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從腰間解下一條八、九尺長的青綢腰帶來,雙手握住腰帶的中間,兩端各餘了三、四尺長,拖在草地上說道:“你盡管劈過來,我有這兵器足夠敷衍了,請來吧!”
蓋三省急圖打敗李祿賓泄忿,便也懶得多說,一緊手中刀,就大踏步殺將進來。李祿賓仍舊用八卦掌的身法,隻往旁邊溜跑,也不舞動腰帶。蓋三省這番知道,萬不能再跟著打盤旋,滿想迎頭劈下去,無奈李祿賓的身法、步法都極快,不但不能迎頭劈下,就是追趕也追趕不上,一跟著追趕,便不因不由的又打起盤旋來了。這番李祿賓並不等待蓋三省跑到頭暈眼花,自蹲下去,才跑了三、五圈,李祿賓陡然回身,將腰帶一抖,腰帶即纏上了蓋三省握刀的脈腕,順勢往旁邊一拖,連人帶刀拖的站立不住,一腳跪下,雙手撲地,就和叩頭的一樣。李祿賓忙收回腰帶,一躬到地笑道:“叩頭不敢當!”
孫福全道:“這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我們,我們走吧!”
一麵說,一麵拖著李祿賓走出了廟門,回頭看那幾個徒弟,都象要追趕上來,蓋三省已跳了起來,向那些徒弟搖手阻止。
孫、李二人出了那廟,因想打聽蓋三省敗後的情形,仍在客棧裏住著,隨時打發人到廟裏去探聽。不過兩日,滿吉林的人多知道蓋三省,就因兩次敗在李祿賓手裏,無顏在吉林居住,已悄悄的到哈爾濱去了。孫福全笑向李祿賓道:“我們這次到吉林,真喪德不淺。蓋三省在此好好的地位,就為你打得他不能立腳,他心裏也不知道如何怨恨你我兩人。”
李祿賓道:“誰教他一點兒真實本領沒有,也享這麼大的聲名呢?”
孫福全歎道:“這話卻難說,真實本領有什麼界限?我們自以為有一點兒真實本領,一遇著本領比我們高一點兒的,不也和蓋三省遇了我們一樣嗎?不過他不應該對人瞎吹牛皮,為人也太不機靈了,較拳是那麼跌了一交,還較什麼家夥呢,不是自討苦吃嗎?”
李祿賓道:“我們已把他打跑了,此地無可流連,明日就動身回北京去吧!”
孫福全連道:“很好”,二人決定在次日離開吉林。
隻是次日早起,正安排吃了早餐起程,客棧裏的茶房,已來關照各客人,到飯廳裏吃飯。孫,李二人照例走到飯廳上,坐著連日所坐的地位,等待茶房送飯來吃。不料好一會不見送來,同席的都等得焦急起來了,大聲問:“為什麼還不送飯來?”
隻見一個茶房走過來陪笑說道:“對不起諸位先生,不知怎的,今早的飯不曾蒸熟,竟有一大半是生米,隻得再扛到廚房裏去蒸,大概再等一會兒就能吃了。”
眾旅客聽茶房說明了原因,也都覺的很平常,無人開口了。孫福全獨覺得很奇特的樣子,問那茶房道:“飯既還有一大半是生米,難道廚房不知道嗎,怎麼會叫你們開飯呢?”
茶房答道:“可不是嗎?我們也都怪廚房裏的人太模糊了,連生米也看不出來,廚房裏人還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及至看了半甑生米,才大家詫異起來,說今早的飯,比平日還蒸得時候久些,因幾次催促開飯,隻為十四號房裏的客人沒起床,耽延的時候很久,後來恐怕誤了這些客人的正事,不能等待十四號房裏的客人起床,然已足足的多等了一刻鍾,如何還有這半甑生米呢,這不是一件奇事嗎?”
孫福全問道:“十四號房間,不是我們住的二十號房間對過嗎?那裏麵住的是一個幹什麼事的客人?我在二十號房間裏住了這幾日,每日早起總昕得茶房在他門外敲門叫他起床,今早也聽得連叫了三次,隻是沒聽得裏麵的客人答應,何以那客人自己不起來,每早要人叫喚呢?”
這茶房現出不高興的神氣,搖頭答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事的,到這裏來住了一個月了,不見他拿出一個房飯錢來,我們帳房先生去向他催討,他還鬧脾氣,說我住在你這裏又不走,你盡管來催討做什麼呢?我臨行的時候,自然得歸還你的房飯錢,一文不欠,方能走出你這大門。帳房先生素來不敢得罪客人,也不知道這客人的來頭,見他這麼說,隻得由他住下來,近來絕不向他催討。不過我們當茶房的人,來來往往的客人,兩隻眼裏也見得不少了,這人有沒有大來頭,也可以看得幾成出來,不是我敢說瞧不起人的話,這位十四號房間裏的客人,就有來頭,也沒有大了不得的,隻看他那怪模怪樣便可知道了。”
孫福全笑問道:“是如何的怪模怪樣?”
茶房道:“孫爺就住在他對門房裏,這幾日一次不曾見過他嗎?”
孫福全道:“我不認識他,就會見他也沒留意,你且說他是如何的怪模樣?”
