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3)

��E��>當商丘城破的時候,有很多守城的丁壯和潰兵,從東麵和南麵縋下城去,企圖越過城壕。但李過事先在城外布置了騎兵,好像張著一個大網,沒有一個能夠逃走。城裏進行過短時間的巷戰。有一股官軍先投降,投降後就把衣服翻過來穿上,也跟著義軍大喊:“破城了!破城了!”他們又是殺人,又是搶劫。但是大股官軍,大約有一千來人,隨著一個姓張的副將,殺到北城。那裏有個三寶寺,他們就跑進寺裏,拚死抵抗。後來,馬世耀、劉體純兩支人馬同時衝到,勢不可擋。張副將眼看在寺裏待不下去,又帶著人馬衝殺出來,向東門奔去,打算出東門奪路逃走。沒想到東門已經被義軍用土塞死了,一時打不開。馬世耀、劉體純的人馬已經趕到。張副將寡不敵眾,且已經受傷,所以很快就被捉住。這支官軍一消滅,城裏的戰鬥就停止了。

按照事前決定,李過一進城就占領知府衙門,在府衙中指揮一切。他派人捉拿逃藏的現任官吏和鄉宦,將許多現任官吏和鄉宦陸續捉到,偏偏那個商丘知縣梁以樟,是負責全城防務的人,竟然到處都找不到。直到幾天以後,才知道他當時藏在一堆死屍下麵,在夜間逃了出去。

大約巳時左右,李自成帶著劉宗敏、田見秀、牛金星、宋獻策等人騎馬進了西門。這時城裏秩序還沒有完全安寧下來,有些地方還在殺人,有些地方還在搶劫,奸淫的事情也不斷發生。李自成擰起雙眉,向劉宗敏問道:

“為什麼進城一個多時辰了,還是這麼亂?”

劉宗敏回答:“一則城中軍民頑抗,不是投降獻城,所以勢必要多殺一些人。二則如今隊伍這麼雜,有我們老府的,也有曹營的,還有小袁營的,一時很亂也難免,不像我們破洛陽時的情形了。”

闖王感到這樣亂下去不行,就派人去見李過,讓他立即派人拿著令箭在城裏巡邏,傳諭“封刀”,不管什麼人,凡是在傳諭“封刀”後繼續奸淫婦女或隨便殺人的,都要斬首。吩咐以後,他們又繼續向前走去,在一個十字路口,闖王看到有好幾處房子正在燃燒,趕緊又下一道命令:不許點火燒毀房子,已經點著的要趕緊撲滅。

這時,羅汝才也帶著一群人來了,他們會合成一路,一同往府衙門奔去。

在知府衙門的二門裏邊,已綁著許多人,一望而知,有些是官吏,有些是鄉紳。李友很神氣地站在院子中心,一個書吏模樣的人恭敬地站在他的旁邊,向他指認這些被綁起來的人:誰做什麼官,誰家裏有錢,誰是一方惡霸。凡被指出來的,都拉到一邊,聽候發落。

闖王和曹操進入院中後,看了一會兒。先看那些被指認出來的人,確實都是有錢人。然後又看那些還沒有被指出來的人,忽然發現有一個本地百姓模樣的人也被綁著。闖王把那個書吏叫過來,問道:

“這個人有沒有罪啊?”

“他是一個小百姓,他沒有什麼罪。”

闖王對李友說:“趕快把他放了。”

李友又請示:對這些被指認出來的壞東西,是否現在就處置。闖王點點頭,說:

“立刻處置吧,以息民憤,不要留下禍根。”

於是,李友一聲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些被指認出來的官吏、鄉宦和富豪,全部被押了出去,推出西城門外斬首。

闖王剛想同李過談談安撫城內百姓的事,忽然又有人推著一個花白胡須的鄉宦走了進來,一問,原來是曾經做過工部尚書的周士樸。還在沒有進攻商丘之前,闖王已經接到不少百姓控告這個周士樸的狀子,告他如何酷害百姓。闖王親自問道:

“周士樸,你有罪,自己知道麼?”

周士樸穿著仆人的衣服,看上去很像一個簡樸的老頭子。他聽到問話,趕緊跪下答道:

“將軍,我回到家鄉以來,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沒有犯過什麼罪。”

闖王未及答言,旁邊鑽出一個仆人打扮的人來,指著周士樸對闖王說:“闖王不要信他的。他家裏有十四窖銀子,埋的地方,我都知道,我帶你們去扒出來。他為富不仁,酷害一方,千萬不能饒了他。”

闖王點點頭,望著周士樸說:“周士樸,你不要狡賴,你的罪惡我全知道。好,推出去!”

