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龍在田聽了不住的擺手道。“不是,不是!若是本公館裏的人偷了,如何用得著捉拿?那強盜是你認識的人,並且你心裏極欽仰的人,你能猜得出麼?”
盛大想了一想,低聲問道:“難道就是張教師嗎?”
龍在田哈哈大笑道:“你越猜越離經了,論人品他不至如此,論本領也不能如此。我和幾個朋友,費了七夜的工夫,才查出那強盜姓王名國楨,原來就住在李九少爺公館裏。”
盛大聽到這裏,不由得“哎呀”一聲說道:“是他嗎?李九不是要求拜他為師,他還推辭不肯的嗎?我就在出事的那天白天裏,曾見了王國楨一麵,聽他說了很多的話。我覺得他不但是一個上等人,並且佩服他是一個有道法、有神通的人,何以竟會做強盜呢?你是用什麼方法查出來的,靠得住麼?”
龍在田笑道:“這是好玩的事嗎?靠不住我怎敢亂說。在一個禮拜以前,有一日我獨自去看李九爺,那門房阻攔我,說九爺有事不能見客,我當時並沒要緊的事,原可不與李九爺會麵的,但因那時曾聽得有人說,李公館裏來了一個劍俠,收李九爺做徒弟,正在傳授劍術,我聽了不相信,所以到李公館去,見門房這麼說,我便向門房及李家當差的打聽,好在他家的人,對我的感情都還好,將那劍俠王國楨的來曆舉動,一一說給我聽,並說就在這日還顯了一種很大的本領,能將幾張三寸來長的紙條粘貼在門縫上,門即和生鐵鑄的一樣,任憑有多大的氣力,不能推動半分。我問他們是否親眼看見,他們都說確是親眼看見的。我這日雖沒見著李九爺和王國楨,隻是心裏總不免懷疑這王國楨的行徑,心想他若真是一個劍俠,為什麼要那麼藏頭露尾的,被捕到巡捕房裏去,住在客棧裏,無端現出些可疑的舉動來,是何用意呢?這時我已疑心他不是一個正路人物。自從府上的念珠珠花被盜之後,我一麵派人四處密訪,一麵親訪彭庶白,邀庶白到一新商號去會柳惕安,問柳惕安認不認識王國楨?柳惕安說不認識。我把王國楨在客棧裏的情形說出來,柳惕安道:‘這人恐怕是一個在江湖上行術賣道的,不然便是一個黑道上的朋友。’
我隨將府上被盜的事說給他聽,他笑道:‘盛大少與李九爺是一樣的大少爺脾氣,我若是王國楨一樣的人,早已搬到他盛公館裏住去了。因為我不與王國楨一樣,盛大少爺便懶得和我來往了。’”
盛大聽了笑道:“我何嚐是懶得和他來往,他懶得與我來往也罷了!”
龍在田道:“我便說:‘倘若有你住在盛公館裏,他老太太的念珠,大少奶奶的珠花,也不至被人盜去了。如今我很疑心王國楨不是個好東西,打算破幾晝夜的工夫,暗地偵查他的行動。不過明知道他的能為比我高強得多,我一個決對付不了,求你衝著盛大爺的麵子,出頭把這案子辦穿。’
柳惕安真不愧是個義俠漢子,當即慨然答應道:‘他這種舉動,敗壞劍俠的聲名,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是萬不能放他過去的,但是我們得十分小心,不可打草驚蛇,給他知道了。’
庶白道:‘你兩人在暗中偵察池的舉動,我還可以助一臂之力,求李九介紹去拜他為師,每日去與他盤桓,也或者能看出些破綻來。’
我說:‘你願意去做個內應,是再好沒有的了。’
當下商議好了,即各自著手偵察。
最初三日,我和柳惕安都不曾查出什麼來,隻庶白對我們說,他第一日去會李九,名片拿進去又退出來,一連三次,李九被纏不過才見了。庶白見麵便正色說道:“我一向把你老九當一個血性朋友,和親哥子一般恭敬,誰知你竟是一個專講自私自利的人。
李九聽了詫異道:‘我何嚐幹過自私自利的事,你不要這麼胡亂責備人。’
庶白道:‘你還不承認是自私自利嗎?你拜了一個劍俠做老師,為什麼關了門不見客?你與我交朋友這麼多年,豈不知道我的性格?我是多年就希望遇見劍俠,而始終遇不著的,這話也常對你淡過。你既有這種遇合,就應該使人通知我才對,何以我來了,你還擋駕不見呢?你這不是自私自利是什麼?’