茶房道:“這客人的年紀,大約已有五十來歲了,滿臉的黑麻,好象可以刮得下半斤鴉片煙的樣子,頭上歪戴著一頂油垢不堪的瓜皮帽,已有幾處開了花,一條辮子因長久不梳洗,已結得仿佛一條蜈蚣,終日盤在肩頭上,一個多月不曾見他垂在背後過,兩腳趿了一雙塌了後跟的舊鞋,衣服也不見穿過一件幹淨整齊的,象這種模樣的人,還有什麼來頭嗎?”
孫福全又問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是哪省的人,來這裏幹什麼事的?既在此住了一個多月,你們總該知道。”
茶房道:“他說姓陳名樂天,四川寧遠府人,特地到這裏來找朋友。問他要找的朋友是誰,他又不肯說。”
孫福全道:“他來時也帶了些行李沒有呢?”
茶房道:“行李倒有不少,共有八口大皮箱,每口都很沉重。我們都疑心,他箱裏不是銀錢衣服,是裝假騙人的。”
孫福全還想問話,隻見又有一個茶房走過來說道:“真是怪事,今早這一甑飯,無論怎樣也蒸不熟。”
孫福全聽了,即問那茶房是怎麼一回事,那茶房笑道:“我們帳房先生說,大概是廚房裏得罪了大叫化,或是走江湖的人,使了雪山水的法術,一甑飯再也蒸不熟。方才扛進去蒸了兩鍋水,揭開甑蓋看時,一點兒熱氣也沒有,依然大半甑生米,隻得換了一個新甑,又添水加火來蒸,直蒸到現在,就和有什麼東西把火遮隔了,始終蒸不透氣,此刻帳房先生正在廚房裏盤問,看在這幾日內有沒有叫化上門,及和外人口舌爭執的事。”
孫福全生性好奇,象這類的奇事,更是歡喜打聽,務必調查一個水落石出,方肯罷休。當下聽了那茶房的話,就回身對李祿賓說道:“有火蒸不熟飯的事,實在太奇了,我們何不到廚房裏去看看。這樣的奇事,也是平常不容易見著的。”
李祿賓本來無可無不可,見孫福全邀他去廚房裏看,忙點頭說好。二人正待向廚房裏走去,忽見帳房帶了兩個茶房,從廚房裏走來,神色之問,露出甚為著急的樣子。孫福全認識這帳房姓朱名伯益,十多年前在北京一家很大的鏢局裏管帳,三教九流的人物,他認識的極多,孫福全也是在北京和他熟識的。此時見他走來,即忙迎上去問道:“蒸飯不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朱伯益緊蹙著雙眉答道:“我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和我開這玩笑。我自己在這裏混碗飯吃,實在不曾敢得罪人,想不到會有這種事弄出來,這不是存心和我開玩笑是做什麼呢?我剛才仔細查問,看我這棧裏的夥計們,有誰曾得罪了照顧我們的客人,查來查去,隻有他今早……”說到這裏,即伸手向方才和孫福全談話、竭力形容鄙薄十四號房客的茶房,接著說道:“因催十四號房間裏的客人起床,接連在門房外叫喚了三次,不見房裏客人回答,他口裏不幹不淨的,說了幾句埋怨那客人的話,聲音雖說的不高,然當時在旁邊的人都聽得。我猜想,隻怕就是因他口裏不幹淨,得罪了十四號房裏的客人,所以開我這玩笑。”
那茶房聽了就待辯白,朱伯益放下臉來說道:“你用不著辯白!你生成這麼一張輕薄的嘴,在我這裏幹了幾年,我難道還不明白!我這裏的夥計,若都象你這樣不怕得罪客人,早已應了那句俗語:“閻王老子開飯店,鬼也不敢上門’了,如今也沒有旁的話說,快跟我到十四號房裏去,向那客人叩頭認罪,若不然,害得滿棧的客人挨餓,以後這客棧真做不成了。”
那茶房忍不住問朱伯益道:“教我向人家叩頭認罪,倒沒要緊,但是叩頭認罪之後,若還是半甑生米,又怎麼樣呢?難道再教我向滿棧的客人都叩頭認罪不成!”
朱伯益罵道:“放屁!你再敢亂說,我就打你。”
那茶房見朱伯益動氣,方不敢開口了,然堵著嘴立住不動。
孫福全問朱伯益道:“十四號房裏住的,究竟是一個幹什麼的客人,你何以知道這夥計得罪了他,蒸不熟飯便是他開的玩笑呢?確實能斷定是這樣一個原因,自然應該由你帶著這夥計去同他叩頭認罪。所慮就怕不是他使的提狹,卻去向他叩頭,不是叩一百個頭也不中用嗎?”
朱伯益回頭向左右望了一望,走到孫福全身邊低聲說道:“我也直到前四、五日,才知道這陳樂天是一個奇人,今早這玩笑,十有八九是他鬧出來的。”
孫福全聽說是個奇人,心裏更不由得動了一動,忙問四、五日前怎生知道的。朱伯益道:“那話說來很長,且待我帶這夥計去陪了禮,大家吃過了飯,我們再來細談吧。”
孫福全點了點頭。
朱伯益帶著茶房朝十四號房間走去,孫福全覺得不同去看看,心裏甚是放不下,跟著到十四號房門外。隻見房門仍緊緊關著,裏麵毫無動靜,朱伯益舉起兩個指頭輕輕在門上彈了幾下,發出極和悅的聲音喊道:“陳爺醒來麼?請開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