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2 人才高下,視其誌趣(3 / 3)

會見中,林則徐將自己在新疆整理的寶貴資料,全部交付給左宗棠,並說:“吾老矣,空有禦俄之誌,終無成就之日。數年來留心人才,欲將此重任托付。”他還說,將來“東南洋夷,能禦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屬。以吾數年心血,獻給足下,或許將來治疆用得著”。

臨別時,林則徐還寫了一幅對聯贈給左宗棠: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表達了他對左宗棠殷切的期望。

後來,林則徐還多次與人談起這次會見,極口稱讚左宗棠是“非凡之才”、“絕世奇才”。

這次會見,是兩人神交已久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麵,但對左宗棠的影響卻是重大的。二十多年後,左宗棠經營西北、收複新疆、建置行省、屯田墾荒、興修水利;在東南沿海編練漁團、創辦船政、加強海防、抗擊外侵,均是林則徐影響所致。

林則徐回到福建後,並沒能休養多久。第二年,廣西爆發天地會起義。清廷又起用其為欽差大臣前往鎮壓。但他剛到潮州時,卻突然染病去世。在臨終前,他還沒有忘記左宗棠,命次子聰彝向鹹豐皇帝代寫遺疏,在疏中還一再推薦左宗棠為難得人才。

長篇小說《曾國藩》的作者唐浩明更是用小說家的筆墨,具體而微地描述了晚年曾國藩品評人物的情景:

曾國藩上上下下地梳理著長須,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說:“月旦人物,從來非易,身處高位之人,一言可定人終生,故對這類話尤須謹慎。我向來不輕易議論別人,即因為此。今日晤談,非比尋常,有些話再不說,恐日後永無機會了。不過,我也隻是隨便說說,你聽後記在心裏就行了,不必把它作為定評,更不要對旁人說起。當今海內第一號人物,當屬在西北的左季高。此人雄才大略,用兵打仗,自是第一好手;待人耿直,廉潔自守,亦不失為一良友賢吏。但喜出格恭維,自負偏激,這些毛病害得他往往吃虧,而他自己並不明白。金陵收複後,他不與我通往來,後人也許以為我們凶終隙末。其實我們所爭的在兵略國事,不在私情。我一直認為他是大清開國以來少見之將才。我想,他若平心靜氣地談起我,大概也不會把我說得一無是處。”

李鴻章說:“門生聽楊昌浚說,浙江的餉糈隻要晚到幾天,左季高便會火速函催,不管青紅皂白,開口便嚴厲責問:‘你的官是誰給你的?誤了我的大事,我立即參掉你的巡撫!”

“這就是左季高!”曾國藩笑道,“這話隻有他說得出。

左宗棠之下當數彭玉麟。此人極富血性,光明磊落,嫉惡如仇,且淡泊名利,重情重義,我常說他是天下一奇男子。他每次都跟我說起要回到他的退省庵去。”

“他曾對我講述,陳廣敷先生有次仔細看了他的骨相,說他前世是南嶽一老僧。”李鴻章插話。

“這或許是真的。”曾國藩正色道,“廣敷先生的相是看得很準的。他要回退省庵,我也不再強難他了。”

“此外還有郭筠仙。早年在都中,寄雲見筠仙之文采,便極欲納交,央我從中介紹。後任湘撫,又屢思延之入幕。比任粵督,廷寄問黃辛農能否勝粵撫之任,寄雲即疏劾黃及藩司文格,而保郭堪任粵撫,令兄堪任藩司。寄雲才具固然不如筠仙,但畢竟有德於筠仙,而筠仙與寄雲爭權,弄得督撫不和。筠仙自己亦不檢點。先是棄錢氏夫人,後迎錢氏入門,其老妾命服相見。住房,夫人居下首,妾居上首:進撫署則與夫人、如夫人三乘綠呢大轎一齊抬入大門。你看,輿論怎不鼎沸?而筠仙竟悍然不顧。”