又有幾個百姓,走過來對李過說,剛才那個替李友指認別人的書吏,自己也不是一個好東西,坑害過許多好人,現在為要救他自己的狗命,才向義軍假獻殷勤。李過把那人打量了一眼,說:“我看他就不像個好東西。”便吩咐李友說:“這樣吧,你先把他綁起來,鎖在府衙門外,看控告他的老百姓多不多。要是真有大罪,仍然斬首;要是罪惡不大,就放了他去。”結果這人綁出去沒有多久,便有許多人來控告他,說他專門倚仗官府勢力,敲詐百姓,奸人妻女。李友在衙門外站了一會兒,聽到這些控告,也沒有再向李過稟報,便下令將他斬了。

在院裏,李過告訴闖王,他已下令進城的義軍,不許再殺人,不許搶劫,不許奸淫婦女。闖王等人果然聽見有人騎馬在街上奔跑著,大聲呼喊:

“封刀了!封刀了!不許再殺人了!再殺人者償命!”

闖王問道:“侯府怎麼樣?”

李過說:“進城後,我就派人到侯府門前,不許兵丁隨便進去。現在大公子侯方域還在南京,二公子侯方夏兩三天前護送家眷從東門逃走。當時守城的人不許他們逃跑,他的家丁們強行開了城門,護送主人出去。如今侯府隻剩下一些留下看門的夥計、奴仆。”

闖王說:“縱然沒有了主人,也不許別人進入侯府。”

羅汝才微微一笑,完全明白闖王的用心。

闖王又命李過率領攻城人馬駐紮到城外,城內隻留一千五百人:老府一千人,曹營五百人。劉宗敏留在城內,由田見秀協助他,主持城中一切大事。

吩咐完畢,李自成就同羅汝才等退出城外,回到各自駐紮的村莊。他知道小袁營的士兵心裏不會高興,便把袁時中叫到他的大元帥帳中,問了些軍中情況,勉勵幾句,接著說道:

“你要告訴弟兄們,我們打商丘原不是為著搶劫,也不是為著奸淫燒殺,隻圖一時之快。如今我們是在打江山,行事要像個打江山的樣子。要為民除害,不能騷擾百姓。今天我看見有許多老百姓被殺了。雖然抗拒的要屠城,可是實際上從來不屠城,隻殺那些公然抗拒的人,並不多殺無辜。我從西門進去時,看見路邊躺著婦女屍體,有的褲子也被扒掉了。這在老府的將士中是嚴厲禁止的。可是如今人雜,到底是誰做的壞事,一時說不清楚。你要嚴令你手下的將士:不管是誰,都要嚴遵軍令,按我的曉諭辦事。封刀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封刀以後,再不許有奸淫燒殺的事兒發生。”

袁時中肅立恭聽,心裏很感害怕,鬢角間微微地滲出汗珠。他知道他的部下確有不少殺人、放火、搶劫、奸淫的事。雖然老府人馬也並不都是那麼聽話,但比較起來,曹營和小袁營的人違反軍紀的事更多。他不敢有一句分辯,連聲說:

“是,是。我一定遵命,約束部下,不許再幹犯軍紀。”

闖王微微一笑,用溫和的口氣說:“你不要害怕,我這樣囑咐是待你好啊。本來嘛,咱們現在人多勢眾,不像從前容易做到有令則行,有禁則止。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何況我本來曾向商丘下諭:開門投降,秋毫無犯;膽敢據守,全城屠戮。將士們因為是冒矢石攻破城進來的,要懲治守城軍民,以泄心頭之恨,也是常情。如今已經殺了不少人,還燒了一些房屋,又有強奸的,搶劫的。這一切都不必追究。我已經下令‘封刀’,再繼續下去就不行了。所以我把大軍都撤到城外,隻留下少數人馬在城內彈壓。我上麵的那些話也不是專對你們小袁營說的;就是我們老八隊的那些人,有時還有幹壞事的呢。”

袁時中聽了十分敬佩,覺得闖王畢竟不凡,心胸多麼開闊啊!

商丘城不是一個普通的州、縣城,而是豫東的一個重要府城,即歸德府的府治所在地,共轄一州並七縣。北宋真宗時候,將商丘升為南京,可見它的地位重要。從天啟末年以來,河南到處饑荒和戰亂;比較起來,豫東還算太平,歸德府也顯得特別富庶。一些名門世家,還都像往日一樣歌舞升平,蓄養大批家奴,財產越來越多。加上由於年年戰亂,各州縣不少有錢人家也投親靠友,來到商丘城中居住。因此破了商丘之後,大軍要在這裏多停留一些日子,收集騾馬、軍糧、財物。附近各州縣,也要運送糧食前來,所以每天高一功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大約三天以後,李自成為慶祝攻下商丘,決定歡宴重要將領和一些讀書人。老府方麵的讀書人,除牛、宋、李岩兄弟外,還有一年來陸續投順來的窮讀書人,都是些功名不利的小知識分子,也包括尚神仙的一批徒弟。曹營中重要武將很多,讀書人除軍師吉珪外,還有一些辦理文墨和參加謀劃的秀才。小袁營中也有劉玉尺、朱成矩等人。此外,破商丘後,又有一些貧苦的下層讀書人投了義軍,在軍中幫辦文墨。所有這些人,闖王一概請到。另外,宴會是在城內田見秀駐的地方舉行,也就是大鄉宦周士樸的宅子。

