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龍在田仗機智脫險 王國楨弄玄虛迷人(2 / 3)

張文達正被金芙蓉纏得骨軟筋酥,五心不能自主,隻恨手邊無錢,不能盡情圖一番快樂,聽了盛大少爺這話,連忙應是稱謝,隨即向屈師爺支了一百塊錢。他認定周蘭陔是一個好朋友,邀同去外邊尋樂,這夜便在棋盤街麼二堂子裏挑識了兩個姑娘,和周蘭陔一人睡了一個。

翌日興高采烈的回到公館,隻見盛大少爺正陪著一個身材矮小、年約三十來歲的人談話。盛大少爺見他回來,即迎著笑道:“昨夜到什麼地方去了?”

張文達不由紅著豬肝色的臉答道:“在朋友家裏,不知不覺談過了半夜,就難得回來。”

盛大少爺笑道:“在朋友家倒好,我疑心你跟著周把式打野雞去了,那就糟了。”

張文達這時還不懂得打野雞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雖覺所說的是這一回事,但自以為沒有破綻給人看出,還能勉強鎮靜著。盛大少爺指著那身材矮小的人給張文達介紹道:“這也是江湖上一位很有名氣的好漢,龍在田先生,人稱呼他混名龍溜子的便是。”

龍在田即向張文達打招呼。

此時的張文達,到上海雖隻有幾天,然因得顧四、盛大兩個闊少的特殊優待,及一般把式的擁護,已把一個心粗氣浮的張文達,變成心高氣傲的張文達了,兩隻長在額頂上的眼睛,哪裏還看得上這身材矮小的龍在田呢?當時因礙著是大少爺介紹的關係,不能不胡亂點一點頭,那一種輕視的神氣,早已完全顯露在麵上了。

龍在田是一個在江湖上稱好漢的人,這般輕視的神氣,如何看不出呢?盛大少爺看了這情形,覺得有點兒對不起龍在田,想用言語在中間解釋,龍在田已滿麵笑容的對張文達說道:“恭喜張教師的運氣好。我們中國會武藝的雖多,恐怕沒有第二個能趕得上張教師的。”

張文達一時聽不出這話的用意,隨口答道:“運氣好嗎?我有什麼事運氣好?”

龍在田笑道:“你的運氣還不好嗎?我剛才聽得大少爺對我說,他說五百塊洋錢一個月,請你在公館裏當護院,這不是你的運氣好麼?當護院的人有這麼大的薪俸,還有誰趕得上你!”

張文達知道龍在田這話帶一點譏笑的意味,便昂起頭來說道:“不錯!不過我這五百塊洋錢一個月,錢也不是容易拿的。盛公館裏有二十位把式,誰也沒有這麼高的薪俸,你知道我這薪俸,是憑硬工夫得來的麼?我在張園一手舉起八百斤重的石頭,我們大少爺才賞識我,帶我到公館裏來,旁人盡管會武藝,隻有一點兒空名聲,沒有真材實學,休說舉不起八百斤重的石頭,就來一半四百斤,恐怕也少有舉得起的。”

龍在田毫不生氣的笑問道:“這公館裏有八百斤一塊的石頭沒有?”

盛大少爺道:“我這裏沒有,張教師前日在張園舉的那塊石頭,確有八百多斤,是我親眼看見的。”

龍在田搖頭道:“我不是不相信張君有這麼大的氣力。”

盛大少爺道:“哦,你也想舉一回試試看麼?”

龍在田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我哪裏能舉起八百斤重的石頭,正是張君方才說的,就來一半四百斤,我也舉不起。我問這公館裏有沒有八百斤重一塊的石頭,意思張君既有這麼大的氣力,並且就憑這種大氣力,在這裏當五百塊錢一個月的護院,萬一黑道上的朋友,不知道有張君在這裏,冒昧跑到這裏來了,張君便可以將那八百斤重的石頭,一手舉起來,顯這硬工夫給黑道上的朋友看看,豈不可以嚇退人嗎?這種硬工夫,不做給人家看,人家也不會知道啊!”

