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3)

李自成已經從西暖閣出來,在一張供禦膳用的朱漆描金大案子旁邊麵南的龍椅上坐下。大案上已經擺了二十幾樣葷素菜肴,山珍海錯,但還在繼續增加。丹墀上開始奏樂。往日李自成午膳時鍾鼓司的樂工們奏明朝宮廷的皇家音樂,以琵琶、笙、簫、鍾磬為主,鑼鼓幾乎不用,樂聲雍容幽雅。今天李自成命他從西安帶來的樂工奏樂,不但用了大鑼大鼓、鐃、鈸、簫、笛,還用了銅號、嗩呐。演奏起來,樂聲雄壯,高亢嘹亮,使人感到好像在原野上凱旋時奏的軍樂。竇妃生長於明朝宮中,對這樣的音樂很不習慣,尤其感到嗩呐聲刺耳。但是她為著使皇上高興,裝作很願欣賞的神情,桃花色的麵頰上掛著微笑,腮上的酒窩兒有時深深地陷了下去,而她的含著淺笑的潤澤的雙唇和明眸皓齒特別使李自成感到動心。妃子在皇帝麵前服侍禦膳,一般是立在身邊。李自成對竇妃十分寵愛,特命她坐下陪膳。竇美儀躬身謝恩,然後在皇上的對麵小心坐下。王瑞芬立刻向兩個宮女使眼色,那兩個宮女隨即將準備好的鑲金牙筷,梅花形銀碟和銀湯匙放在竇妃的麵前。李自成笑著問道:

“這鼓樂你喜歡聽麼?”

“臣妾生長於深宮之中,今日有幸聽關中來的樂工演奏此樂,可以想象陛下百戰雄風,所以十分愛聽。”

李自成說:“不知為何,孤今日忽然思念故鄉,所以命西安來的樂工奏樂。”

“陛下大功告成,猶念念不忘故鄉,這也是人之常情。漢高祖大功告成之後,回到故鄉,大宴十日。一日他乘著酒興,親自擊築,高唱‘大風起兮雲飛揚’,隨即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此事千古傳為美談。陛下成功不忘故鄉,正是英雄本色,也必會千古傳為美談。”

“你讀過的書如何記這樣清楚?”

“臣妾幾年中陪侍懿安皇後讀書,別無他事,所以《史記》中有一些好的文章幾乎都能背誦。”

“好啊,我大順宮中很需要你這樣讀書多才的賢妃!”李自成端起一杯明宮中製的長春露酒,一飲而盡,笑著問道:“漢劉邦功成還鄉,大會家鄉父老兄弟,歡笑宴飲,為何會慷慨傷懷,流出熱淚?”

“以臣妾想來,當時西漢國家草創,四夷未服,尤其北方的匈奴,兵勢強大,威逼中國,從周秦兩朝已經如此。劉邦深知創業艱難,守成也很不易,所以安不忘危,樂極忽悲,泣數行下,唱出了‘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詩句。”

“你解得好,解得好。給娘娘斟酒!”

竇美儀站起來說:“謝恩!”

李自成因竇妃講起漢高祖《大風歌》的故事,登時就想起了滿洲兵即將南犯的警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竇美儀從皇上臉上的神色變化猜到了可能是遼東有了重大軍情。她突然明白了為何今日上午皇上未到左順門樓上觀看演禮,而劉宗敏和牛金星正觀看演禮時匆匆離去。她不敢詢問一字,隻是在心中說道:

“天啊,可千萬不要出重大事故!”

又上了幾道菜,緊跟著上一個繪著雙龍捧日的禦用平鍋。一宮女揭開平鍋蓋子,竇美儀和眾宮女看見了裏邊盛的東西,都覺新奇,但不知是什麼。李自成又一次麵露笑容,輕聲說道:

“這就是陝西的羊肉燴餅!”

宮女們盛了兩小碗,放在皇上和竇妃麵前。李自成一聲吩咐,宮女們立刻為他換了一隻大碗。竇美儀在宮中生活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聽說過羊肉燴餅。她既嫌羊肉湯的氣味太膻,也嫌那烙餅掰成的小塊太硬。但是她身為妃子,凡事要小心地看著皇上的顏色行事,才能處處得到皇上的歡心。在明朝的後宮中,人們都知道,田皇貴妃之所以寵冠後宮,不僅依靠她天生美麗,也依靠她能夠時時“先意承旨”,博得皇上的歡心,被崇禎皇爺稱讚是“解語花”。所以竇美儀盡管不喜歡麵前的羊肉燴餅,但是不得不裝作很喜歡的樣子,麵帶微笑,好像吃得很香。好在後妃們一般都吃得很少,所以她盡可以稍嚐即止,李自成也不會對她勉強。她的臉頰上掛著微笑,眼睛裏含著微笑,但心中卻在猜想著皇上吩咐做羊肉湯燴餅,命原秦王府的樂工為他奏關中音樂,必是為什麼事動了思鄉之情。她不敢詢問一句,但又渴望知道一點消息。當快要用畢午膳時候,她用溫柔的聲音向李自成試探著問道:

“陛下,臣妾愚昧無知,今日提起來漢高祖回故鄉的事,引動了陛下的鄉思,所以比往日多飲了幾杯酒。請饒恕臣妾隨口妄言之罪。”

李自成說:“這不怪你,孤確實思念關中。”停頓一下,他不覺帶著牢騷地說:“十個北京抵不上一個長安!”

