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大臣們在禦前行了叩頭禮後,李自成吩咐一聲坐下。等到大家剛剛坐穩,李自成先向劉宗敏問道:
“捷軒,吳三桂的家書你看了麼?”
劉宗敏回答說:“看了。書子中使用了一些典故,我們眾武將莫名其妙,經德齊將軍講解之後,我們全明白了。吳襄也是老粗,籮筐大字兒認識不到幾馬車。吳三桂這混蛋小子,他的這封家書,分明是送來給咱大順朝廷看的,哪是給他老子寫的家書!”
李自成點頭說:“你說的很對。吳三桂表麵上是給他老子修的家書,實在的意思是寫這封書子給孤看的,表明他決不投降。可是他害怕孤立刻發兵征討,所以他不直接給孤寫書子,留下一點回旋餘地。”他忽然轉向丞相,問道:“啟東,你如何看的?”
牛金星趕快站起,說道:“陛下睿智天縱,燭照一切,洞見三桂肺腑。臣看了吳三桂的家書之後,也甚憤怒。然反複思忖,竊以為既然吳三桂的事尚有回旋餘地,不妨暫緩討伐,一麵準備用兵,一麵按期舉行登極大典,以正天下視聽,慰萬民亂久思治之心。到北京後如陛下不早日登極,將失四海喁喁之望。”
李自成的心中一動,覺得牛金星的話也有道理,又向宋獻策問道:
“軍師府中商議如何?”
宋獻策站起來說:“奉旨在軍師府議事諸臣,除臣與林泉之外,牛丞相、喻尚書、顧學士都到了。正會議間,接到吳三桂差人送來的這封家書。大家傳閱之後,莫不義憤填膺。然而因為是軍國大事,所關非淺,尚未迅速就有定議。”
李自成神色嚴厲地問:“主要的是,你們對出兵討伐有何看法?”
宋獻策心中一驚,回答說:“顧君恩學士力主討伐,喻上猷尚書,也是主張討伐。然茲事體大,臣不免心存疑慮,希望斷自宸衷。牛丞相認為皇上舉行登極大典極為重要,倘再改期,將失天下臣民之望,亦暴露我大順兵力不足,自身軟弱,反助長吳三桂囂張之氣與遠近各地不臣之心。”
李自成憤怒地問道:“難道不敢對吳三桂興兵討伐,就能壓下去吳三桂囂張之氣,消滅遠近各地不臣之心麼?”
宋獻策明白皇上對討伐吳三桂的事已有成見,且“聖心”十分惱火,不宜在此時犯顏直諫。他不再說話,跟著牛金星坐下。李自成知道顧君恩主張討伐吳三桂,將目光轉向顧君恩說道:
“在襄京時,關於下一步用兵方略,文武們議論不一,是卿建議孤先破西安,再接著進兵幽燕,直破北京。到西安後,要不要緊接著北伐幽燕,眾文武們議論不同,又是卿主張趁熱打鐵,趕快渡河北伐。孤兩次都采納了卿的建議,才有今日的成功。關於對吳三桂的事如何處置,是眼下十分火急的軍國大計,不能夠當斷不斷,猶豫誤事。孤意已決,卿有何高明之見?”
顧君恩明白皇上對吳三桂用兵討伐的事已經決定,此刻又受了皇上的褒獎,認為這又是立功的絕好機會,立即站起來說:
“陛下,近日因風聞吳三桂擁有數萬之眾,負隅山海,頗有不降之心,臣對和戰大計,已私心代陛下籌之熟矣。以臣愚見,吳三桂已決意與我為敵,不日必公然倡言舉義,號召遠近,誓為明朝複國,並為崇禎帝縞素發喪。如待那時派兵征剿,彼之戰守準備已立於不敗之地,而各地又紛紛響應,勝負之數非可逆料。故臣反複思維,大膽陳奏,請陛下毅然決定,於登極大典之後,即日東征。以陛下百戰百勝之聲威,攜我軍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掃蕩山海腹心之患,則各地意欲倡亂之人不敢蠢動,欲乘機南下之虜騎,亦必觀望而止步。兵貴神速,不可猶豫誤事,敢請陛下聖斷!”
