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逢敵手王國楨退贓 報小仇張文達擺擂(3 / 3)

農勁蓀道:“張文達那樣的鄉老兒,居然能在上海地方,擺下一座擂台,這是使人不易相信的事。我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深知是極麻煩的事,若沒有大力量的人在背後主持,休說一個張文達,便十個張文達也辦不了。這暗中主持的人,很容易打聽出來。”

果然不久就聽得有人傳說,張文達在張園遭遇盛、顧兩個闊少爺,舉石頭顯本領的故事,並傳說隻須三天,便可開台打擂。霍元甲很詫異的問農勁蓀道:“姓顧的我們不認識,且不怪他,這姓盛的屢次和我們見麵,不是很說得來嗎?他自己雖不懂武藝,他公館裏請的把式很多,並想請我到他公館裏去當教師,為什麼忽然幫助張文達擺擂台,跟我作對呢?”

農勁蓀道:“他們闊大少的行為,是沒有定準的,或者就因為請你不去,心裏便不高興。”

霍元甲歎道:“為人處世真難,稍不經意就得罪了人。”

農勁蓀見霍元甲臉上滿布憂愁之色,料知他心裏很不痛快,使勸慰他道:“這種闊大少,一生隻歡喜人家承迎趨奉他,我們這類性格的人,就是遇事小心謹慎,也和他們結交不了,得罪了他,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霍元甲搖頭道:“不能說沒有多大的關係,倘若不是這姓盛的心裏惱我,張文達去哪裏找第二個這樣有力量的人幫忙?張文達既擺不成擂台,必不好意思回頭來見我。這番報仇的事,不就這麼陰消了嗎?”

農勁蓀道:“張文達是個戇人,他既為他徒弟懷恨在心,不出這口氣,恨是不容易消除的。與其留著這仇恨在他心中,以後隨時隨地都得提防他,倒不如和他拚個勝負。常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他不在四爺手裏栽個跟鬥,報仇心也是不會死的。”

霍元甲道:“與外國人動手,無論這外國人的氣力多大,聲望多高,我敢毫無顧慮的,要打便打,對本國人卻不能說這大話。二十年來,經我手打過的,雖還沒遇著比我強硬的人,但是我相信國內比我強硬的好手很多,誰也沒有打盡全國無敵手的把握。”

農勁蓀很驚訝的望著霍元甲,說道:“四爺怎麼忽然說出這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來?張文達不過有幾斤蠻力,我敢斷定不是四爺的對手。”

霍元甲說道:“人說藝高人膽大,我此刻覺得這話說反了。我這回在上海所見各省好手甚多,於我自己的工夫有極大的長進,工夫越是有長進,膽最就跟著越發小了,到現在才知道二十年來沒有遇到對手,是出於僥幸,可以說對手沒有來,來的不是對手。張文達氣力雖大,不見得有驚人的武藝,我也是這般猜度。不過我擺擂台,不想和本國人打,一則因我本來沒有向本國人逞能的心思,二則因知道我國練武藝人的積習,一個人被打敗了,不以為是仇恨便罷,若認定是仇恨,那麼這人的師傅、伯叔、師兄弟,都得出來報仇。豈不是打一個人,惹了一輩子的麻煩嗎?我從前對這些事,全不顧慮,無端惹出多少麻煩,也絲毫不覺得可怕,近來把這種心思改變了,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願意跟人較量勝負。”

農勁蓀笑道:“聲望增高了,舉動就自然慎重了。我在幾年前,對於四爺輕易和人動手,早就有意勸四爺略為慎重,所以這次我曾主張若有人來找四爺較量,不妨教震聲先出手,如震聲打得過,自屬幸事,即遇著好手,非震聲所能敵,四爺在旁邊,看了彼此交手時的情形,親自動起手來,也比較有把握多了。”

霍元甲聽了,不覺喜笑道:“我倒把農爺這話忘了。張文達開台之後。我何不打發震聲先上台和他試試。”

農勁蓀道:“張文達雖是為四爺擺擂台,但既是擺的擂台,又在報上登了廣告,便不能限製隻和四爺一個人打,打發震聲上台試打一番,可以說是題中應有之義。”

二人談話的時候。劉震聲坐在隔壁房中都已聽得明白,至此忍不住走過來說道:“我正打算在張文達開台的時候,求老師莫急上台,且讓我上去打他一頓。因這擂台是張文達擺的,老師一上台把他打翻了?他就得滾蛋,分明使得我沒有架打。倘若張文達的本領不濟,連我也打不過,更可免得老師費力。”

霍元甲道:“張文達的身材高大,站起來和一座黑塔相似,那日我見了他,便料想他的氣力必很大,果然他在張園,能一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並玩幾下掌花,與有這樣大氣力的人交手,是要格外小心的。

講到練拳術的道理,本不在乎氣力大小,不過以我二十年來跟人動手的經驗看來,畢竟還是氣力大的占便宜,氣力太小了的人,身體盡管靈活,手腳盡管快迅,充其量也不過能保得住不被人打倒,要打倒氣力大的,實比登天還難。震聲,你要知道越是氣力大的人,身上越能受人捶打,非打中要害,簡直可以不作理會。一個不留神被氣力大的揪住了,便休想能脫身。你上台與張文達交手的時候,最要牢記的是不可去頂撞他,與他鬥力。”

