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哈哈大笑道:“虧你,虧你!算你聰明。”
隨即立起身來,一腳踢開蒲團,露出一塊方石板來,石板上安著一個鐵環,和尚伸手揭開石板,便現一個地道。和尚將遮裂縫的青布牽滿,洞中仍舊漆黑,那顆星光又現了,原來是點著一支香,插在地下,陽光一進來,香火就看不出了。和尚引趙玉堂從地道出來,卻在一座極高的山上。回頭看地道的出口,周圍長滿了荊棘,非把荊棘撩開看不見出口,也沒有下山的道路。一刹時狂風怒吼,大雪飄然而下,隻冷得趙玉堂滿口中的牙齒,捉對兒廝打。和尚笑道:“你要回家去麼?”
趙玉堂道:“我怎麼不要回家去!可憐我母親隻怕兩眼都望穿了呢?”
和尚點點頭道:“你有這般孝心,倒是可喜。不過我老實說給你聽吧,這山離你家,已有一萬多裏道路,不是你這一點兒年紀的人,可以走得回去的。你的根基還不錯,又和我有緣,特收你來做個徒弟。你工夫做到了那一步,我自然送你回去,母子團圓。你安心在這裏,不用牽掛著你母親,我已向你母親說明了。你要知道你母親苦節一場,沒有力量能造就你成人。你跟我做徒弟,將來自不愁沒有奉養你母親的本領,象你如今從蒙館先生所讀的那些書,便讀一輩子,也養你自己不活,莫說奉養你的母親。”
趙玉堂是個心地明白的小孩,起初聽了和尚的話,心裏很著急,後來見和尚說得近情理,也就不大著急了,隻向和尚問道:“你怎麼向我母親說明白了的?”
和尚道:“我留了一張字,給你母親,並給你舅父劉震聲。”
趙玉堂聽和尚說出自己舅父的名字,心裏更相信了,當下就跪下去,拜和尚為師。和尚仍引他從地道走入石洞,石洞裏暖如三春天氣。和尚過幾日下山一次,搬運食物進洞。趙玉堂就一心一意的,在洞中練習武藝。
那山上終年積雪,分不出春夏秋冬四季,也不知在洞中過了多少日月、趙玉堂隻知道師傅法名慈雲,以外都不知道。在洞中專練了許久之後,慈雲和尚每日帶趙玉堂在山上縱跳飛跑。趙玉堂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日強壯一日,手腳一日靈活一日。十來丈的石崖,可以隨意跳上跳下。在雪上能跑十多裏遠近,沒有腳印。
一日,慈雲和尚下山去搬運糧食,幾日不見回來。趙玉堂腹中饑餓難忍,隻得從地道裏出來。山上苦無食物可以尋覓,遂忍饑下山,喜得腳健,行走如飛,半日便到了山底下,遇若行人一問,說那山叫帽兒山,在山東省境內。趙玉堂乞食歸到山東,可憐他母親,為思念兒子,兩眼都哭瞎了,衣服也不能替人洗,針黹也不能替人做,全賴娘家兄弟劉震聲津貼著,得不凍餒而死。一旦聽說兒子回來了,真喜得抱著趙玉堂,又是開心,又是傷心,哭一會,笑一會,問趙玉堂這五年來在什麼地方,如何過度的?趙玉堂這時才知道,已離家五年了,將五年內情形,詳細說給他母親聽了。他見家中一無所有,母親身上十二月天氣還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棉襖,自己又不曾帶得一文錢回家來,心想我這時雖學會了一身本領,然沒有方法可以賺錢,並且就有方法,一時也緩不濟急,我叔叔做保鏢生意,素來比我家強,我何不暫時向他老人家借幾十兩銀子來,打點過了殘年,明年賺了錢再還,豈不不甚好嗎?我母親平日不向叔叔借錢,是因我年紀小,不能賺錢償還,如今我還怕什麼呢?趙玉堂自以為思想不錯,也不對他母親說明,隻說去給叔叔請個安就回。他母親見兒子丟了幾年回來,也是應該去給叔叔請安,便不阻攔他。
趙玉堂跑到趙仲和家裏。趙仲和這時正在家中,督率匠人粉飾房屋,準備熱鬧過年。
忽見趙玉堂進來,倒吃了一嚇。打量趙玉堂身上,穿得十分襤褸。兩個眉頭不由得就蹙了起來。趙玉堂也不在意,忙緊走了兩步,上前請安,口裏呼了聲“叔叔”。趙仲和喉嚨眼裏哼了一聲,隨開口問道:“堂兒回來了麼?”
趙玉堂立起身,垂手答道:“回來了!”
趙仲和道:“我隻道你已死了呢!既是不曾死,賺了些銀錢回來沒有?”
趙玉堂聽了這種輕侮的口吻,心裏已很難過,勉強答道:“哪能賺得銀錢回來,一路乞食才得到家呢!”
趙仲和不待趙玉堂說畢,已向空呸了一聲道:“原來還留在世上,給我趙家露臉。罷了,罷了!你隻當我和你爸爸一樣死了,用不著到我這裏來,給我丟人。我應酬寬廣,來往的人多,沒得給人家瞧不起我。”
這幾句活,幾乎氣得趙玉堂哭出來,欲待發作一頓,隻因是自己的胞叔,不敢無禮,隻得忍氣吞聲應了一句:“是!”
低頭走了出來,心裏越想越氣,越氣越恨,不肯向家裏走,呆呆的立在一個山崗上,暗自尋思道:人情冷暖,胞叔尚且如此,外人豈有肯借錢給我的嗎?我沒有錢,怎生歸家過度呢?
抬頭看天色,黑雲四合,將要下雪了,心裏更加慌急起來,恐怕母親盼望,隻好興致索然的歸到家中。喜得家中還有些米,做了些飯,給母親吃了。入夜哪能安睡得了,獨自思來想去的,忽然把心一橫,卻有了計較。他等母親睡著了,悄悄的起來,也不開大門,從窗眼飛身到了外麵。施展出在帽兒山學的本領,頃刻到了趙仲和的房上。他能在雪上行十多裏,沒有腳印,在屋上行走,自然沒有纖微聲息。
趙仲和這時正在他自己臥室裏,清算帳目,點著一盞大玻璃燈。那時玻璃燈很少,不是富貴人家,莫說夠不上點,連看也看不著。趙仲和這年因保了一趟很大的鏢,那客商特從上海買了兩盞大玻璃燈送他,所以他能擺這麼闊格。趙玉堂小時候,曾在這屋裏玩耍,路徑極熟。這時在房上,見趙仲和不曾睡,不敢就下來,伏在瓦楞裏等侯,兩眼就從窗格縫裏,看趙仲和左手打著算盤,右手提筆寫數,旁邊堆了許多紙包,隻看不出包的是什麼。不一會,見趙仲和將紙包就燈下一包一包的打開來,看了看,又照原樣包好,亮旺旺的全是銀兩。趙玉堂看了,眼睛出火,恐怕趙仲和收檢好了,上了鎖,要拿他的就費事了。天又正下著雪,身上穿的不是夜行衣靠,濕透了不活便,更不願意久等。猛然間心生一計,順手揭起一大疊瓦來,對準那玻璃燈打去。隻聽得嘩啦啦一聲響,玻璃燈打得粉碎,房中登時漆黑了。趙玉堂跟著一大疊瓦,飛身進了房,玻璃燈一破,已搶了兩大包銀子在手,複飛身上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