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向北進軍,繞過摩天嶺,在二郎廟停下來等候同宋獻策會麵。在第五天中午,宋獻策來到了。李自成、牛金星、劉宗敏率一大群將領出寨相迎。雖然宋獻策隻到闖王的肩膀高,比一般中等身材的人矮半頭,但是氣宇軒昂,談笑風生,立刻獲得了眾將領的好感。闖王的老營紮在一家大鄉紳的宅子裏。午宴以後,闖王請他和牛金星到書房中談話。恰好劉宗敏沒有重要事,也來了。闖王笑著說:
“獻策兄足跡半天下,見聞極廣,又胸富韜略,精通兵法戰陣,今日承蒙不棄,前來共事,不惟是自成一人之幸,也是全軍之幸。依足下高見,我們應如何練成一支精兵?如何早日奪取明朝江山?”
宋獻策回答說:“獻策生逢亂世,書劍飄零,寄食江湖,碌碌半生,一事無成。今日來到將軍帳下,得能常在左右,自當竭忠盡智,佐將軍早定天下。但軍旅之事,容當陸續奉獻芻蕘之見,供將軍斟酌可否。今日初次晉謁,願先談一事,權當芹獻。在未談此事之前,請將軍受獻策兩拜。”說畢,離開座位,跪下便拜。
李自成慌忙離座還禮。牛金星和劉宗敏也趕快起立。金星最近尚未同獻策見麵,通過獻策到臨汝後與他信使往還,他已知道獻策認為李自成上膺天命,將有天下之分,但獻策的依據他不知道。現在見獻策如此行禮,明白就要說出極其重大的事。宗敏也心中有些明白,當獻策拜畢起立時,他一把抓緊獻策的臂膊往椅子上一按,大聲說:
“老兄趕快說出來吧,咱們李闖王日後會有天下麼?”
“有,有。闖王名應圖讖,吉兆顯明,實係應運而興,必有天下無疑。”
宗敏又說:“獻策老哥,你別繞圈子,明白說出吧。咱們闖王是怎樣名應圖讖?什麼圖讖?什麼吉兆?怎見得是應運而興的?請快點兒說個明白,可不要有半句奉承!”
獻策哈哈大笑,說:“此係何事,豈敢虛為奉承之語?且獻策今日到此,豈是為打秋風而來?倘若捷軒將軍以江湖之士看獻策,則弟即惶愧不安矣!”
闖王忙說:“捷軒喜歡說爽快話,請獻策兄不要見怪。”
宋獻策又哈哈大笑,然後向地上吐口痰,清一下喉嚨,肅然坐正身子,又向闖王拱拱手,從容不迫地說:
“今日獻策所要言者,原是天機。不遇其人,不遇其時,不敢輕易泄露。隨便泄露,不僅敗壞大事,且有殺身之禍。今日獻策來至義軍,麵謁麾下,說出天機,正其時矣。獻策因見明朝氣數已盡,必有真命天子應運而興,故十年來浪跡江湖,萍蹤南北,暗中察訪究竟誰是真正的濟世英雄。後來得到古本袁天綱、李淳風《讖記》一書,也就是世人所知的《推背圖》。然目今所見的《推背圖》全係後人偽托,與袁天綱、李淳風二人原本出入甚大。我所得到的是古抄本,題為《讖記》,也是有圖有詩,但次序與今日所見諸本不同,所記圖讖也大有出入。有一極為重要圖讖,為今日諸本所無,正是闖王必得天下之讖。”
宗敏問:“那上邊畫的什麼?怎麼寫的?”
獻策說:“上麵如何寫的畫的,不用我空口說明,現有實物為證。請將我的賤仆喚來。”
宗敏立刻叫親兵將宋獻策的仆人叫來。獻策向仆人吩咐一句,不過片刻,那仆人捧了一部青布函的大書進來,遞給他以後趕快退出。劉宗敏看到書函的黃紙題簽,笑著說:
“這不是一部《金剛經》麼?我們田玉峰大哥喜歡這樣書,難道這裏邊也有《讖記》?”
宋獻策不慌不忙,打開青布書函,取出大字刻版的四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抽出第三本,撕破背麵書皮,拿出半頁紙色很古的手寫圖讖,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捧呈闖王,同時解釋說:
“因怕路上被官府查出,故將全書留在開封,隻帶來這有用的半頁圖讖獻於麾下。”
闖王站起來接過圖讖,與金星、宗敏同看。宋獻策還怕闖王和宗敏不能夠完全明白,站在一旁解釋說:
“這畫上被射死的大豬即指朱姓朝廷。四句讖語中所說的‘紅顏’就是‘朱顏’,即朱姓美人。所謂‘紅顏死,大亂止’,即是說朱姓亡國,天下大亂方止。所謂‘十八子,主神器’,即是說姓李的當主神器。神器者,天子之位也。闖王當有天子之位,豈不甚明?”
劉宗敏大叫說:“我的天,果然這《讖記》上寫得明白!”
獻策又指著後邊的四句七言頌詩說:“請看這第三句是‘十八孩兒兌上坐’,十八孩兒即俗話說的‘十八子’,是個‘李’字,明明指的是闖王。兌為北方,闖王起自延安府米脂縣,正是兌方。再看這第四句‘九州離亂李繼朱’,話就說得更明白了。”
金星說:“《讖記》如此明白,則闖王上膺天命,數已前定,複何疑哉!”
宗敏又叫著說:“獻策兄,你,嗨!你獻來的這一《讖記》,勝添十萬人馬。我劉宗敏拚死也要保闖王早定天下。”
宋獻策點頭微笑,接著說:“這卦是‘既濟’,坎上離下,水火交相為用,事無不濟。且水在上,火在下,水能滅火。明朝為火德王。闖王起自西北,北方壬癸水,故為水德王。水滅火,即水德王代火德王之明證。”
李闖王一直在聽,在看,在想,默不做聲,竭力使自己保持鎮靜。這時他不再忍耐,望著宋獻策和牛金星說:
“我原是出身農家,曾為驛卒,為生計所迫,不得已而聚眾起義,立誌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不意名應圖讖,當得天下。不過自古得天下的,雖有天命,更要依賴人事。今後望兩位仁兄多多幫助,見我有不是之處,隨時指出,使我改正。倘果然能得天下,不敢忘兄等輔佐之功。”
宋獻策又對闖王說:“崇禎元年十月間,紫禁城中禦花園有一棵李樹開花,朝臣都向崇禎上表祝賀,說是祥瑞。其實,花開不時,何曾有什麼祥瑞?按五行說,此係‘木眚’,出在紫禁城內,對崇禎頗不吉利。然李為麾下姓氏,實預兆麾下將開花於紫禁城內。可憐崇禎滿朝文武,莫解李樹十月開花之故!”
劉宗敏說:“那時候咱們李闖王還沒起義,崇禎的滿朝文武當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