顧君恩的意見很投合李自成的心思。他未進北京時候,在路上每天接到許多軍情文書;進了北京之後,每天批閱的軍情文書更多。這些重要文書,多數是留守長安的權將軍澤侯田見秀轉來的,也有由六百裏塘馬直接從湖廣來的,還有從河南來的,從駐守太原的文水伯陳永福處送來的,以及從駐守保定的權將軍劉芳亮處送來的。這些紛紛從遠近各地送來的文書,有許多使李自成感到心煩和擔憂。湖廣方麵,據襄陽府尹牛佺的十萬火急稟報:雖然左良玉駐軍武昌,每日練兵,尚無西進舉動,但四年前投降了明朝鄖陽巡撫的王光恩和光興兄弟,近來十分囂張,從均州東犯,已經圍攻穀城,聲言要攻襄陽。襄陽已改為襄京,是控製湖廣各地的軍事重鎮,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倘若失守,不但湖廣之德安、荊州、夷陵各地不保,而且南陽也失去屏障。南陽危險,由商洛入關中之路必將草木頻驚,武關與商州不得安枕……
李自成點頭說:“目前河南各地也很不穩。”
顧君恩接著說:“河南位居中原,自古為爭戰之地。目前各府、州、縣駐軍空虛,無力彈壓,可以說危機四伏,十分可慮。況且割據西平和遂平一帶的土豪劉洪起,被左良玉委為副總兵,招兵買馬,擴充地盤,完全與我大順為敵。割據登封的李際遇,乘我大順軍在河南駐軍空虛,派土寨兵丁四處剿掠,威脅洛陽與鄭州,成為中原的一大隱患。臣所言者,隻是我朝的明顯大患。臣以為北京一帶形勢關乎四海視聽,該用兵討伐的必須火速討伐,使局麵早日澄清,以震懾各地反側之心,使之不敢公然叛亂,亦使東虜不敢南犯。”
李自成的神色更加嚴峻,但沒有即刻說話。他的眼光在劉宗敏等武將和牛、宋等文臣們的臉上掃了一遍,而腦海裏卻閃電般地同時想起了許多足以使他心煩的情況。近來從各地來的軍情塘報和密奏,使他知道河南汝南這個重要地方,已經被劣紳地痞占據,最早被他派兵攻破的並委派了地方官的郟縣城,新近又落入明朝的地方官紳之手。另外,從去年十月起,依靠他的聲威,不靠兵力,差人傳牌到豫東和山東各地,處處百姓驅走了原有官吏,打開城門迎降。可是近來情況已經在變,各地因無兵彈壓,紳民不服,謠言蜂起,派去的州、縣官無力理事,朝不保夕。他不能不想到,倘若吳三桂準備就緒,與江南明臣聯絡,為崇禎縞素發喪,倡言複國,號召天下,從湖廣到河南,到山東,到徐碭一帶,北連畿輔各府、州、縣,必將處處騷動,與我為敵,如何是好?……想到這裏,他忽然下了決心,在心中說:
“必須趕快東征,一戰打敗吳三桂,奪取山海衛,不要養癰成患!”
李自成在片刻間所想到的各地局勢,禦前的文武大臣們因為都是參與帷幄的人,能見到各處軍情塘報,所以同樣清楚。但是因為各懷隱憂,一時間竟無人說話。李自成也不等待,望著劉宗敏問道:
“捷軒,武將們有何主張?”
劉宗敏知道李侔主張持重,但是不予重視,坐著回答說:
“武將們都主張討伐。兵貴神速,越快越好。”
李自成又望著李過問道:“補之,你的意下如何?”
