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祿賓正要與蓋三省動手,孫福全忽然跳到兩人相距的中間立著,揚著臂膀說道:“且慢,且慢!”
蓋三省愕然問道:“什麼事?”
孫福全指著立在草場周圍的七、八個壯漢問道:“這幾位老兄是幹什麼事的?”
蓋三省道:“他們都是貧道的小徒,因知道兩位是北京來的好手,所以想到場見識、見識。”
孫福全笑道:“看是自然可以看得,不過我見他們都顯出磨拳擦掌、等待廝打的樣子,並且你們還沒動手,他們就一步一步逼過來,簡直是準備以多為勝的神氣,所以我不能不出來說個明白。如果你們這裏的規矩從來是你們幾個打一個,隻要事先說明白,也沒要緊,因為我們好自己揣度自己的能耐,自信敵得過就動手,敵不過好告辭,若是這般行同暗算,我等就自信敵得過也犯不著。為什麼呢?為的從來好手和人較量,決不屑要人幫助,要人幫助的決非好手。既不是好手,我們就打勝了一百八十,也算不得什麼!”
這幾句話,說得蓋三省羞慚滿麵,勉強裝出笑容說道:“你弄錯了。誰要人幫助?你既疑心他們是準備下場幫助的,我吩咐他們站遠些便了。”
說著,向那些徒弟揮道:“你們可以站上階基去看,不要嚇了他們。”
孫福全笑道:“好啊!兩下打起來,拳頭風厲害,令徒們大約都是初學,倘若被拳腳誤傷了,不是當耍的。”
那幾個徒弟橫眉怒目的望著孫福全,恨不得大家把命拚了,也要將孫、李兩人打敗。但是,見自己師傅都忍氣不敢魯莽,隻得也各自按納下火性,跑上階基,看蓋三省與李祿賓兩人動手。
李祿賓為人雖比孫福全魯莽,隻是他和人較量的經驗很多,眼見蓋三省的身體生得這般高大,這般壯實,料知他的氣力必不尋常,若與他硬來,難免不上他的當。李祿賓最擅長的拳腳,是李洛能傳給他的遊身八卦掌。這遊身八卦掌的工夫,與尋常的拳腳姿式完全不同,不練這遊身八卦掌便罷,練就得兩腳不停留的走圈子,翻過來,覆過去,總在一個園圈上走,身腰變化不測,儼如遊龍,越走越快,越快越多變化。創造這八卦掌的,雖不知道是什麼人,然其用意是在以動製靜。因為尋常的拳腳工夫,多宜靜不宜動,動則失了重心,容易為敵人所乘,創造這八卦掌的人,為要避免這種毛病,所以創造出這以動製靜的拳式。這類拳式的工夫,完全是由跑得來的,單獨練習的時候,固是兩腳不停留的,練多麼久,跑多麼久,就是和人動起手來,也是一搭上手便繞著敵人飛跑,平時既練成了這類跑工夫,起碼跑三、五百個圓圈,頭眼不昏花,身腰不散亂。
練尋常拳腳的人,若非工夫到了絕頂,一遇了這樣遊身八卦掌,委實不容易對付。李祿賓平常和人較量,因圖直截了當,多用董海川、郭雲深傳給他的形意手法,這回提防蓋三省的手頭太硬,不敢嚐試,便使出他八卦的手法來。
蓋三省剛一出手,李祿賓就斜著身體,跑起圈子來。蓋三省恐怕敵人繞到背後下手,不能不跟著轉過身來,但是才轉身過來,李祿賓並沒有停步,跑法真快,已轉到背後去了。蓋三省隻得再轉過來,打算直攻上去,不料李祿賓的跑法太快,還沒瞧仔細又溜過去了,僅被拖著打了十來個盤旋,李祿賓越跑越起勁,蓋三省已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了,自己知道再跟著打盤旋,必然自行摜倒,隻好連忙蹲下身體,準備李祿賓打進來,好一把揪扭著,憑蠻力來拚一下。哈哈,當頭腦清醒、心不慌亂的時候,尚且敵不過李祿賓,已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蹲在地下怕摜倒之後,還能揪扭得著李祿賓嗎?想雖這般想,可是如何辦的到呢?他身體剛往下蹲,尚不曾蹲妥當的時候,李祿賓已踏進步來,隻朝著蓋三省的尾脊骨上一腿踢來,撲鼻子一交,直向前跌到一丈開外,因著蓋三省身往下蹲,上身的重量已是偏在前麵,乘勢一腿,所以非到一丈開外,其勢自然收煞不住。這一交摜下,頭眼越發昏花了,一時哪裏掙紮得起來呢?那些徒弟立在階基上看著,也都諒得呆了,不知道上前去拉扯。還是孫福全機靈,連忙上前雙手握住蓋三省的胳膊往上一提,蓋三省尚以為是自己的徒弟來扶,借著上提之力跳了起來,恨恨的說道:“不要放這兩個東西跑了!”
孫福全接聲笑道:“我兩人還在這裏等著,不會跑。”
蓋三省回頭一看是孫福全,更羞得滿麵通紅,現出十分難為情的樣子,卻又不肯說低頭認輸的話,咬牙切齒的對李祿賓說道:“好的!跑的真快,我跑不過你,再來較量一趟家夥吧,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李祿賓道:“較量什麼家夥聽憑你說吧!”
