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3 / 3)

兩個中年女仆都是從富家大戶的女仆中挑選來的,比較懂事。照料羅虎在床上安歇之後,她們來到費珍娥的麵前,請她也上床安歇。費珍娥說道:

“你們,”她又望一望陪嫁宮女,“還有你們,都忙碌了一天,快去睡吧。我再坐一陣,不用你們侍候。”

那個姓張的女仆說:“回夫人,我們都是下人,夫人不睡,我們做奴仆的豈有先睡之理。我們已經商量好啦,今夜輪流坐在堂屋裏值夜。伯爵爺何時酒醒,要茶要水,或是嘔吐,我們隨時侍候。”

費珍娥站起來,帶她們來到外間,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讓她們站在麵前,小聲說道:

“這裏說話可以不驚動伯爺。你們都聽我吩咐,不用你們值夜,趕快都去睡吧,我喜歡清靜,越是清靜越好。”

張嫂子又賠笑說:“請夫人不要見怪。民間新婚,不管貧富,為著取個吉利,熱熱鬧鬧,都有眾親朋鬧房的事。鬧房之後,還有人守在窗外竊聽床上動靜,叫做聽牆根兒。今日因夫人不許,已經沒有了鬧房的事,至於奴仆們聽牆根兒,也是為花燭之夜助興的古老風俗,請夫人就不要管了。”

張嫂子的話引起了費珍娥的十分重視,猛然醒悟,不覺在心中驚叫:“還有這樣事情!”她畢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略一沉思,小聲說道:

“你們六個,都是我身邊的人。她們四個,雖然大順皇上將她們賜給我作陪嫁丫環,但我在心中壓根兒沒有把她們作丫環看待,仍然看她們是壽寧宮的姐妹們。隻待伯爺東征回來,我就告訴伯爺,著人將她們的父母從家鄉找來,使她們骨肉團圓,由父母領去,擇良婚配。伯爺多多賞賜銀錢,一家不愁吃穿。”

四個陪嫁的宮女登時眼眶中充滿熱淚。

費珍娥接著向兩個女仆問道:“聽說你們是吳汝義將軍從富家大戶的奴仆中挑選來的,原來在主人家中是不是家生奴婢?”

“回夫人,我們都不是家生的。”

“如此更好。將來請伯爺賞賜你們住宅、田地,還可以賞賜你們的丈夫一官半職。你們在我出嫁時就來到我的身邊服侍,隻要有忠心,就是我的心腹之人。隻要我潼關伯府有榮華富貴,你們兩家奴隨主貴,自然也有福可享。我雖然年幼,可是我說話算數!”

張嫂子打心眼兒裏感動地說:“夫人,我們會永感大德!”

費珍娥問:“這內宅中有多少男女仆婢?”

張嫂子回答說:“回夫人,吳將軍因伯爺年輕,還忙於在通州處置軍事,他昨日特意前來吩咐,這內宅中在晚上隻許丫環女仆居住,不許男仆在內,連伯爺的親兵親將在夜間也不許擅入內宅。”

“我問的在內宅中的丫環和女仆共有多少?”

“連在內廚房的紅案白案上的、管茶爐的、洗衣房的、做各種粗細活的,總共有三四十人。”

“單內宅就有這麼多丫環女仆?”

“這是堂堂伯府,勳臣門第,內宅中這一點丫環仆女並不算多。前朝侯伯府中,男女大小奴仆,家生的和非家生的、抬轎的、喂養騾馬的、趕車的、駕鷹的、喂鵪鶉的、管莊的、管采買的、管戲班的……嗄七麻搭,哪一府都養活著幾百口子!再過兩三年,天下太平了,咱們潼關伯府,前院後宅,不說護衛家丁,單奴仆也會有一兩百人!不然,怎麼像大順朝開國功臣之家?”

費珍娥轉向那個叫李春蘭的年長宮女,吩咐她從皮箱中取出來二百兩銀子,放在她身邊的茶幾上。她望了一眼,向張嫂子和李春蘭說道:

“姑娘們出嫁是終身大事,隻有一次。在北京城中我沒有一個娘家親人,你們同我,名為主仆,其實如同我的親人。這銀子,賞你們每人十兩,聊表我的心意。還有一百四十兩,你們替我分賞內宅中眾多仆婢,有的多賞,有的少一點,總要不漏一人。李姐,你此刻就當著我的麵賞給她們,表表我的薄薄心意!”