李過恭敬地站起來說:“吳三桂在家書中稱我為賊,決意與我為敵,必將一戰。臣以為遲戰不如速戰;拖延時日,於我不利。我軍進駐北京以後,軍紀已不如前,雖然汝侯令嚴,已經斬了幾個違犯軍紀的人,但敗壞軍紀的事,仍在不斷發生。倘若趕快出師東征,全軍同仇敵愾,軍心可立刻振作。侄臣暗中擔憂,如果拖延下去,一月之後,我軍暮氣已深,軍紀將大大不如今日,想打一場惡戰,恐怕晚了,所以汝侯堅決主戰,侄臣十分讚同。此事迫在眼前,無可回避。至於登極大典之事,請恕侄臣死罪,不妨推遲一步。”
李自成聽到李過建議他推遲登極大典,登時臉色一寒,心中一震。但忽然鎮靜下來,李過是他的親侄兒,對他懷著無限忠心,這建議不可不認真思忖。然而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想著顧君恩必有妙計解此難題,隨即向顧君恩問道:
“再推遲登極大典將動搖朝野視聽,也會大失三軍將士之望。顧學士,你有何更好主張?”
顧君恩站起來說道:“臣以為,一麵大軍東征,不可遲誤,一麵如期舉行登極大典,以正天下視聽。此二事並不相悖,可以同時進行。陛下以為然否?”
雖然在李自成看來,顧君恩的建議不無道理,但是他看見李過和劉宗敏都在搖頭,分明是極不讚成。他們是大順朝中極其重要的兩位大將。李自成不能不重視他們的態度,隨後向劉宗敏說道:
“捷軒,你說出你的主張!”
劉宗敏很不滿文臣們的態度,傲慢地瞟了顧君恩和喻上猷一眼,仍然坐在椅子上,冷然說道:
“陛下,可以請文臣們各抒高見!”
李自成說:“不,你說吧。你在我大順朝位居文武百官之首,一言九鼎。雖然要大家各抒己見,可是孤等著你一槌定音。”
劉宗敏從椅子上站起來,魁梧的身子,骨棱棱的眉頭流露出堅定剛毅的神情,突出的顴骨上似乎微微地動了幾下。他將兩隻大手抱拳胸前,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道:
“皇上,我們初到北京,腳跟沒有站穩,遇到吳三桂與我為敵,這一仗關乎勝敗大局,非打不可。臣為打仗著想,有意見隻好說出口來,不說出來便是對皇上不忠。”
“你說,你說。孤正要聽你忠言。”
劉宗敏繼續說:“我軍來到北京的人馬號稱有二十萬眾,實在說精兵隻有六萬,連沿路投降的明兵,合起來七萬多人。這六萬精兵,是我們來到北京的看家本錢,其中有部分將士的士氣已經大不如前。吳三桂有關寧精兵三萬多,加上新近從進關遼民中征調的丁壯,合起來有四萬多人。假若我們將全部六萬精兵派去討伐,留下一萬多人馬戍衛北京,比吳三桂的關寧兵隻多了一萬多人。所以這是一次兵力相差不多的大戰,也是一次苦戰。可是我們必須趕快取勝,不能夠屯兵於堅城之下,拖延時日。倘若戰事拖延不決,一旦東虜南下,畿輔各地響應吳三桂,對我軍十分不利。何況,據劉二虎所得探報,吳三桂在海邊屯積的糧草足可以支持半年以上,我們最多隻能攜帶十日之糧,又不能指望附近各州縣百姓支援,與我們在河南、湖廣各地時情況不同。所以這次討伐吳三桂,一則是勢在必行,二則是全力以赴,三則是必須一戰將吳三桂打敗。打敗了吳三桂,奪占了山海關,然後迅速回師,經營北京近畿,方好立於不敗之地,使滿韃子不敢南下,也使河北、河南、山東各地官紳士民不敢反叛大順。獻策,你是軍師,你說是麼?”
宋獻策十分震驚,但在皇上和劉宗敏、李過等都主張對吳三桂用兵討伐的情況下,他不敢公然反對。不反對吧,又明知用兵不是上策。他站起來說道:
“對吳三桂這樣竊據雄關,擁兵抗拒,成為我朝肘腋之患,用兵討伐,義之正也。但臣仍主持重多思而行。兵戎大事,有經有權,請不要立即決定……”
劉宗敏冷笑說:“獻策,兵貴神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倘若拖延不決,一旦吳三桂外與滿洲勾連,內有河北、山東官紳響應,公然打出為明朝複國旗號,局勢大變,我們再想討伐就晚了。”
李自成又向牛金星問道:“啟東,你平日滿腹經綸,對此事必有遠見卓識,何不說出你的主張?”
