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長勝問:“是什麼道理?”
羅大鶴笑道:“這道理很容易明白。因為人的心,都是歪在一邊的,我看它歪在那一邊,就從那邊下手去抓,一抓便著了。惟有牛的心,不論黃牛、水牛,都是在當中的,不費點兒氣力,抓它不出來。也罷,你既說了,我總得抓給你看。”
說著,將衣袖捋上肩頭,露出一條筋肉突起的右臂來,兩眼在牛肚上端詳了好一會,隻見他手膀一動,那牛便四腳齊起,蹦了幾尺高下。再看羅大鶴的手,已是抓住一大把血淋淋的東西,授給黃長勝看。那牛隻蹦跳了兩下,因前腳被麻索吊在木樁上,跑不開來,禁不住痛苦,登時倒在青草裏,隻痛得亂動亂滾。黃長勝看了,不由得吐出舌頭來,半晌收不進去。
羅大鶴伸手給黃長勝看道:“你看是不是牛心,沒抓錯麼?”
黃長勝仔細一看,一顆鮮血淋漓的圓東西,不是牛心是什麼呢!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雙膝往地下一跪,一連叩了四個頭說道:“弟子就在這裏拜師了!”
羅大鶴很歡喜的收了這個得意徒弟。羅大鶴的聲名,自從收了黃長勝做徒弟,又有赤手抓牛心的奇事,不到幾日,就傳遍了長沙城。想學武藝的,爭著送貲敬,前來拜師。羅大鶴收徒弟,不問年齡老少,不論家資貧富,他隻見一麵,說:“這人可教”,便是一文錢沒有,又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他也肯收作徒弟。若他見麵搖頭,說:“很難很難”,就跪在地下求他,整千的送銀子給他,他也是決不肯教的。有人問他:是什麼原故?他就說,原故難說。有時被人問急了,便大聲說道:“我也問問你看,黃牛象馬,你可以拿來當馬騎麼?”
因此,找到羅家大屋拜師的雖多,羅大鶴高興收了的,隻有揚先績一個。
楊先績的身體枯瘦如柴,年紀恰好三十歲,以前不曾從師學過一手拳腳,住在長沙鄉下。楊家幾代種田生活,家境並不寬舒。楊先績因身體生得太弱,種田的工夫太勞苦,他連一擔穀都挑不進倉,隻得改業,挑著一副小小的雜貨擔,做些小本生意,哪裏敢存個學習武藝的念頭呢?離楊家不遠,有個姓胡名菊成的,也是個做雜貨生意的人。胡菊成的身體,不但二十分強壯,並且從師很練過好幾年拳腳。鄉下平常的教師,曾被胡菊成打翻的,十有七、八。膽量小些兒的,簡直不敢和胡菊成動手。胡菊成隻二十六歲,一般鄉村教師見了他,都稱老師傅,他還昂頭天外,做出愛理不理的神氣。不論遇著什麼人,三言兩語不一合,他總是兩眼一瞪,開口就“烏龜忘八蛋”的罵起來。被他罵的,知道他凶惡。忍氣吞聲的不和他計較。他罵罵也就罷了。若牙齒縫裏露出半個帶些反抗意味的字來,便登時給一頓飽打。一鄉的人,見了胡菊成的背影,都要嚇的發說。
但他卻和楊先績要好,時常邀楊先績同出外做買賣。
楊先績體魄雖弱,氣魄卻強,為人又異常機智,喜怒不形於色,見胡菊成有意拉攏,麵子上也做得和胡菊成很要好。這日,胡菊成來邀楊先績,同到省城裏辦貨。楊先績本有事進省,就和胡菊成一道走。在省城住了兩日,胡菊成便聞得羅大鶴的聲名了,對楊先績說道:“聽說來了一個姓羅的教師,在羅家大屋教打,聲名大的很,你同我拆他的廠去。”
楊先績問道:“怎麼叫做拆廠呢?”
胡菊成笑道:“你連拆廠都不知道嗎?”
楊先績道:“我又沒練過武,知道什麼拆廠!”
胡菊成道:“他開了一個廠教徒弟,我不許他教,就是拆廠,你知道了麼?”
楊先績道:“他教他的打,又不在你住的地方教,你如何能不許他教呢?”
胡菊成笑道:“你真是個外行。這教打的事,不比教書和教旁的手藝,盡管他不在我住的地方教,我有本領就能去拆了他的廠子,他被我拆了,屁都不能放一個,趕緊滾蛋。我們會武藝的人,照例是這麼的。我也不知拆過人家多少廠了。”
楊先績道:“我和你同去,怎生一個拆法?我完全是個外行,不要弄錯了,反給人笑話。”
胡菊成大笑道:“我要你同去,不過帶你去看看,拆廠哪關你的事,有什麼內行、外行?”
楊先績道:“既不關我的事,卻要我同去幹什麼呢?”
胡菊成笑道:“你這人真是糊塗,除了做雜貨生意以外,什麼也不懂得。拆廠就是去跟那教師過堂,我將他打敗了,不許他再在這裏教徒弟,就和拆倒了他的廠子一般,所以謂之拆廠,要你同去,是要你去看我打他。你這下子懂了麼?”
楊先績點頭道:“懂是懂得了,不過你去打他,萬一你打他不過,倒被他拆了你的廠,不是沒趣嗎?”
胡菊成連連搖頭道:“哪有這種事!我拆了無數的廠,不曾遇過對手,你盡管放心。並且我不教徒弟,也沒廠子被人家拆,我們就去吧,我一定打他一個落花流水給你看。”
楊先績沒法,隻得跟他同去。不知胡菊成怎生與羅大鶴過堂,畢竟誰拆了誰的廠,且俟第三十一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