張文達忍不住氣忿說道:“我不在這公館當護院便罷,既在這裏當護院,又拿我少爺這麼高的薪俸,就不管他是哪一道的朋友,來了便是送死,我斷不肯輕易饒他過去。”

龍在田鼻孔裏哼了一聲說道:“隻怕未必呢!黑道上朋友來了,不給你看見,你卻如何不饒他呢?”

張文達道:“我在這裏幹什麼的,如何能不給我看見?”

龍在田哈哈笑道:“可惜上海這地方太壞。”

盛大少爺聽了這一句突如的話,莫明其妙,即問為什麼可惜上海這地方太壞,龍在田笑道:“上海滿街都是野雞,不是太壞了?”

說時望著張文達笑道:“我知道你的能耐,在大少爺這裏當護院,一個月足值五百塊洋錢,不過象昨夜那種朋友家裏,不可每夜前去,你夜間不在家裏,能耐就再大十倍也沒用處。”

三人正在談話,隻見屈師爺引著一個裁縫,捧了一大包衣服進來,對張文達說道:“幾個裁縫日夜的趕做,這時分才把幾件衣服做好,請你就換下來吧!”

龍在田看了看新做來的衣服,起身作辭走了。張文達滿肚皮不高興,巴不得龍在田快走,一步也懶得送。盛大少爺親送到大門口,回來對張文達說道:“這溜子的名氣很大,我聽得李九少爺說,他一不是紅幫,二不是青幫,又不在理,然長江一帶的青紅幫和在理的人,無不尊敬他。他生平並不曾讀書,認識不了幾個字,為人的品行更不好,無論什麼地方,眼裏不能看見生得漂亮的女子,漂亮女子一落他的眼,他必用盡千方百計去勾引人家,他手邊又有的是錢,因此除了真個有操守的女子,不受他的勾引而外,普通一般性情活動的女子,真不知被他奸汙了多少。他如今年紀還不過三十來歲,家裏已有了五個姨太太,他是這種資格,這種人品,而在江湖上能享這麼大的聲名,使青紅幫和在理的十分尊敬他,就全仗他一身本領。”

張文達不待盛大少爺說完,即接著說道:“江湖上的人,多是你捧我,我捧你,大家都玩的是一點空名聲,所以江湖上一句古話,叫做’人抬人無價寶‘。少爺不要相信,誰也沒有什麼真本領。”

盛大少爺掉頭道:“這溜子卻不然,他是一個不自吹牛皮的,和他最要好的朋友曾振卿,也和我是朋友,我還不曾和溜子見麵的討候,就聽得曾振卿說過溜子幾件驚人的故事,一點兒也不假。有一次他在清江浦,不知道為犯了什麼案件,有二百多名兵和警察去捉拿他,他事先沒得著消息,等到他知道時,房屋已被兵和警察包圍得水泄不通。有與他同夥的幾個人,主張大家從屋上逃走,他說這時候的屋上萬分去不得,一定有兵在屋上,用槍對準房簷瞄著,上去就得遭打。他夥伴不相信,一個身法快的,即聳身跳上房簷,腳還不曾立穩,就聽得拍拍兩聲槍響,那夥伴應聲倒下來,其餘的夥伴便不敢再上房簷了,爭著問溜子怎麼辦?溜子道:“現在官兵警察除前後門外,多在屋上,我們惟有趕緊在房裏放起火來,使他們自己擾亂,我們一麵向隔壁把牆打通,看可不可以逃出去,如左右兩邊也有兵守了,就隻得大家拚命了。’