李九笑道:‘你為這事責備我自私自利,真是冤枉透了。我至今尚不曾拜師,你隻知道劍俠不容易遇著,哪裏知道就遇著了,要他肯承認你是他的徒弟,比登天還難呢!’
庶白道:‘這道理我也知道,我早已聽人說過,他們收徒弟選擇甚苛,完全看各人的緣法怎樣。也許我的緣法比你更好,他不肯承認你,難道也跟著不肯承認我嗎?總而言之,他若一般的不肯承認,果然與你無損,便是肯收我做徒弟,也隻與你有益。你何妨引我去見他,並幫著我說幾句求情的話呢!’
李九不能推諉,隻得帶庶白見了王國楨。
庶白因知道王國楨在客棧裏每天叫姑娘的事,見麵淡了一番客套話就說道:‘我要在王老師麵前放肆,說句無狀的話,王老師能不見責我麼?’
王國楨見庶白很活潑精明的樣子,倒顯得非常投契的問道:‘彭先生有話,請不客氣的說。’
庶白道:‘我今天雖是初次見王老師,但是心裏欽仰已非一日了,我想請王老師喝一杯酒,不知請到堂子裏,王老師肯不肯賞光?’
王國楨笑道:‘彭先生用不著這麼客氣,不過同到堂子裏去玩玩,我是很高興的。’
李九道:‘我以為老師不願意到那一類地方去,又恐怕耽誤我自己的時間,所以一向沒動這念頭。’
王國楨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去?我最歡喜的便是那一類地方,不過不容易遇見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罷了。’
這日就由庶白作東,請王、李二人,還邀了幾個不相幹的陪客在堂子裏玩了一夜,第二日便是李九作東,明日應該輪到我了,我不曾在上海請過花酒,不知道一次得花多少錢。李九道:‘老師不須問多少錢,盡管發帖作東好了。’
王國楨道:‘那太笑話了,我作東自然得我花餞,你隻說得多少錢夠了,我好去拿錢來。’
庶白說:‘有六七十塊錢夠了。’
王國楨點了點頭,伸手將姑娘房中西式梳妝台的小抽屜記抽了出來,把抽屜內所有零星物件傾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日本,用鉛筆在一頁紙上寫了幾個草字,庶白不認得寫的什麼,隻見王國楨將這紙撕下來,納入小抽屜內,仍舊推入梳妝台,回頭對庶白笑道:‘我此刻玩一個把戲你看,你知道我剛才這番舉動是幹什麼嗎?’
庶白道:‘不知道。’
王國楨道:‘這梳妝台是我存款的銀行,剛才這張紙條,便是我簽的支票。你說六七十塊錢夠了,我就隻支取七十元,你去取抽屜看看,七十元已支來了沒有?’
庶白即起身扯出那抽屜看時,見那紙條還依然在內,並不見有洋錢鈔票。李九和幾個姑娘也爭著湊近身來看,大家笑道:‘王老師使的是一張空頭支票。退回來了,沒支得一個錢。’
王國楨哈哈笑道:‘這還了得!這台我怎麼坍得起,你們不要動,再把抽屜關上,非按款支來不可。’
庶白留神看那頁紙上,好象是畫的一道符,形式與平常道士所畫的符相仿佛,並沒一個可以認得出的字,遂將抽屜關上。李九趟在煙坑上燒了一筒鴉片煙,遞給王國楨道:‘老師的神通雖大,拿著這鴉片煙恐怕也奈不何。’
王國楨問怎樣奈不何,李九道:‘不吸煙的人,吸一兩口便醉,老師能多吸嗎?’