牛金星雖然在心中也主張慎重行事,但見皇上和劉宗敏已經下了決心,他就不敢說出不同的主張了。他恭敬地站起來,向李自成回答說:
“用兵打仗的事,臣不如軍師,更不如汝侯。陛下睿智天縱,思慮淵深,諸臣萬不及一。如此大事,請陛下不必問臣,斷自聖衷可矣。”
李自成轉向宋獻策問道:“軍師,你看,這一仗應該如何打法?”
宋獻策回答:“陛下不是詢問臣此仗是否應該打,而是詢問臣此仗如何打,足見陛下東征之計已定,其他的話都不是微臣所宜言了。但臣忝備軍師之職,理應盡心建言,請陛下另行召對,使愚臣千慮之後,再作一次陳奏。”
“也好,今晚孤將在文華殿單獨召見你與林泉,諸臣皆不參加。”李自成又轉向劉宗敏:“捷軒,你還有什麼話說?”
“陛下,對待吳三桂抗拒不降,臣與眾武將出於義憤,也為國家安危著想,堅主討伐,兵貴神速,不要拖延時日。但也知困難很大,非往日同左良玉打仗的情況可比。我軍出兵六萬,隻比關寧兵多一萬多人。吳三桂有堅城可憑,糧草不缺,以逸待勞,先占地利人和兩條。我軍進入北京後已經有一部分士氣不如以前,出征人馬不多,糧草也少,必須拚死血戰,方能取勝。臣請陛下禦駕親征,鼓舞士氣,壯我軍威。隻要將士們看見陛下立馬陣後督戰,定能以一當十,銳不可擋!”
李自成的心情激動,點頭說:“孤要親自督戰,親自督戰!”
劉宗敏又說道:“臣請馬上出宮,馳回將軍府,連夜分批傳呼各營果毅以上將領,秘密下令做出兵準備。我大軍何時離北京出征,請皇上此刻示知,至遲明日決定。”
李自成想了想,神色更加嚴重,慢慢說道:“軍師原說四月十二日己巳是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倘若萬不得已,再改登極日期,出征就定在四月十二日。如今既然對山海用兵緊急,登極大典的事暫不提了,就決定在大軍東征凱旋之後登極吧。軍師,你以為如何?”
宋獻策心中明白,此次皇上禦駕親征,倘若出師不利,東虜又乘機進兵,後果十分可憂。他身為軍師,實難附和眾議。但是看來諫阻已不可能。在片刻間,他的心思十分為難,不覺向坐在右邊的李岩看了一眼。恰好李岩也在看他,分明期望他大膽苦諫。他隨即恭敬地站起來,心情激動,含著眼淚,不禁聲音微微打顫,向皇上慷慨陳辭:
“臣原是草野布衣,寄食江湖,本無飛黃騰達之誌。崇禎十三年冬,陛下攜仁義之師,進入豫西,百姓奔走相迎,視若救星。獻策平生略明陰陽數術,此時識天命攸歸,河清有日,故攜秘藏《讖記》,匍匐相投。蒙陛下置之帷幄,待如腹心,命為軍師,凡軍旅大事,無不言聽計從。微臣幸蒙知遇之恩,誓以死報,凡大事知無不言。今日遇此東征大計,事關國家安危,臣實不敢不為陛下慎重考慮,以求計出萬全。討伐吳三桂之事,可否請陛下暫緩一日決定。估計今日有新的軍情探報到京。俟臣與副軍師根據各方探報,通盤籌議,今晚進宮,麵陳臣等愚見,然後由陛下聖衷睿斷。況且此次東征討伐,我之兵力尚嫌不足,而敵之地利,頗優於我。皇上縱然必須用兵,也應該廟謀周詳,在出兵前,想出一兩著奇計,以智取勝,不能拚死攻堅。還有,倘若猛攻無益,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凡此種種,容臣與副軍師回軍師府認真研討,今夜入宮麵奏。”
李自成覺得宋獻策的話也有道理,心情十分沉重,點點頭說:“孤已說過,今晚在文華殿召對。這次出兵打仗,實是萬不得已。倘若吳三桂公然聲稱為恢複明朝舉兵反我,號召遠近,畿輔與山東紛紛響應,我們再討伐就遲了一步。或者滿洲人準備就緒,八旗鐵騎南下,與吳三桂聯兵對我,那時我們出兵討伐已經晚了。孤東征之計已定,無須再議,再諫便是阻撓大計。”他瞟見劉宗敏在對他點頭,隨即對宗敏說道:“捷軒,你立即回首總將軍府,分別召集各營將領,傳達孤不得已推遲登極,迅速東征之意,命各營趕快準備,於十二日一早隨孤東征。至於行軍次序,如何部署,你與補之商議,代孤定奪。孤今晚召見正副軍師之後,在運籌帷幄方麵,他們會助你一臂之力。好啦,大家退下去準備去吧。”
從劉宗敏起,大家依次叩頭,肅然退出。
“獻策、林泉,”李自成向兩位軍師叫道,“孤還有話囑咐!”