蓋三省還躊躇著沒有回答,孫福全已望著他抱拳說道:“依我的愚見,最好就這麼彼此說和,常言’不打不成相識‘,你我練武藝的人,除卻不動手,動手便免不了有高低勝負,這算得什麼呢?假使剛才我這位師兄弟的手腳生疏一點兒,被你打跌了,我們也隻好告辭走路,不好意思說第二句活,較量家夥,與較量拳腳不是一樣嗎?”
蓋三省也不過口裏說要較量家夥,好借這句話遮遮羞,其實何嚐不知道,不是李祿賓的對手?今見孫福全這麼說,更知道孫、李兩人都沒有懼怯之意,所以才敢說這樣表麵象客氣、實際很強硬的話,正打算趁此說兩句敷衍顏麵的話下場。不料立在階基上的幾個徒弟,都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加以平日曾屢次聽得蓋三省說,生平以單刀最擅長,不知打過了多少以單刀著名的好手,以為蓋三省拳雖敵不過李祿賓,他自己既說要較量家夥,單刀必是能取勝的,遂不待蓋三省回答,異口同聲的吼道:“定要拿家夥較量較量,既到咱們這裏來了,想這般弄幾下就罷手,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蓋三省雖知道徒弟們是因爭勝心切,誤會了他自己的意思,然已經如此吼了出來,實不好由自己再說告饒的話。孫福全明知蓋三省較量兵器,也不是李祿賓的對手,心想他也享一時盛名,又徒弟在旁,較量拳腳,將他打跌一丈多遠,已是十分使他難堪了,若再較量兵器,將他打敗,不是使他以後無麵目見人了嗎?古人說:“君子不欲多上人”,我們此來已領教過他的能為就得了,何必結仇怨和他爭勝?孫福全為人本極寬厚,心裏這樣一想,即時回頭向那幾個徒弟搖手說道:“我們是聞貴老師的大名,特地前來領教的,如今已領教過了,貴老師固是名不虛傳,我們沒有爭勝的念頭,所以不願意再較,我並知道貴老師也和我們一樣,沒存一個與我們爭勝的心思,因此我這師兄弟,才能僥幸占一點兒便宜,如果貴老師有心爭勝,那較量的情形料想不是這樣,兵器不比拳腳,更是一點兒生疏不得,勸你們不必隻管在旁邊慫恿。”
在乖覺善聽話的人,聽了孫福全這番話,必能明白是完全替蓋三省顧麵子的,沒有夾著絲毫畏懼的意思在內。隻是蓋三省師徒,都在氣忿的時候,不暇思索,競認作孫、李二人隻會拳腳,不會使用兵器。本來練習武藝的人,專總練拳腳不練兵器的人很多,哪裏知道孫、李二人,十八般武藝都經過專門名家的指點,沒一件使出來不驚人。蓋三省原已軟了下來,經不起徒弟一吼,孫福全一客氣,立時把精神又提了起來,暗想:我被他打跌了這麼一交,若不用單刀將他打敗,我這一場羞辱如何遮蓋?我不信他們的單刀能比我好。他既決心再打,便也對著孫福全搖手道:“我勸你也不必隻管阻攔,老實對你說吧,我的拳腳本來平常,平時和人較量拳腳的時候也很少,我蓋三省的聲名是單刀上得來的,要和我較量,就非得較量單刀不可。”
蓋三省說話的當兒,徒弟中已有一個跑到裏麵,將蓋三省平日慣用的單刀提了出來,即遞給蓋三省。蓋三省接在手中,將刀柄上的紅綢繞了幾下,用刀尖指著李祿賓說道:“看你慣使什麼是什麼,我這裏都有,你隻說出來,我就借給你使。”
幾個徒弟立在旁邊,都望著李祿賓,仿佛隻等李祿賓說出要使什麼兵器,就立刻去取來的樣子。李祿賓卻望著孫福全,其意是看孫福全怎生表示。
孫福全並不對李祿賓表示如何的神氣,隻很注意的看著蓋三省接刀、握刀、用刀指人的種種姿勢,隨即點了點頭笑道:“你們都把我的話聽錯了,既然不依我的勸告,定要較量,我們原是為要較量而來,誰還懼怯嗎?”
旋說旋對李祿賓道:“我們不曾帶兵器來,隻好借他們的使用。”
李祿賓道:“借他們的使用,但怕不稱手。”
孫福全遂向那幾個徒弟說道:“你們這裏的兵器,哪幾樣是我這師兄弟用得著的,我不得而知,刀、槍、劍、戟,請你們多拿幾件出來,好揀選著稱手的使用。”
幾個徒弟聽了,一窩蜂的跑到裏麵去了,不一會,各自捧了兩、三件長短兵器出來,擱在草地上,聽憑李祿賓揀選。李祿賓看那些捧出來的兵器,都是些在江湖上賣藝的人,擺著爭場麵的東西,竟沒一件可以實用的,不由得笑了一笑搖頭道:“這些東西我都使不來。”
蓋三省忍不住說道:“並不是上陣打仗,難道怕刀鈍了殺不死人嗎?你不能借兵器不稱手為由,就不較量。”
李祿賓忿然答道:“你以為我怕和你較量麼?象這種兵器,一使勁就斷了,怎麼能勉強教我使用!你若不信,我且弄斷幾樣給你看看。”
說時,順手取了一條木槍,隻在手中一抖,接著咯喳一聲響,槍尖連紅纓都抖得飛過一邊去了,便將手中斷槍向地上一摜道:“你們說這種兵器,教我怎麼使?我與其用這種枯脆的東西,不如用我身上的腰帶,倒比這些東西牢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