王國楨一手接過煙槍,一手從煙盤中端起裝煙的盒子看了一看笑道:‘這裏沒有多少煙,也顯不出我的神通來,算了吧,若是煙多時,我卻不妨試給你們看,看究竟是我奈不何煙呢,還是煙奈不何我?’
李九不信道:‘這合子裏的煙,已有二三兩,這地方還怕沒有煙嗎?老師有神通盡管顯出來吧!’
王國楨真個躺下去就吸,李九接著又燒,有意裝就比指頭還粗的煙泡,遞給王國楨吸,王國楨和有癮的人一樣,嘩嘩的連吸了七八筒,彭、李二人及姑娘們看了無不詫異。庶白問道:‘王老師平日莫是歡喜玩這東西麼?不然如何能吸這麼多口呢?’
王國楨道:‘剛吸了這幾口算什麼,再吸下給你們看,你們才知道我的煙癮,比誰都大。’
李九既安心要把王國楨灌醉,煙泡越燒越長大,越裝越迅速,不過一點多鍾時間,已將二三兩煙膏,吸個幹淨。李九叫姑娘再拿煙來,王國楨跳起來笑道:‘夠了,夠了!不可再糟遝煙了。彭先生請開抽屜看支票又回頭沒有?’
庶白拉開抽屜看時,不由得嚇了一跳,果見抽屜裏麵有一卷鈔票,那頁畫符的紙條,已不知去向了。大家看了齊聲說怪,王國楨取出鈔票來,當眾點數,恰是七十塊洋錢。庶白將這些情形,告知我和柳惕安,我們知道這夜是王國楨作東請酒,夜間無人在家,我兩人商量偷進他房中去查看,不料門窗都不得開,我不能進去,柳惕安不知用什麼方法,我一眨眼之間,便見他在房中敲得玻璃窗響。我教他將門縫中的紙條撕下,打開門讓我進去,他搖手說使不得,他獨自在房中翻看了一陣,忽聽得下麵有樓梯聲響,我也不敢向柳惕安招呼,隻得順手將房中電燈扭熄,從曬台跳上屋頂,細看柳惕安也到了屋上,我問他查了贓物沒有,他說這東西必是一個積盜,房中簡直查不出一件證據。
次日,庶白故意到王國楨房中,探聽他已否察覺有人到他房裏搜查。還好,他並不曾察覺。昨夜我和柳惕安第二次到李公館,才發現王國楨獨自在房中使用搬運邪術,偷盜人家的東西。說也奇怪,我和柳惕安同在外麵偷看,我見房中隻有一盞黃豆般大的油燈,放在方桌中間,燈旁放一個洗臉的白銅盆,此外一無所見。柳惕安卻看見王國楨在那裏使法,並看見他偷得一小包袱的東西,藏在天花板內,從房門數過去的第七塊天花板,有半截被拔去了鐵釘,可以移動,府上的念珠、珠花,大概也藏在這裏麵。我與柳惕安、庶白商量,既經查實了王國楨有強盜的行為,又知道了他藏匿贓物的所在,盡可以動手捉他了,隻是還恐怕他見機逃走,約定了庶白趁早仍到李家去,惕安自去邀幾個幫手,在李家左右前後守候,我便到你這裏來,請你自己打算,應如何下手去捉他。”
盛大聽到這裏,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道:“真是古人說得好,知人知麵不知心。象王國楨這樣漂亮的人物,居然會做起賊來,我們去捉他不打緊,但是如何對得起老九呢?”
龍在田道:“這些事與李九毫不相幹,有什麼對他不起?”
盛大道:“你我自能相信這些事,與老九全不相幹,不過王國楨住在他家,贓物也藏在他家的天花板裏,一經捕房的手,老九何能脫離幹係?待不經過捕房吧,我們便將他捉了怎麼辦?”
龍在田道:“我以為這事一報捕房就糟了,李九果然不能脫離幹係,連我與惕安都得上公堂去,甚至還免不了嫌疑,因我兩人偵查王國楨的情形,說出來是不易使人見信的,若硬把夥通的嫌疑,加在我兩人頭上,豈不糟透了嗎?”
盛大點頭道:“你的意思打算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