李姐即刻照辦了。

張嫂子等兩個女仆首先跪下,叩頭謝賞,四個陪嫁宮女跟著也叩頭謝賞。張嫂子謝了賞以後站起來說道:

“請夫人放心,我們一定會遵照夫人吩咐,將賞賜的事辦好,然後領大家給夫人叩頭謝恩。”

從遠遠的街巷中傳來了打更聲,恰是三更。

費珍娥說道:“此刻已經三更,不用叫大家前來謝賞,免得驚醒伯爺。我也要休息了。明天……”

大家忽然聽見羅虎醒來,探身床邊,向腳踏板上大口嘔吐。兩個女仆和四個陪嫁宮女趕快走進裏間,侍候羅虎繼續向腳踏板上嘔吐,有的人為羅虎輕輕捶背,有的人侍候羅虎漱口,吐進痰盂,有的人拿來濕手巾替羅虎揩淨嘴角,擦去床沿上嘔吐的髒物,有的侍候羅虎重新在床上睡好,將他的頭安放在繡花長枕頭上。然後留下一個女仆和一個陪嫁的宮女清除嘔吐在腳踏板和地上的穢物,其他人都回到外間,站在費珍娥的麵前。張嫂子向費珍娥說道:

“請夫人放心,伯爺嘔吐了很多,將窩在胃裏的冷酒冷肴都吐了出來,這就好受了。讓伯爺再安靜地睡一陣,就會醒了。”

費珍娥沒有做聲。她在心中想道:他一醒來,我縱然立誌為大明盡忠,不惜一死,也沒有辦法刺死他了!

羅虎剛才嘔吐時候,曾經半睜開矇矓醉眼,看見幾個女人在床邊侍候,誤將一位年紀較小的陪嫁宮女當成了費珍娥,以為新娘也在他身邊服侍。他羞於向“新娘”多看,帶著歉意,從嘴角流露一絲微笑。他實在太疲倦,太瞌睡,加之酒醉未醒,又倒在枕頭上沉沉入睡。

當清除穢物的仆婢出去以後,費珍娥知道時間不能耽誤,吩咐身邊的全數仆婢們立刻退出,說道:

“張嫂子,李姐,你們去分賞銀子吧。不要在這裏驚動伯爺,我也要安安靜靜地休息了。將內宅的大門關好。大家勞累了兩天,明天還有許多事做。分賞了銀子後各自安歇,院中務要肅靜無聲,不許有人走動。我同伯爺喜結良緣,原是奉旨婚配,天作之合,與民間喜事不同。你們吩咐內宅仆婢,不許有聽牆根兒的陋習。倘若我聽見院中有人走動,窗外有人竊聽,明日我惟你們二人是問!”

張嫂子和李春蘭二人,此刻才完全明白,費珍娥雖然隻有十七歲,卻說話幹脆利落,一板一眼,真是個極其厲害的人。她們同時連聲回答:“是,是。”帶著仆婢們恭敬退出。張嫂子怯怯地問道:

“夫人,這堂屋門?……”

費珍娥說:“我自己關門,快走吧!”

仆婢們走出堂屋以後,費珍娥親自去將堂屋門輕輕關好,閂上兩道閂。她回到洞房,先向床上看了看,見羅虎仍在沉睡,便略微放了心,坐回她剛才坐的地方,等待院中人靜。她知道奴仆們為分賞銀,一時還靜不下來。她看出來羅虎一時不會睡醒,所以她靜坐休息,等待下手時機。她忽而想到父母、哥哥、弟弟、妹妹,同村的一些族人,但麵孔有些模糊了。她隻覺一陣傷心:即使父母都還在世,也再不能同他們骨肉團圓了,他們也不會知道她這不幸的弱女子在亡國後會有今夜的血腥下場。她想著,二十天前身殉社稷的崇禎皇帝和皇後,右臂負了劍傷的公主,還有魏清慧和吳婉容等一大群投水自盡的宮人姐妹,還有近幾個月來在深宮中的種種往事,又曆曆出現眼前。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庭院中確實聽不見一點人聲。費珍娥從椅子上站起來,麵如土色,渾身輕輕打顫,向床邊走去。她原來在小箱中準備了一把裁衣用的大剪刀,現在不必用了。她從床頭茶幾上拿起來羅虎的短劍,將雪亮的短劍從鯊魚皮鞘中抽出,轉對羅虎站定,正要走向床邊,忽聽羅虎叫道:“殺!殺!”費珍娥大驚,猛然退後兩步,幾乎跌倒,一大綹頭發披散下來。過了片刻,羅虎沒再說話,也沒睜眼,隻是發出輕微的鼾聲。此時從胡同中傳來了四更的鑼聲。費珍娥既害怕羅虎醒來,也害怕內宅中的仆婢醒來,認為絕不能再耽誤了。可是臨到她動手殺人,渾身顫栗得更加厲害,牙齒也不住打架。她一橫心,將披散的頭發放在嘴中,緊緊咬住,上了踏板,看準羅虎的喉嚨猛力刺去,務要將喉嚨割斷。羅虎受刺,猛然睜開大眼,拚力掙紮,翹起上身,伸手欲捉刺客,無奈喉嚨大半割斷,鮮血和肺中餘氣全從傷口噴出。費珍娥怕他不死,迅速抽出短劍,拚力向他的胸口刺去。羅虎頹然倒下,鮮血又從胸前湧出。