於是大家用棉絮蘸了火油,就房內放起火來。恰好在這時候,後門的官兵已搗毀了後門,直衝進來,向隔鄰的牆璧還不曾打通,溜子急得無法,隻好一手擎著一杆手槍,對準衝進來的兵,一槍一個連斃了四、五個,後麵的就不敢再衝了。此時火勢已冒穿屋頂,大門外的官兵,也已衝破了大門進來,溜子走到火沒燒著的地方,先脫下一件衣服,卷成一團,向房簷上拋去,又聽得兩聲槍響,溜子毫不遲疑的,緊接著那團衣服縱上房簷,忙伏在瓦楞裏,借火光朝兩邊一望,隻見兩旁人家的屋脊上,都有兵擎槍對這邊瞄著,惟有火燒著了的屋上,不見有兵警的影子。溜子這時使出他矯捷的身手來,居然回身跳下房簷,取了一床棉絮,用水濕透包在身上,並招呼夥伴照辦,仍跳上房簷,向有火光處逃走。立在兩旁屋脊上的官兵,因火光映射著眼睛,看不分明,開槍不能瞄準,溜子的身法又快,眨眼之間,就已逃過了幾所房屋,安然下地走了,他的夥伴卻一個也沒逃出性命。他在江湖上的聲名,就因經過了這一次,無人不稱道。

還有一次,雖是開玩笑的事,卻是有意顯出他的本領來。他前年到上海,住在曾振卿家裏,曾振卿家在貝勒路吳興裏,是一所一上一下的房屋。溜子獨住在亭子間內,曾振卿住在前樓。這日黃昏以後,有朋友請曾、龍兩人吃晚飯,並有幾個朋友親自來邀,大家一路出來。曾振卿將前樓門鎖了,一路走出吳興裏,曾振卿忽自嚷道:‘你們不要走,請在這裏等等,我走的時候,隻顧和你們談話,連馬褂都忘記了沒穿出來。’

說著待回家去穿馬褂,溜子止住他問道:‘你的馬褂,不是掛在前樓衣架上嗎?’

曾振卿應是,溜子道:‘你們在這裏等,我去替你取來便了。’

邊說打起飛腳向吳興裏跑,溜子跑遠了,曾振卿才笑道:‘還是得我親去,鎖房門的鑰匙帶在我身上,不是害他白跑嗎?’

於是大家又走回吳興裏,離曾家還有幾十步遠近,隻見溜子笑嘻嘻的提著馬褂走來,遞給曾振卿。曾振卿問道:‘房門鑰匙在我身上,你如何能進房取衣的。’

溜子笑道:‘不開房門便不能進房嗎?’

曾振卿問道:‘你不是將我的鎖扭斷了嗎?’

一麵說,一麵跑回家去看,隻見門上的鎖,依然鎖著沒有動,進房看時,僅對著大門的玻璃窗,有一扇推開了,不曾關閉合縫。曾振卿問家裏的老媽子,曾見溜子上樓沒有,老媽子說,前後門都關了,不但不曾見有人上樓,並沒有人來叫門。這是曾振卿親眼看見親日對我說的事,一點兒也不含糊。”

張文達搖頭道:“這兩事就是真的,也算不了什麼!我們山東能高來高去的人有的是,我聽說南方能上高的人很少,偶然有一兩個能上高的人,一般人就恭維的了不得。

這龍在田的本領縱然不錯,也隻能在南方稱好漢,不能到我們北方去稱好漢。他若真有能耐,我的擂台快要開台了,他盡管上台來和我見個高下。象他那種身體,我一拳能把他打一個穿心窟隆。我一手撈著了他時,他能動彈得就算他有本領。”

盛大少爺點頭道:“有你這麼大的氣力,他的身材又小,自然可以不怕他。不過我留神看,他剛才對你說話的神氣,似乎不大好,你的態度顯得有些瞧不起他,話也說得太硬,此後恐怕得提防他暗算。”

屈師爺在旁說道:“周把式最知道龍溜子的為人,我曾聽他說過,手段非常毒辣。”

張文達忿然說道:“手段辣毒怎麼樣?誰怕他毒辣。我巴不得他對我不懷好意,我開台的時候,最好請他來打頭一個,我若打不翻他,立刻就跑回山東去,霍元甲我也不打了。求少爺用言語去激動他,務必教他來打擂。”

盛大少爺道:“他時常在李公館裏閑談,我近來已有好幾日沒有去看李九了,現在你這衣服已經做好,我就帶你去見李九少爺吧!隨意在李九那裏說幾句激動溜子的話,包管不到明日,就會傳到溜子耳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