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銓喜道:“能拿住了一個,那一個就有天大的膽量,料他也不敢再在這裏做案子了。你辦這案,須用多少捕快?說出來,好挑選眼明手快的給你。”
何載福道:“不是小的說,現在所有的捕快,不能辦這案子。隻因小的當時供職的時候,所有合手辦事的人,此時一個也不在此了,不曾同辦過案的人,不知道每人的性情能耐,不好擺布。辦這種案子,調度一不得法,案子辦不活還在其次,怕的就怕反傷了自己的人。”
杜若銓點頭道:“話是不錯。不過一個捕快也不要,老英雄一個人怎麼辦呢?”
何載福逐將劉、盧二人願出力幫助的話,說了一遍。杜若銓道:“賞格上已經說明了,不論何色人等,但能人、贓並獲的,立刻賞銀五千兩。”
何載福聽了,口裏不便說,心想:這麼大的贓物,好容易都搜獲到手,並且從來沒有贓物全不走失些兒的理。好在我並不希罕這筆賞銀,將來這案就辦得完美,五千兩賞銀隻怕也要被這位大老爺賴去幾成。
當下沒什麼話可說了,即作辭出來,回家整理多年未用的器械。當黃昏蹦候就到劉清泉家來。
盧用廣已帶了八個徒弟,在劉清泉家等候。劉清泉也把就近的徒弟,傳了十多個在家。二人的徒弟,多是能高來高去的。不過劉清泉的百幾十名徒弟當中。隻有兩個徒弟最好,一個姓謝名景安,一個姓蔡名澤遠。兩人都是番禺的世族,幾代聯姻下來。謝景安的妻子,是蔡澤遠的胞妹。兩人少時同窗讀書,彼此感情極好。謝景安歡喜武藝,延了師傅在家早晚練習,隻練了兩個月。平日謝景安和蔡澤遠,相打玩耍,謝景安總是打不過蔡澤遠。因為謝景安比蔡澤遠小兩歲,身體也瘦弱些,及謝景安從師傅學了兩個月武藝之後,相打起來,蔡澤遠哪裏是謝景安的對手呢?一動手就跌了。起初蔡澤遠不知道謝景安正在練武,還不相信自己是真打不過,一連跌了好幾交,爬起來怔了半晌。謝景安說出練武的原故,才相信自己是真打不過了,便要求謝景安介紹,也從這一個師傅學習。
那時,謝景安家所延聘的武師,是一個流落江湖的鐵漢。姓李名梓清,善使一把單刀,人家都呼他為“單刀李”,他自己也對人稱“單刀李”。他從不肯向人家說出籍貫,江湖上也就沒人知道他籍貫的。看他的年紀,不過四十多歲,流落在廣州市,隻隨身一條破席,一把單刀。身上的衣服,不待說是襤褸不堪,在廣州市中行乞,沒人聽他說過一句哀告的話。到一家鋪戶。總是直挺挺的,立在櫃台旁邊。給他飯,他便吃;給他錢。他隻搖搖頭;給他的衣服,他連望都不望。有人問他為什麼不要錢,不要衣服?他說廣東用不著衣服,每日隻要得飽肚腹,錢也無用處,並且衣上沒有口袋,有錢也無處安放。人家給他飯吃,他從來不肯伸手去接,教人把飯擱在什麼地方,他再拿起來吃。
有人問他:帶了這把刀,有何用處,為什麼不變賣了,換飲食吃?他說:刀就是我,我就是刀,怎能變賣。有人要他使刀給大家看看,他問:“都是些什麼人要看?”
在旁邊的人,就你一句“我要看”,他一句“我要看”,他向眾人睄了一眼,哈哈笑道:“哪裏有看刀的人噱?”
笑著提步便走。是這麼好幾次,廣州市的人氣他不過,弄了些飯菜給他看了,說道:“你肯使刀給我們看,這飯菜就給你吃;你不使,莫想!”
他頭也不抬,向地下唾一口就走。如此接連好幾日,一顆飯也不曾討得進口,餓得不能行走了,就躺在一家公館大門口的房簷下。這公館是誰家呢?就是謝景安家裏。
謝景安的父親謝鶴樓,是個很有胸襟、很有氣魄的孝廉公。這日聽家人來報,大門口躺著一個如此這般的叫化。謝鶴樓心中一動,即走出來看,見李梓清的儀表,絕不是個下流人物,便俯下身子,推了一推李梓清問道:“你是病了麼?”
李梓清搖頭道:“我有什麼病?”
謝鶴樓道:“我昕說你因不肯使刀給人看,所以餓倒在這裏,是不是有這回事呢?”
李梓清道:“誰是看刀的人,卻教我使?”
謝鶴樓歎了一聲氣道:“雖說他們不會看刀,但是你為要換飯吃,又何妨胡亂使給他們看看呢!”
李梓清鼻孔裏哼了聲道:“我忍心這般糟踏我這把刀時,也不至有今日了。請不用過問,生有來,死有去,古今地下,餓死的豈隻我李梓清一人!”
謝鶴樓一聽這話,心裏大為感動,不覺肅然起敬的說道:“當今之世,哪裏去尋找足下這般有骨氣的人!兄弟很願意結交,足下能不嫌我文人酸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