費珍娥在迷亂中退回到窗前的方桌旁邊,放下血汙的短劍,拿起一支狼毫筆,但是來不及磨墨,重新來到床邊,將筆頭蘸飽鮮血,潦潦草草地在洞房的白牆上寫下七言二句:

本欲屠龍翻刺虎

女兒有誌報君王

她將血筆放到桌上,此時從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鳴,而院中也有人走動了。她必須趕快自盡。可是她感到渾身癱軟,手臂顫栗,不可能用短劍自盡。她在迷亂中從茶幾上抓起羅虎束腰的紫色絲絛,搬個矮凳,舉起顫抖的雙手,將絲絛在洞房門上的雕花橫木上綁好繩套,在心中哽咽說道:

“魏姐,吳姐,珍娥來了!”

早膳後沒過片刻,吳汝義來到武英殿的西暖閣,向李自成稟奏了昨夜在潼關伯府所發生的慘事。李自成震驚異常,剛剛端起來的茶杯不覺落到案上。他問道:

“羅虎的伯府中人員很多,內宅中也有奴仆成群,夜間出了這樣大事,竟沒有人聽見動靜?”

吳汝義將他已經了解的情況向李自成詳細奏明,然後歎口氣,加上一句:

“陛下,真沒想到,羅虎這樣一員虎將會死在費珍娥之手!也令人不敢猜想,費珍娥隻有十七歲的小小年紀,竟能使內宅中三十多口丫環仆女沒有一個人稍有覺察!”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伯爵府內宅中的仆婢們直到天色大亮,聽不見上房中有一點動靜,覺著奇怪,隔著窗叫了幾聲,洞房中竟無回答,更覺奇怪。有人用舌尖舔破窗紙,看見羅虎死在床邊。大家用刀撥開堂屋的兩道門閂,進去一看,先看見費珍娥吊死在洞房的門楣上,後看見羅虎被刺死在床邊,先割斷喉嚨,又在心窩刺了一刀。臣得到稟報,立刻飛馬前去。汝侯劉爺和宋軍師都離金魚胡同較近,已經先在那裏了。羅虎的親兵親將見主將被刺身亡,全體痛哭,要將費珍娥碎屍萬段,祭奠羅虎。宋軍師不許,說目前北京城人心浮動,對費珍娥應作寬大處置。因為東征事大,又很緊迫,宋軍師隨汝侯去首總將軍府,商議羅虎駐紮在通州一營人馬的善後事宜,叫臣進宮來向陛下稟奏。請陛下決定,羅虎與費珍娥的屍體如何處置?”

李自成想了片刻,說道:“將羅虎好好裝殮,暫將棺木停在城外僧寺,等孤東征回來,運回陝西安葬。費珍娥也算是一個烈女,可將她的屍體送到西直門外宮人斜那個地方,焚化之後,將她的骨灰同魏宮人等人的骨灰埋在一起。”

“遵旨!”