“怪不得粵撫做不下去了。”這些趣聞,李鴻章聽得甚是有味。

“不過話要說回來,筠仙之才,海內罕有其匹,然其才不在封疆重寄上。他才子氣重,不堪繁劇。他隻能出主意,獻計謀,運籌於帷幕之中。他對洋務極有見解,明年合適的時候,我擬保薦他出洋考察一次,他的所見必定會比誌剛、斌春要深刻得多。我觀他的氣色,決不是老於長沙城南書院的樣子,說不定晚年還有一番驚人之舉,從而達到他一生事業的頂峰。”

“我對這個同年多少有點了解,他最適宜與洋人交往。去年津案發生,舉國主張強硬,反對柔讓,筠仙力排眾議,痛斥不負責任的清議,真正難能可貴。”

“是呀,他在這方麵的見識遠勝流俗,也勝過孟蓉。”曾國藩說,“另外,劉印渠長厚謙下,心地亦端正,性能下人,是有福之相。官秀峰城府甚深,與人相交不誠,然止容身保位,尚無險陂。沈幼丹胸次窄狹而本事不小。楊厚庵不料病重得臥床不起,他學問不足,事業怕就隻做到這一步了。黃翼升人極老實廉潔,但本事不及,長江水師提督一職,今後遇到合適人再更換。丁汝昌精明能幹,辦洋務是一把好手,但操守方麵欠檢點,物議頗多。”

“關於丁汝昌的議論我也聽說過,天津有人罵他丁鬼子。此人有點像門生,做事不大留後路。”李鴻章自嘲似地笑了笑。

“近日戶部有一折,言減漕事,據說是王文韶所作。你認識此人嗎?”

“沒見過。”

“這道折子寫得好,其人有宰相之才,今後要注意接納。”

“噢。”李鴻章在心裏記下了這個名字。

“至於令兄筱荃,血性不如你,但深穩又過之。”

“恩師,你看門生最大的不足在哪裏?”李鴻章突然心智大開,冷不防向曾國藩提出這個問題。憑他與老師相處多年的經驗,知道用這種突然發問的方式,往往可以得到老師心中最直率的真言。果然奏效。曾國藩隨1:2答道:“你的不足在欠容忍。我一生無他長處,就在這點上比你強。還是在京師時,邵蕙西便看出來了,他說我死後當諡文韌公。雖是一句笑話,卻真說到了點子上。我那年給你講的挺經的第一條,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李鴻章連聲答。那年曾國藩說的兩個鄉下人在田塍上互不相讓的故事,給他極深的印象。他曾經認真地思考過很長一段時間,也體味出了這個小故事中所包含著的許多內容,但他把握不準老師本人的意思。“恩師,門生和其他幕僚當時都猜不透那個故事中的含義,您啟發我們一下吧!”

望著李鴻章這副虔誠的態度,曾國藩笑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很深的含義,一樁鄉下時常可以看到的小事罷了。都是兩個強人,在那裏挺著,看哪個挺得久,不能堅持下去的人就自然輸了。我這個人年輕時就喜歡與人挺著幹,現在老了,不挺了,也就無任何業績了,看來還要挺,所以提醒你注意,世間事誰勝誰負,有時就看能挺不能挺。”

李鴻章似有所悟地點頭。隔了一會兒,他說:“門生當時想,恩師講這個故事,是要告誡我們:天下之事,在局外呐喊議論總是無益,必須躬身入局,挺膺負責,如同那個老頭子那樣,乃有成事之望。好比後來發生的天津教案,主戰者全是局外之人,他們不負責任,徒尚意氣,倘若讓他們入局負責,也不會喊得那麼起勁了。門生這個理解,不知也有道理否?”“有道理。”曾國藩會心一笑。

智慧點評

君子有高世獨立之誌,而不與人以易窺,有藐萬乘、卻三軍之氣,而未嚐輕於一發。君子欲有所樹立,必自不妄求人知始。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其效在於身體康健。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潑之胸襟,有坦蕩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於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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