劉震聲道:“我在虎頭莊趙家練拳的時候,雙手能舉起三百二十斤的石頭,一雙腳落地跳三步,當時好幾個氣力大的師兄弟,都趕不上我,若一雙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我想除老師而外,恐怕也少有能趕得上張文達的了。”

霍元甲道:“張文達舉石頭的力量比你大,打到人身上的力量,不見得比你大。你的身體活泛,工夫也很老練,隻須格外小心,縱然打不倒他,他是奈你不何的。你卻不可因聽了我的話,便存一個畏懼他的心。”

劉震聲道:“我有老師在這裏,誰也不怕,隻怕不讓我打。”

三人研究了一陣,一心等待擂台開幕。

隻是連等了六七日,仍不見報上登出開台的廣告,霍元甲因住在上海開銷過大,想起自己的環境及家庭情形,又不免心中焦急起來。霍元甲此時的身體,表麵上絕對看不出起了何等變化,精神氣力也都全無改變,然心裏一經著急,胸膛內作痛的病,又不知不覺的發作起來,隻痛得額頭上的汗珠,一顆一顆的往外直冒。劉震聲道:“秋野醫生再三勸老師去他醫院裏,將這病診治斷根,老師存客氣,不肯前去,這病不趁在上海治好,將來日到天津發起來,豈不是更苦?我勸老師就乘車往秋野醫院去吧!”

霍元甲咬緊牙關搖頭,也不回答。農勁蓀道:“震聲的見解不錯,我也主張去醫院裏看看。在你覺得和秋野沒有交情,送他的診金不受,自受他的診治,似乎於心不安,其實你在他醫院診病,他所費有限,他既再三說了,你又何苦這麼固執!震聲,你叫茶房去雇車來,我陪四爺去一趟。這病不趕緊治好,張文達若在日內開台,不更加著急嗎?”

霍元甲聽了也不阻攔。

劉震聲叫茶房雇了馬車,農勁蓀陪同霍元甲到秋野醫院。秋野一見麵,即很誠懇的說道:“一星期以來,我非常惦記霍先生的病,很想抽工夫到貴寓瞧瞧,無奈敝院所請的一個助手,近來請假回國去了,我的業務上便忙的了不得,簡直不能分身。霍先生的病,原不難治好,但是,得依我前次的話,得不間斷的服藥診治,認真靜養幾個星期,使病根去了,方不至隨時複發。”

旋說旋替霍元甲診脈,複取聽肺器在胸部聽了一會說道:“霍先生不可見怪,你這病若再延誤下去,恐怕終身沒有完全治好的希望。”

霍元甲問道:“前日秋野先生給我吞服的那種白色圓片子藥,此刻還有沒有,可以再給我兩片麼?”

秋野笑道:“有,有!那藥僅能暫時止痛,對於你這病的根本,是全無關係的。”

霍元甲問道:“那止痛的藥,是不是每次都有效驗呢?”

秋野道:“止痛的藥,用著止痛,是確實有效的。”

說時走到隔壁房裏,取了兩片藥,傾了半玻璃杯蒸溜水,遞給霍元甲服了。一會兒工夫,果然痛止了,霍元甲道:“我也知道我這病非趕緊靜養不可,無奈我現在辦不到。秋野先生,這止痛的藥,能多給我一些兒麼?”

秋野道:“好,止痛的藥多帶些兒回去,我再多配兒劑根本治療的藥給你,最好能隔幾天到這裏來診察一次。”

秋野將兩包藥交給霍元甲笑道:“最近我接了敝國講道館的同學來信,有好幾個人因仰慕霍先生的武藝,已準備動身到上海來奉訪。我上海的講道分館,也正在預備開會歡迎霍先生,等到預備好了,我便當代表來邀霍先生。”

霍元甲遜謝了幾句,即和農勁蓀回到寓處說道:“我除了胸膛裏痛以外,並沒有旁的病,這白藥片既能止痛,便可治我這病,不痛了就是好人,何必還要服藥。”

農勁蓀道:“你胸膛裏不痛的時候,雖和尋常無病的人一樣,然近來連發了兒次,一發就忍受不了,可知病根伏在裏麵,服白藥片後痛便止了,隻是得時刻提防複發。秋野所謂根本治療的藥,無疑的非吃不可。”

過了幾日,報上已登出張文達開擂的日期來,在廣告中並申述了擺這擂台的原因。

擺擂台的廣告,本沒有驚動人的大力量,因張文達是個沒有高大聲望的人,所以登出廣告多日不開擂,社會上也無人注意。這回在開擂的廣告內,刊出張文達因打擂來遲,霍元甲擂台期滿,不得不重新登出擺擂的理由來,立時震動了上海全社會,紛紛爭著買入場券,預定座位,大家都要看張文達是何等三頭六臂的人物,怎樣將霍元甲打翻?一萬個座位的入場券,不到開台就買光了。

這日上午十點鍾開台,才到七八點鍾,便已擠得全場水泄不通。霍元甲和農、劉二人按時走入會場,在場的看客,多有認識霍元甲的,一時大家鼓掌歡呼,聲震屋瓦。要知道擂台怎生打法,且俟第七十五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