覆於一旦!”

曾國藩日夜憂傷,九月二十八日(11月3日),給在鄉間的弟弟們寫信說:“金陵大營去冬即有克複之望,今年六七月間賊勢尤極窮蹙。八月間,逆匪忽破浦口,德欽差營盤失陷。又破江浦、天長、儀征三縣。揚州被圍,並有失守之說。南京之賊接濟已通,氣勢複旺。天下事誠有非意料所及者!”

與此同時,江西建昌、寧都一帶由於戰爭仍頻,千裏赤地,疫病流行,傳染到了兵勇。先行入閩的張運蘭部三千多人便“留八百人在建昌養病”,蕭啟江部病者一千三百五十六人,吳國佐部病者不下八百人,劉長佑部“患病尤眾,幾於十人而九,不複能以成軍”,“行軍數日,長夫病困,鍋、帳、彈藥、沿途拋棄”。這就大大減弱了江西省內湘軍的戰鬥力。

凡此種種,使曾國藩異常鬱悶。十月二十九日(12月3日),他寫信給兒子說:“軍情變幻不測,春夏間方冀北賊指日可平,不圖七月有廬州之變,八九月有江浦、六合之變、又有三河之大變,全局破壞,與鹹豐四年冬間相似,情懷難堪!但願爾專心讀書,……則餘在軍中,心常常自慰。”

從此,曾國藩再不唱一年內肅清太平軍的高調了,而且“公憤私戚,意緒瞀亂”。他“因久住建昌,無所作為,欲拔赴湖口,又恐閩賊來竄撫建,進退兩難,寸心終日紛擾,屢次占卦,亦智略不足”。

但是,曾國藩仍然是鎮定的,頭腦是清醒的。鹹豐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他分析了建昌東麵的福建連城一帶、南麵江西信豐一帶與北麵景德德一帶的太平軍的情況。三處雖均距建昌在五百裏以外,但連城太平軍人數少,“閩事不足深慮”,贛南太平軍則“尚有畏避官兵之意”,且有開赴湘南的趨勢,隻有“景德鎮之賊,無論東犯廣信,西犯湖口,皆為莫大之患”。患在哪裏?他認為,在江北三河潰敗、安慶撤圍的情況下,“若使南岸彭澤、湖口複有蹉跌,則九江亦且岌岌可危”,湘軍在整個戰場上很可能毀於一旦。因此,他強調,“就大局而論,景德鎮情形又較重於南路”。於是他立即將自福建折回的張運蘭部調至景德鎮,與統帶饒防兵勇的劉於淳彙合。舍東舍南而圖北,是曾國藩的很重要的一著棋,為他後來進軍安徽,包圍金陵開辟了前進的道路。

2.拂逆麵前做到“聖賢之用心”

曾國藩一生大半時間是身處官場之中,遭受的拂逆可謂數不勝數,這些拂逆有來自同僚的,有來自部下的,而更多的則是來自上司的。那麼,在這眾多的拂逆麵前,曾國藩是否真的做到了“聖賢之用心呢”?在此,我們舉出三個例子來加以說明:

第一個是曾國藩兵陷江西的例子。

鹹豐六年,在江西戰場上,雖然先後有三支從湖北、湖南趕來的援軍,但曾國藩部已被強大的太平軍打得暈頭轉向,在軍事上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麵,昔日陷嶽州,奪武昌,連帆東下的軍威蕩然無存。時過一年多,曾國藩在給友人的信中仍不無遺憾地說:“前在珂鄉二年,毫無功效”。

在政治上,曾國藩在江西的兩年也處於相當困窘憂鬱的境地。鹹豐帝既要利用他,又不信任他。大臣的進讒與譏評,固不待言,即使以江西巡撫陳啟邁為代表的地方官吏也認為曾國藩越權侵官,故意與之傾軋,多處掣肘。曾國藩要在江西重建水師,陳啟邁卻說江西本省毋庸設立;曾國藩請河南候補知府劉於潯設立船廠,陳啟邁一會兒寫信說,江西要在廠內取去若幹船隻,一會兒又寫信說,不複需用。曾國藩調羅澤南部會攻湖口,陳啟邁卻調他防景德鎮,旋又調他西往義寧,回頭又調往湖口,曾國藩幾次都複信屈從。

當時太平軍已占領義寧,江西官軍往援,被太平軍打敗。知州葉濟英、糧儲道鄧仁坤請求羅澤南率眾援助,陳啟邁“以澤南客軍,當還攻九江,又與曾不能相能,不肯言用。客軍固請,乃許,然中止者數”。最令曾國藩難堪的是,萬載縣舉人彭壽頤在縣內辦團練與太平軍為敵,被曾國藩看中,曾兩次與陳麵商,擬帶他至軍營效力,陳啟邁當麵含糊其辭,背後卻命按察使惲光宸以彭壽頤正與彭才三打官司為由,將彭壽頤投入監獄,嚴刑淩虐。曾陳兩人針鋒相對,幾至不能容止。

