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女子當年是多麼意氣風發,像個驕傲的孔雀,是山嶺之上盛開的花,皎若星芒,如今也洗去了當年的英氣,多了幾分慈愛,可見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些年跟著我委屈你了。”
他捧著茶碗,低頭盯著碗中微微漾起的波光,不敢抬眸直視她。
雲煙頓了一下,寫著悲傷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你又犯什麼渾?盡說些莫須有的話。”
他一口將熱茶全部喝下,沒有仔細去品味其中的味道,但熱氣直竄五髒六腑。
將碗交給了在旁服侍的丫鬟,他上前扶著雲煙進屋。
“外麵風寒,你當年生靜怡的時候身子受損,吹不得冷風,快些進屋歇著。”
雲煙剛喪父,連屍身都沒找到,此時傷痛欲絕,鍾離衝說話聲音都不敢大,輕輕柔柔的好似安撫。
“你剛才是不是去見四哥了?”
鍾離衝沒說話,儼然是默認了。
雲煙勸道:“你莫要去難為四哥,他為人沉穩,他所做的決定,固然有他的道理,你且聽四哥的,莫要與他置氣。”
鍾離衝:“許霄此番行徑,屬實該死。”
他說完,才發覺這種話不能說,又默然閉上了嘴巴,小心看著雲煙的神情。
稍見她眼眸黯淡,便連忙道:“我定會殺了長洲,給你、給嶽父一個交代。”
雲煙一手覆蓋在他扶著自己的手上,搖搖頭,雙眸紅潤,想說些什麼,反倒是淚先流了下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當初對他妹妹下手,就該想到會有今日,也算是還清了……”
她想用這話說服自己,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
死去的是她的親爹,就算有這層關係,她也斷然做不到原諒。但心裏又清楚,鍾離朝時刻都有著運籌帷幄的從容,他不讓鍾離衝殺許霄,肯定有他的道理,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這事壞了大計。
“雖然外界都說你兄弟二人之間有嫌隙,但是我作為旁觀者看得出來,你四哥是絕對不會害你的,你莫要做出傻事來,毀了自己。如今我爹沒了,我不能再沒有你,你知道嗎?”
她啜泣著說出這番話,鍾離衝心疼不已,用絲帕小心擦拭了她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好似對待一朵脆弱的花。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我們都不會有事。”
他低聲說著,將她擁入懷中,雙眸有些泛紅。
龍抬頭這日,天大寒,疾風呼嘯,大雪紛飛,皇帝病倒了,按照宮規,皇後召了所有皇嗣前去見皇帝,這幾日都要住在宮中,輪番為皇帝侍奉守夜,以表孝心。
皇帝往日都是在宣政殿,今日直接在寢殿床榻前。
他看著眼前為匐跪的孩子,回首一生,隻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這一生有過很多子嗣,但大多都在幼年時期夭折了,有些因為自己不得不毀掉那個孩子,有的是後宮爭鬥,不論是什麼緣由,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剩下的孩子中,要麼是皇後和有背景的妃嬪的孩子,要麼就是在宮中沒有存在感的的皇子公主。
他目光落在了鍾離九州身上,歎息一聲:“十九,你此生,朕虧欠了你許多,你可恨朕?”
鍾離九州素來對他無感,尋常與別人提起都是以老爺子稱呼,但眼下的場麵,由不得他說真話,他說:“不恨。”
或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皇帝沒有像以前一樣,打破砂鍋問到底,他這漫長一生有鍾離九州的片段少之又少,鍾離九州這兩個字是真心還是假意,心裏清的跟明鏡似的。
他索性不去追究,看向了其它幾個孩子,最讓他滿意的就是鍾離朝,但自從斷了一條腿,連著之前的意氣風發也一同葬送,一夕之間不再過問朝政。
而後就是最不讓他省心的兩個,分別是鍾離鏡喝鍾離衝。
這二人明裏暗裏爭鬥了多年,他都是看在眼裏,沒有過多詢問。
若是自己病逝,皇位的繼承人,無非就是從這二人中選出來。
他問:“你二人覺得,為君之道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