由於發生了費珍娥刺死羅虎的事件,李自成開始明白,攻破北京和奪取崇禎的江山容易,但真正得到天下人心,並不容易。他攻破北京之後,有許多明朝較有聲望的文臣自盡,不願投降,也是明證。他知道近日來北京和畿輔各地謠言紛紛,人心浮動,都說吳三桂不日要在山海衛起兵西來,將他趕出北京,擁立崇禎的太子登極,恢複大明。他也知道,北京和畿輔士民雖然表麵上不敢反抗,暗中卻等待著吳三桂西來,稱吳三桂是明朝的大大忠臣。他在武英殿西暖閣恨恨地說:

“不管吳三桂是否已經同東虜勾連,一定得先打敗他,不使他舉起來那個蠱惑人心的……大旗!”他本來很容易想到吳三桂要舉起的大旗上一定是寫著“剿闖複明”四個字,但是他在心中對自己說話也回避了這四個十分可憎的字。

這一天,他傳諭丞相牛金星,取消了明日去孔廟行“釋菜”之禮,召見了劉宗敏和李過,詢問羅虎一營的善後事宜,知道已經派了別的得力將領接替羅虎,他也沒有更多意見。

又過一天,到了四月十一日,羅虎和費珍娥的屍體都裝殮,按他的口諭作了處置。

劉宗敏和李過都在這一天率大軍離開北京,到了通州,而原在通州的駐軍作為前鋒,也在十一日拔營東征。吳汝義向李自成稟奏說羅營中很多將士得知主將被刺身亡後失聲痛哭,紛紛用白布縫在帽子上為主將戴孝。李自成不覺流出熱淚,深深歎氣,悔不該對羅虎欽賜婚配,落此下場。

十一日整天,李自成忙於準備禦駕東征的事,分批召見了許多大臣和武將,同時還要批閱一些從長安轉來的特別重要的軍情文書。到了晚上,他對滿洲兵會乘他東征之機越過長城南犯,很是擔憂,又將宋獻策和李岩召進宮中,重新向他們詢問應變之計。

宋獻策說道:“自從進入北京之後,許多文武大臣誤以為大功告成,江南可傳檄而定,獨臣與副軍師深懷殷憂,常懼怕從關中孤軍遠來,變出非常。臣等杞人之憂,早為陛下所洞察,未加深責,實為萬幸。最近數日,臣等不避斧鉞,苦諫東征非計。以臣愚見,崇禎亡國之後,我大順朝的真正勁敵並非吳三桂,而是滿洲新興之敵,即崛起於遼東的建虜,又稱東虜。既然朝廷決定討伐吳三桂,且大軍已動,忽然改計則動搖軍心。目前補救之策,惟有一邊大軍東征,一邊用太子與吳襄作誘餌,對吳三桂繼續行招降之策,力求將幹戈化為玉帛。萬一非戰不可,望陛下以三日為期,不可戀戰。倘若三日不分勝負,便當托故罷兵,或步步為營退兵,或設伏以挫追兵,總之要趕快回京,不使滿洲兵越長城斷我歸路。”

“你以前說可以差羅虎率五千精兵出一片石,奔赴薑女廟海邊,焚毀吳三桂的糧船。今日羅虎已死,此計仍可行麼?”

“倘若吳三桂的糧船仍泊在薑女廟海邊,此計當然可行。羅虎死後,陛下仍有智勇兼備、威望素著的青年虎將若雙喜、張鼐數人,均不亞於羅虎。然而軍情不定,用計不可膠柱鼓瑟。吳三桂糧船拋錨於距山海關十裏之薑女廟海邊,今日是否移動?十日後是否移動,均係不明實情之事。故奇計雖好,未必時時可用。”

李自成想著宋獻策的話很有道理,點點頭,轉向李岩問道:

“林泉,孤明日即啟駕東征,留下你與子宜、益三、德齊共同鎮守北京,你為主將,孤甚放心。我朝開國伊始,立腳未穩,不可遭遇挫折。卿博學多才,胸富韜略,今晚有何好的建議?”

李岩恭敬地欠身回答:“陛下如此垂問,愚臣惶恐無似。臣願陛下隨時采納獻策建言,務必心中時時想著東虜今日是我朝勁敵,不可被吳三桂拖住手腳。倘不能一戰消滅吳逆,必須趕快脫離戰場,速回北京,準備憑恃北京堅城,在近郊與東虜決戰。隻要東虜在北京近郊一戰受挫,北方大局則不致糜爛,吳三桂雖在肘腋,也不足為禍。”

李自成仍然不相信滿洲兵會來得如此之快,沉吟一下,又問道:

“近兩三天孤接到一些軍情塘報,知道河南、山東等地,民情不穩,處處可憂。你是河南人,有何安民良策?”