曾國藩氣急敗壞,再也不顧自己與陳啟邁同鄉、同年、同官翰林的情分,於鹹豐五年六月二十日(7月23日)上了一本《參奏江西巡撫陳啟邁折》,指控他有虛報戰績、欺君罔上,朝令夕更、反複無常,保舉不公、練團解體,徇庇下屬、紀綱廢弛等四大罪伏。於是鹹豐帝將陳啟邁和惲光宸革職查辦。雖然曾國藩出了一口氣,但是接手的江西巡撫文俊並不因此與曾國藩和衷共濟,依然對他排擠歧視。王定安評論說“曾文正以客軍羈江西,外逼石達開、韋昌輝諸劇寇,內與地方官相抵牾,其艱危窘辱,殆非人所堪。”這還是僅就曾國藩與地方主要長官的惡劣關係說的,即使與省中一般的文武官僚、紳士、良民(地主階級代表人物),曾國藩也是不敢親近、不能親近、隔閡重重,以致處於孤立困厄的境地。他丁憂回籍後,仍然對此不能忘懷,給正在吉安前線的曾國荃寫信說:“餘前在江西,所以鬱鬱不得意者:第一不能幹預民事,有剝民之權,無澤民之位,滿腹誠心無處施展;第二不能接見官員,凡省中文武官僚晉接有稽,語言有察;第三不能聯絡紳士,凡紳士與我營款愜,則或因吃醋而獲咎。若是數者,方寸鬱鬱,無以自伸。”曾國藩的一腔衷情,娓娓訴來,想曾國荃讀了,一定曾為阿兄暗拋憐憫之淚。

糧餉是軍隊的大事。無餉則勇潰,有錢便賣命,這是湘軍的特點。而曾國藩駐江西兩年,在籌餉這件事上也是困窘憂鬱的。湘軍的餉需原先完全由湖南供應。在出征鄂、贛之後,後方越來越遠,轉運艱難,常有無以為繼之虞。因此曾國藩在兵敗湖口,退守江西後,立即於二月二十七日(4月13日)上奏朝廷道:“今賊匪占據漢口,臣軍遠隔下遊,糧道已斷,四川、湖南之餉,不能遠解來營,即去歲準陝西餉下欠二十萬兩,亦不複能解至臣軍矣。僅恃江西捐項,臣等水陸萬餘人,殊不足以資接濟。相應請旨飭下江西撫臣陳啟邁於四年漕折項下,每月酌撥銀兩以濟臣軍。”朝廷批準了他的這一請求。據曾國藩自己估計,他在江西的兩支陸師和一支水師每月需銀九萬兩,但是陳啟邁總共隻給他數萬兩漕折銀,而且“借此挾製,三次谘文,迭次信函,皆雲不肯給餉,以此掣人之肘而示己之恩”。

欠餉、缺餉給曾國藩所帶來的不止是個人的苦惱,更主要的是軍事上的惡果。鹹豐七年初,畢金科部駐饒州,因久未領糧餉,麵有菜色,多次素餉亦無結果。後來,“有司者責君,能破景德鎮,軍食可圖也”。魯莽的畢金科於是率領饑疲之勇千餘人,貿然驟攻景德鎮,陷於太平軍的包圍圈中,死於陣前,全軍亦隨之覆沒。這件事對曾國藩的刺激很大。鹹豐九年六月十四日曾國荃攻占景德鎮後,到畢金科戰死的地方去憑吊,並令人立碑。後來,曾國藩又特作《畢君殉難碑記》,其碑銘說:“人心之賊,一矢或傷。內畏娼嫉,外逼強寇。進退靡依,忍尤叢詬。鬱極思伸,矯首砥天。徒飛無翼,或墜於淵。淵則有底,憤無已!”這與其說是追悼畢金科,不如說是曾國藩在江西兩年的自傷自歎。

可見,在嚴峻的挑戰麵前,曾國藩那種“動心忍性,委曲求金”的聖賢用心是無法發揮的,因為,糧餉是軍隊的生命,豈可一忍了之。

第二個例子是天京攻破後來自上司甚至朝廷的猜忌、懷疑、防範甚至威逼。金陵攻克以後,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被方山居民於城外逮住,解交曾國荃軍中。部將蕭孚泗等為了冒功,卻呈報是他們派兵拿獲的,並且把解送李秀成的鄉民們綁起來拷問,勒索李秀成隨身所帶金銀珠寶。與這事有關的將領兵弁,不是曾家的親戚,便是鄰裏鄉親;曾國藩兄弟明知蕭孚泗等人的胡作非為,大損湘軍聲譽,也隻好眼睜眼閉,置之不問。而這事傳到外麵,眾口喧騰,曾國藩兄弟又成為眾矢之的了。

當時朝野都以為李秀成是太平軍高級將領,理應獻俘京師。而曾國藩兄弟卻因為李秀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解到北京,湘軍一切不太合法的事跡,勢難掩飾,又將貽人攻擊口實,生出無數波瀾來。因此不顧朝旨的勒令,同僚的勸阻,毅然“先斬後奏”,迅雷不及掩耳地先把李秀成殺了,然後再向清廷解釋原因,清廷也隻好承認既成事實,然而攻訐曾國藩兄弟的流言滿天飛,諸如“殺人滅口”、“專橫跋扈”之類的指摘,不一而足。甚至有人認為李秀成並沒有死,曾國藩所殺的隻是替身而已。清朝為此還特地派大員到南京進行過明查暗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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