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王出寨不遠,看見劉宗敏、高一功和田見秀三個人站在一起商量什麼事,親兵們都離開幾丈以外。他叫自己的親兵在路邊等候,下馬走去,向他們問道:
“有什麼重要事兒?”
高一功回答說:“各營糧餉上的事兒,我找他們兩位商量一下,已經商量好了。”
闖王說:“我也正要找你們。很好,就站在這裏說說吧。”
他將如何同牛金星商定下一步破洛陽殺福王的事和牛金星推薦宋獻策為軍師的事對他們都說了。他們知道闖王在前幾天就有攻破洛陽的設想,所以聽了這個決定並不奇怪,倒是十分高興,隻是對請宋獻策做軍師一事不曾料到。高一功問:
“你已經答應了麼?”
闖王說:“我笑著點點頭,沒有明白說決斷的話。既然啟東在商洛山中已經同我談過此人,現在又竭力推薦,想來此人必是有些本領。我已經命二虎前往汝州城外迎接去了。等宋獻策來到軍中,同咱們見麵之後,如是大體不差,就可以拜為軍師。你們說,行麼?”
高一功說:“軍師,這職位可是重要得很啊。像徐以顯那樣的人,隻會幫張敬軒出歪點子,咱們萬不能拜為軍師。”
闖王望著劉宗敏問:“捷軒,你說?”
劉宗敏笑著說:“咱們聽闖王決定,準沒錯兒。軍師嘛,像諸葛亮那樣的人自古以來也隻有一個。如今的軍師,隻是幫助謀劃謀劃,既不指揮打仗,也不手握兵權,有什麼大不了的?名義很高,實際是主帥身邊的一個幕僚。他為人正派,出了好主意,咱們大家尊敬他;倘若是個飯桶,又出歪點子,就送點銀子請他走路,或者不讓他再居軍師高位,在軍中吃碗閑飯得啦。我想,既然是牛啟東推薦的,準定不會太差。”
闖王又問田見秀:“玉峰哥怎麼說?”
田見秀回答說:“咱們才到河南,事業方在草創,正是網羅人才的時候,不可求之過嚴。求之過嚴,人才就不來了。”
劉宗敏見闖王微笑,忽然想起來一個故事,哈哈大笑,說:“對。玉峰哥說得對。闖王,等宋矮子來到軍中,你看著辦,隻要他還有點真本事,對你有幫助,就拜他為軍師吧。這也是對三教九流中有本事人物的一個號召嘛!”
李自成感到滿意,離開他們,上馬往一個大的校場奔去。高一功向劉宗敏問:
“捷軒,你為什麼忽然大笑?”
“我想起來在快來河南之前,闖王同咱們談過到河南後要如何網羅人才的話,真是站得高,看得遠!他講了個千金買馬骨的故事,你們忘了?很有意思,不知他是不是從《新列國誌》那幾本小說上看來的。剛才聽了玉峰的話,我又想起來這個故事,所以忍不住大笑起來。不過,故事是故事,咱們可不能把宋獻策比做馬骨。此人必有些真本領,能夠助闖王一臂之力。”
大家都曾經聽闖王講過這個千金買馬骨的故事,於是都笑了。高一功說:
“這位宋獻策一定有些真本事。牛啟東很有學問,他不會隨便推薦人來做軍師。”
牛金星本來想在床鋪上矇矓一陣,但是靠在枕上以後,因想著剛才同闖王的談話,心情興奮,瞌睡跑了。他正在仰視屋梁,思緒飛騰,尚炯滿臉堆笑地進來。金星趕快下床,拉著醫生在火邊坐下。醫生說:
“我剛才遇見闖王,他對你幫助他決定下一步用兵方略,十分高興。我的事情很忙,順便來看你一眼。”
牛金星謙虛地說:“愚弟碌碌書生,謬承老兄推薦,竟蒙闖王青眼相待,虛心下問,愚弟自當竭智盡忠,以報萬一。”
醫生說:“我跟隨闖王數年,深知闖王深謀遠慮,有過人之智,更善於采納嘉言,從不自以為是。有時他自覺思慮未周,總是召集眾將,叫大家各抒己見。他虛懷而聽,擇善而從。別人如有好的主意,縱然出自馬夫小卒,他也聽從。我曾說他:‘闖王,你惟其不自是,所以常是。’可是在大關節上,他也堅持自己主張,不稍讓步。像闖王這樣人物,盡管過去幾年中屢經挫敗,但確實有過人之處,確實了不起。遍觀當今起義群雄,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他的。張敬軒比他矮了一頭,像革、左之流的人物連他的十分之一也不如!”
牛金星說:“自古成大事的英雄,必是如闖王這樣有雄才偉略,虛懷若穀,從諫如流。漢高祖和唐太宗都是如此。”
醫生說:“牡丹雖好,還須綠葉扶持。自古創業英雄都必有謀臣輔佐。張良、陳平都能在要緊時候為劉邦出謀劃策,決定大計。朱洪武創建大明,劉伯溫實是不可少的謀臣,人們稱他是諸葛孔明一流人物。但望啟翁從此揚眉吐氣,展舒長才,為闖王身邊的良、平、伯溫。”
這幾句話正說在牛金星的心坎裏,使他不覺哈哈大笑,但笑後就在謙遜中含著自負地說:
“愚弟何能與古人相提並論!”
第二天中午過後,李自成的老營離開白土崗,穿越伏牛山的東部,向北進發。在離開白土崗之前,他已經同牛金星、劉宗敏、高一功、田見秀等一群重要將領商議,決定將“隨闖王,不納糧”和“義軍所至,三年免征”兩句話寫成揭帖,在大軍所到之處普遍張貼。前一句話是李闖王一進入河南境內就提出的一個口號,後一句話是現在新添的口號。前者是號召百姓不再向明朝的官府納糧,後者是說闖王自己免征錢糧,流傳之後就簡化為半句“三年免征”了。闖王早在三年前就提出過“剿兵安民”的口號,因目前中原官兵空虛,不再著重去提。另外還有“割富濟貧”和“平買平賣”等話,都是李自成義軍的一般口號,已經行之多年,不像入豫後新提出的兩個口號在百姓中震動之大,傳播之廣。
這兩個新口號的提出,標誌著李自成的革命事業開始了新的階段,也標誌著明末農民革命戰爭進入了新的階段。這不是像“均貧富、等貴賤”那樣空想的、在封建社會中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口號,隻有理想的光輝,沒有實踐的意義。李自成的這兩個新口號反映了深受錢糧雜派之苦的農民和有少量土地的中小地主的切身利益,又反過來爭取他們轉向革命,立刻產生了巨大影響。李自成入豫後還有均田的設想,但由於沒有建立穩固的根據地和政權,沒法實行,所以沒有製定具體辦法,也沒有認真宣傳。由於兩個新口號的提出,加上破山寨開倉放賑,軍紀嚴明,秋毫不犯,對李自成的聲譽立刻產生了巨大影響。過了摩天嶺往北,凡遇集鎮村落,在路邊歡迎的人群更為踴躍,其中就包括瀕於破產的中小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