宋獻策和李岩趕快回身恭立,等候上諭。“你們回到軍師府中,獻策要為孤此次東征卜上一卦。”
宋獻策說道:“古人雲:‘卜以決疑,不疑何卜。’既然陛下已決定東征,就不必卜了。”
李自成說:“當然,十餘年來,孤身經百戰,往往遇著官軍就打,看見有機可乘就打,打不贏就走,並不由卜卦決定。可是這次出師,與往日不同,不妨在出征前一卜休咎。你今晚卜一卦吧。”
“是,臣今晚謹遵聖旨卜卦。平日臣為方便起見,總是用三個銅錢卜卦,今晚將沐手焚香,遵照文王舊製,用蓍草卜卦。”
李自成麵露微笑:“好,卿平日卜卦靈驗,孤今晚等待你卜一吉卦。”
李岩在西安時曾諫阻李自成急於北伐幽燕,力主用兩年時間傾全力經營河南、湖廣、陝西和山東各地。李自成不僅拒絕了他的建議,而且心中頗不高興,本來有意任他為新朝的兵政府尚書,也就不再提了。從那次事件以後,他聽了宋獻策的私下勸告,以後在李自成麵前該提的意見少提,以免日久招禍。所以在今天禦前會議時候,李岩與宋獻策的意見完全相同,但是他在心中巴不得宋獻策諫阻東征,他自己卻不說話。離開禦前出宮,他一直心情沉重,思考著如何挽回皇上和劉宗敏的危險決策。但是他明白自己無力諫阻,宋獻策的請求皇上在今晚單獨召對也未必能改變皇上和劉宗敏的已定之策。從東華門到軍師府的路上,他雖然同宋獻策在馬上交換過眼色,卻因為前後左右有許多護衛的將領和士兵簇擁,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在心中暗暗地歎氣。
他們策馬回到軍師府,休息片刻,便同一群常在身邊的文武官員共進晚膳。大家看見正副軍師大人臉色嚴肅,猜想到在宮中討論了重大國事,必定與吳三桂在家書中公然拒降有關,但沒人敢詢問一句。在宋獻策和李岩主管的軍師府,不僅辦事效率很高,和六政府的情況大不相同,而且絕對不許詢問軍國大事的重要機密。每次兩位軍師從禦前議事回來,倘若他們不將所議之事告訴左右僚屬,大家是不許詢問一句的。用李岩的話說,他同宋獻策這種對國事的嚴肅態度就是古人所稱道的“大臣出宮不言溫室樹”。今晚由於正副軍師的神色異常嚴峻,閉口不談朝廷將如何對待吳三桂拒降的問題,在正副軍師周圍的氣氛也變得大大不同於平日。
晚膳以後,宋獻策攜著李岩的手走入他單獨辦公的一個大房間,俗稱簽押房。他吩咐中軍,不許呈送公文的人走進小院,也不許服侍的人站在窗外。然後他同李岩隔著八仙桌,在兩把太師椅上相對而坐,端起一杯香茶漱漱口,咽下肚去,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