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清聽了這幾句話,才把兩眼睜開來,看了謝鶴樓雍容華貴的樣子,也不覺得翻身坐了起來,說道:“先生不嫌我粗率,願供驅使。”
謝鶴樓大喜,雙手扶李梓清起來,同進屋內。謝鶴樓知道餓久了的人,不宜卒然吃飯,先拿粥給李梓清喝了,才親自陪著用飯,又拿出自己的衣服,給李梓清洗浴更換,夜間還陪著談到二三更,才告別安歇,簡直把李梓清作上賓款待。
李梓清住了半月,心裏似乎有些不安。這日向謝鶴樓說道:“先生履常處順,無事用得我著。我在先生府上,無功食祿。先生雖是富厚之家,不在乎多了我一人的衣食,隻是我終覺難為情,並且我感激知遇,也應圖報一二,方好他去另謀事業。我從小至今,就為延師練習武藝,把家業蕩盡,除練得-一身武藝之外,一無所長。我看令郎的身體很弱,能從我學習些時,必然使他強健,讀書的事也不至於荒廢。”
謝鶴樓接李梓清進公館的時候,心裏已存了要把兒子謝景安從他練武的念頭,隻因李梓清是個把武藝看得珍重的人,自已又是文人,全不懂得武藝,恐怕冒昧說出來,李梓清不願意教,打算殷勤款待半年,或三、五個月,再從容示意。想不到李梓清隻住了半個月,就自已說出這話來,當下歡喜什麼似的,即時教謝景安過來,叩頭拜師。謝景安這時才得一十四歲,早晚從李梓清練武,白天去學堂裏讀書。武藝一途,最要緊的是得名師指點。沒有名師,不論這人如何肯下苦功,終是費力不討好,甚至走錯了道路,一輩子也練不出什麼了不得的能為來。李梓清的武藝,在江湖上是一等人物。他當少年練習的時候,花拳繡腿的師傅延聘了好幾個,七差八錯的練習,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道路,家業差不多被那些花拳繡腿的師傅騙光了。末後才遇了一個化緣的老尼姑,來他家化緣。他家的祖訓,不施舍和尚、道士。門口貼著一張紙條兒,上寫“僧道無緣”四字。那老尼姑把缽進門,正遇著李梓清因和債主口角生氣,惡狠狠的對老尼姑說道:“你不瞎了眼,怎麼會跑到這裏麵來呢?”
老尼姑卻不生氣,仍是滿麵堆笑的說道。
“因為不曾瞎眼,才能到施主這裏麵來募化,若是瞎了眼,就要募化到卑田院去了。”
李梓清更加有氣,指著大門厲聲說道:“‘僧道無緣’四字,不是寫給你們這班東西看的,是寫給豬和狗看的嗎?”
老尼姑聽了這幾句話,即正色說道:“施主不肯施舍也罷了,何必如此盛氣淩人。常言道:‘不看僧麵看佛麵’,貧僧不曾強募惡化,施主這種形象,實在用不著。”
說完,轉身要走。李梓清性情本來急躁,又不曾出外受過磨折,平日兩個耳朵裏麵,所聽的都是阿諛奉承的話,那曾受過人家正言厲色的教訓。老尼姑說的這派話,表麵上雖象客氣,骨子裏簡直是教訓的口氣,羞得李梓清兩臉通紅,沒話回答。少年氣盛的人,越是羞慚,便越是氣忿,一時按捺不住,就大喝一聲道:“老鬼!你倒敢數責我麼,不要走,我偏不看佛麵,看你這老鬼,能咬了我雞巴?”
一麵罵,一麵搶步上前,去捉老尼姑的肩膊。誰知手還不曾伸到,老尼姑已反手在他脈腕上點了一下,伸出的造條膀膊,登時麻木了,收不回來。他還不知道見機,手腕被點不能動了,又提腿猛力踢去,老尼姑仍用一個指頭,順勢點了一下,這腿也麻木了。老尼姑指著李梓清的臉說道:“你生長了這麼大,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麵,不是個全無身份的人,怎的這般不懂道理?我是個尼姑,又有這樣大的年紀,你一個男子漢,身壯力強,應該欺負我這樣的人嗎?大約你父母是不曾教訓過你的,我這回替你母親教訓你一番。你以後切不可再欺負年老的人了,休說是女子,男子也不應該。你聽遵我的教訓,我就把你的手腳治好,不聽遵我的教訓,我治好了你的手腳,怕你又去打別人,就是這樣直手直腳的過這一輩子吧!”
李梓清受了這兩下,忿怒之氣倒完全消了,心想:我從了這多的師傅,花了這多的錢練武藝,我自以為武藝已是了不得了,就是那些師傅,也都恭維我不錯,怎麼今日這麼不濟呢?我若能從了這樣一個高明師傅,豈不是我的造化嗎?李梓清主意既定。連忙說道:“聽遵師傅的教訓,求師傅治好了我的手腳,我還有話求師傅。”
老尼姑笑道:“能聽遵是你的福分。”
隨用手在李梓清手腳上,摸了幾摸。立時回複了原狀,一些兒也不痛苦。李梓清將平腳伸了兩伸。即往地下一跪道:“我要求師傅收我做個徒弟。我願意將所有的家產,都化給師傅。”
不知老尼姑怎生回答,且俟第二十三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