李岩說道:“臣熟讀荀子《議兵篇》,深感於荀子獨重視‘附民’二字。‘附民’就是士民親附,軍民一心。目前河南、山東各地,所患者正在於百姓失望,與我離心……”

“這是以後的話,今日且不談吧。”

宋獻策和李岩叩頭退出,在東華門上馬,馳回軍師府中。他們都看到東征必將失利,也看到倘若敗出北京,影響所及,前途將不堪設想。但勢已至此,他們無能為力,不覺相對歎息。宋獻策悄悄說道:

“林泉,自從進了北京以後,皇上始而隻考慮登極大典與不戰而定江南,繼而隻考慮如何招降吳三桂;等知道吳三桂決不投降,便隻想著東征一事。你我二人身為正副軍師,在此成敗關鍵時候,竟不能為廟算竭智盡忠,殊感慚愧!你想,如此懸軍東征,如同孤注一擲,萬一……”

李岩歎息說:“孫子在《計篇》中說:‘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獻策,在西安出兵之前,我就擔心會有今天!”

聽見有腳步聲音進來,宋獻策一擺下巴,不談這個問題了。

這天晚上,李自成又將吳汝義和李友召進宮中,將如何保衛紫禁城和中央各衙的事,對吳汝義又作了一番囑咐。對如何保衛北京的事,向李友作了囑咐。幾天來經宋獻策和李岩反複進言,李自成不能不對滿洲兵的可能南犯,感到擔憂。特別是羅虎的被刺身亡,給他的精神打擊很大,使他開始明白,奪取崇禎的江山容易,收拾天下的人心很難。盡管他決計東征,以求僥幸打敗吳三桂,使滿洲不敢南犯,但是他口中不說,內心中不能不想到可能在山海衛城下受挫,影響安危大局。他特別對李友說道:

“益三,你是一員難得的戰將,在戰場上閱曆豐富。孤不讓你前去東征,將你留在北京,實因北京萬分要緊,防守上不能有一毫差錯。孤雖然命林泉為鎮守北京主將,你同子宜都是他的副手,但林泉畢竟在戰場上閱曆較淺,雖有滿腹經綸,卻不能衝鋒陷陣。萬一北京有事,出城殺敵,非你不可。”

李友跪在地上說道:“臣謹遵聖諭,不敢有誤!”

“子宜,”李自成又向吳汝義說,“你一向辦事細心,孤不必多囑咐了。有一件事,你記著辦好。竇妃自七歲入宮,至今十多年未同父母見麵。孤昨日已經答應她,接她父母來京,使她同父母一見。孤出征之後,竇妃會將她父親姓名,家鄉地名,寫在紙上,命宮女送給你,你務須辦妥!”

“遵旨!”

李自成在心緒不安中又過了一夜。就在這天夜間,北京城外到處張貼吳三桂的告示,說他不日率領關寧鐵騎來京,“驅逐闖賊,恢複神京,為先帝複仇”。很快,這消息傳遍了京城。

早膳以後,李自成由李強和雙喜保駕,離京東征。竇美儀率宮女們將他送到武英門外。牛金星率領留在北京的文武百官恭候在午門外,將他送出承天門,過了金水橋。大家跪在地上送行。王長順也跪在地上,看見皇上向他投了一眼,他趕快說道:

“請陛下許小臣隨駕東征!”

李自成說道:“到山海衛必有一場苦戰,你留在北京吧。”

王長順想到了羅虎的死,忽然間熱淚奔流。李自成避開了他的眼睛,輕聲說:

“啟駕!”

三聲炮響,李自成啟駕了。明朝的太子、永王、定王,還有吳襄,騎馬跟在背後。太子和二王都用黑綢包著發髻,身穿暗綠綢袍,由將士抱著騎在馬上。

出了齊化門以後,李自成因宋獻策尚未來到,在東嶽廟附近駐馬等候,派人去催。很多士民擁擠道旁,觀看太子和二王,有不少老年人落下眼淚。士兵們大聲吆喝群眾,揚鞭驅趕。李自成傳令,可以讓士民觀看,隻不許擠到身邊。

等宋獻策帶著隨從們策馬來到,李自成的禦營才繼續東行。

明代紫禁城平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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