闖王是東道主,盡管在軍中位尊無比,卻是早早地便來了。羅汝才每次赴宴,不管是什麼人請客,他都是按照當時的社會風習,不守時間,需要一再催請,“光臨”很晚。今天上午他在自己的大軍帳中同部下賭博,興致很濃,所以更不肯按時早來。倒是袁時中不敢怠慢,率領他的文武要員來得較早。

正午過後很久,宴會尚未開始,等候曹操。客人們都坐在大廳中談閑話。闖王麵帶微笑,聽大家談天說地。大將中,劉宗敏、田見秀和袁宗第等也在大廳中聽大家閑談。

這些讀書人知道闖王喜歡聽前朝古代各種學問,尤喜聽曆朝興亡成敗故事,所以話題集中在這些方麵。大家各逞才學,談得十分熱鬧。又看見闖王在那裏不斷地微笑點頭,他們就更無拘束,談得更加起興,時而談到古代的兵法戰陣,時而談到一些名將軼事,有時也談到奇門遁甲、風角六壬的學問。那位劉玉尺本是豪放性格,心中對於牛、宋二人並不十分佩服,倒是跟吉珪常在一起談話,比較投合。這時他的話特別多,對於一切學問,幾乎是無所不知。李自成對於劉玉尺的博學感到很佩服,可是又總覺得這個人有點像張獻忠手下的徐以顯。他仍然微笑著,一麵繼續聽劉玉尺等高談闊論,一麵在心裏對自己說:“這不是一個正派人。”聽了一會兒,他回頭對吳汝義小聲說:

“子宜,你親自去催請大將軍,就說客人已經到齊了,隻等他來坐席。”

吳汝義剛離開,忽然雙喜走了進來,直接走到牛金星麵前,小聲說道:“牛先生,去蘭陽的人已經回來了。”

牛金星趕快問:“抓到梁雲構家的人了麼?”

雙喜搖頭:“沒有。梁家全家人兩天前就逃光了,隻留下一座空宅子。”

牛金星恨恨地說:“唉!太便宜了梁雲構!他自己在北京,原說抓到他家裏的人,也消我心頭之恨,沒想到我們遲了一步。”

闖王已經聽到他們的對話,便安慰牛金星說:“啟東不必生氣。雖然沒有抓到梁家的人,可是將來我們打進了北京,梁雲構還能逃得了麼?”轉過頭又問雙喜:“進蘭陽城的弟兄們都回來了?”

雙喜答:“都回來了。”

“進城沒有阻攔?”

“聽他們告我說,我們去的二百騎兵,一到蘭陽城外,裏麵的官兒已經跑了。百姓看見打的是我們的旗子,就把城門開了。我們的騎兵進城後,直奔梁家的宅子,梁家隻剩幾個仆人,對我們的人說:‘主人一家男女老少,兩天前就逃走了,東西沒有搬走,任義軍處置。’我們的騎兵對梁家的奴仆一個也沒殺,隻是把梁家的房子放火燒了。周圍百姓本來受梁家欺壓,對他們恨之入骨,看見把梁家房子燒了,都很高興。”

“弟兄們對百姓沒有騷擾吧?”

“秋毫無犯。”

“這次我們派人去蘭陽,為的是給牛先生報仇。一不為占領地方,二不為要東西,隻要對百姓秋毫無犯,也就好了。”

說話之間,羅汝才到達了。大家趕快起立迎接。羅汝才抱歉地笑道:

“我來晚了一步,請大元帥不要見罪。”

自成笑著說:“快請入席吧,就等你來開宴了。”

汝才入座後,歎口氣說:“這酒是啞巴酒,宴會上光喝幾杯酒也不夠盡興,要不要把我那裏的歌妓叫一班來,為大家助興?”

闖王又笑道:“今天就喝啞巴酒吧。下午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辦,不要讓大家都喝醉了。”

羅汝才說:“也罷,今天就照大元帥的意思辦。後天我要敬治薄席,回敬大元帥。今天來赴宴的文武朋友,全都請去。大元帥,肯賞光麼?”

自成說:“隻要你大將軍治席請客,大家自然是都要去的。”

“好,一言為定,務請大家屆時光臨。到我那裏,就不像這裏喝啞巴酒了。有彈有唱,說不定還有更熱鬧的事兒。”

闖王問道:“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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