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用過早飯,言永福剛教了小學生一遍書,就伏身在欄幹上麵,看那鶴亮著翅膀,用它那長而且銳的嘴,梳翅膀上的羽毛。正看得有趣的時候,忽見那鶴聳身一跳,兩翅一撲,便跳過了天井那邊,隨著用長嘴向青草裏啄了一下。言永福的眼快,早看見青草裏麵,鑽出一條六、七尺長的青蛇,伸頸揚頭的張開大口,向白鶴的喉頸咬去。白鶴不慌不忙的,亮起左邊的翅膀,對準青蛇七寸上一撲,長嘴就跟著翅膀啄下。可是青蛇也敏捷的厲害,白鶴的翅膀方才撲下,蛇已將頭一低,從翅膀底下一繞到了白鶴背後。
白鶴的兩腿,是一前一後立著的,青蛇既繞到了背後,就要在白鶴後腿上下口。言永福看下,心中著急,惟恐自己心愛的鶴被蛇咬壞,正打算跳過欄幹去將蛇打死。誰知那鶴更靈巧,後腿連動也不動,隻把亮在後麵的左翅膀,挨著後腿掠將下來,翅梢已在蛇頭上掃了一下,隻掃得那蛇縮頭不迭。不過蛇頭上雖被掃了這一下,卻仍不肯退去,且比前更進咬的快了。言永福很注意的看那鶴,竟是一身的解數。
蛇、鶴相鬥了三個時辰,蛇自低頭去了。言永福獨自出了好一會神,猛然跳起身來?
仰天哈哈大笑,將一班小學生都嚇了一驚,不知先生什麼事這般好笑。言永福狂笑之後,把那些小學生都辭了不教,對人說是有要緊的事,沒有閑工夫教書了。其實,言永福辭退學生之後,並不見他做什麼要緊的事,隻終日如失心病人一般,獨自在房中走來走去。有時手舞足蹈一會,有時跳躍一會,無晝無夜的,連飲食都得三番五次的催他吃,不然,他簡直不知道饑餓。是這麼在家裏鬧了三五個月,忽改變了途徑,每日天光才亮,他就一人跑到後山樹林中去了。他家裏人不放心,悄悄的跟到山中去看他,隻見他張開兩條手膀,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學著白鶴的樣式,在樹林中翩翩飛舞。茶杯大小的樹木,隻手膀一掠過去,就聽得嘩喳一聲響,如刀截一般的斷了。地下鬥大一個的石頭,一遇他的腳尖,便蹴起飛到一兩丈高。是這麼又過了幾月,才回複以前的原狀。仍招集些小學生在家教讀。
又過了些時,有一日下午放了學,言永福到自家大門外散步,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肩上挑著一個炸油餅的擔兒,走近言永福跟前放下。言永福見了,禁不住饞涎欲滴。
摸了摸懷中,隻得兩文銅錢,就拿著向那炸油餅的漢子,買了兩個油餅吃了,到口便完,兀自止不住饞涎,呆呆的望著那漢子炸了又炸,懷中沒有錢,不敢伸手。那漢子卻怪,炸好了一大疊油餅,雙手捧了,送給言永福道:“先生喜歡吃,盡管吃了再說。我每日打這裏經過,先生不拘何時有錢,何時給我好啦!”
言永福一聽這話,心中好生歡喜,一邊仲手接了油餅,一邊問那漢子道:“聽你說話,不是此地口音,怎的卻來這裏賣油餅呢?”
那漢子笑道:“我本是長沙人,流落到這裏。沒有旁的生意可做,隻得做這小買賣。先生要吃時,盡量吃便了。”
言永福真個把一大疊油餅吃了。
次日這時候,言永福來到門外,那漢子已挑著擔兒,並炸好了一疊油餅,歇在門外等候。見言永福出來,仍和昨日一般的,雙手捧了那疊油餅,送給言永福道:“我知道先生歡喜吃,已炸好在這裏了。”
言永福雖則接了油餅往口裏吃,心裏終覺有些過不去,吃完那疊油餅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說給我聽,我好記一筆帳,十天半月之後,一總給你的錢。”
那漢子搖頭道:“隻要先生歡喜吃,隨意吃就是了。這一點點小事,用得著記什麼帳。”
言永福聽了這活,很覺得奇怪,暗想:做小買賣的人,怎的有如此大方,如此客氣?並且我看這人的神氣,全不象是流落在這裏,不得意才做小買賣的,遂問那漢子道:“你既是長沙人。為什麼會流落在這裏呢?”
那漢子笑道:“這活難說!且過一會,再說給先生聽吧!”
說著,就挑坦擔兒走了。自此,每日下午必來,來必雙手捧一疊油餅,送給言永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