竇美儀的心中猛吃一驚,不明白皇上為何說出此話,不敢詢問,反而故作理解的樣子嫣然一笑,掩飾了她心中的一團疑問,輕輕說道:

“陛下愛長安,定都長安,必將如唐太宗那樣成為千古開國英主!”

午膳很快結束。李自成漱口以後,本該回仁智殿寢宮休息,但是他揮手使竇妃和許多侍膳的宮女退下,隻留下王瑞芬和四個宮女侍候,回到西暖閣的裏間,坐在龍椅上,輕輕對王瑞芬吩咐一句:

“傳諭武英門內的傳宣官,羅虎來到,立刻召見。你也去壽寧宮,傳費珍娥來!”

王瑞芬帶著一個宮女出去傳旨以後,李自成坐在龍椅上又翻閱山海衛一帶輿圖。但略看片刻,推開輿圖,閉目養神。留下的宮女見此情形,悄悄地退了出去。

其實,李自成何曾有工夫養神!他思慮著眼前的軍國大事,特別是對吳三桂和滿洲人作戰的大事,千頭萬緒,困難很多。他的心思沉重,情緒忽而憂慮,忽而激動,憂慮時不免後悔來北京太急……

還不到未時正,吳汝義帶著羅虎來到了武英門,坐在李雙喜的值班房中等候召見。他自己匆匆地辦事去了。

羅虎自幼就同哥哥羅龍和叔父羅戴恩跟隨闖王起義,在闖王的身邊長大。最初是一名孩兒兵,後來升為孩兒兵中的小頭目,又從小頭目步步提升,接替李雙喜和張鼐成了孩兒兵的總頭目,在闖營中的正式名號為“童子軍掌旗”。十八歲以後離開了童子軍營,屢立重要戰功,成為李自成得心應手的愛將之一。

盡管羅虎同李自成有這樣非同一般的曆史關係,但今天奉召前來,還是一直在心中七上八下。他一方麵想著蒙皇上單獨召見是對他的“殊恩”,一方麵他從吳汝義的口中知道王長順在皇上的麵前很說了關於他在通州練兵方麵的許多好話,又知道吳汝義奉了皇上口諭要為他火速在北京預備一處極好的住宅,各種陳設用物都要十分講究和嶄新,皇上為什麼突然有這樣決定?為什麼傳諭他今日上午一定從通州趕來?羅虎懷揣著這些不清楚的問題,往武英殿來見皇上。

羅虎自從李自成在河南稱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以後,就不能常到李自成身邊,有事也不能直接到李自成的麵前稟報。李自成在襄陽稱新順王之後,羅虎直接同他見麵的機會又少了許多。去年冬天,李自成到了西安,將明朝的秦王府作為暫時的大順皇宮,忙於建立新朝,正式設立中央政府的各大衙門,包括丞相府、軍師府、首總將軍府、六政府衙門等等,又頒布了《大順禮製》,羅虎能夠見到李自成說話的機會更少了。在前幾年,李自成同羅虎的關係親如父子,到西安後變成禮儀森嚴的君臣關係,原來的感情大半消失,像幾年前闖王有時拍拍他的頭頂或擰擰他的臉蛋兒的事情,再也不會有了。

羅虎由傳宣官帶領著,步步向雄偉的武英殿走去,原來是七上八下的心情變得十分緊張,不免怦怦亂跳。丹墀前用漢白玉雕龍欄板隔成三部分丹陛。中間的丹陛是一塊雕刻著精致的雙龍護日和雲朵潮水的很大的長方形漢白玉陛板,陛板兩旁也各有九級台階。但這是禦道,不許文武百官通行。百官隻許從禦道左右,隔著雕龍欄板的九級台階上下。羅虎知道中間不許走,正想從東邊的台階上去,但傳宣官使個眼色,他恍然明白,跟隨傳宣官從西邊輕輕地拾級而上,登上了丹墀。從前羅虎隻聽說皇宮中每一座殿前都有一個地方叫做丹墀,是群臣向皇上行禮朝拜的地方,如今才明白原是一個四方平台,用漢白玉鋪地,左右和前邊有雕工精美的白玉欄板圍繞。丹墀兩邊立著高大的銅仙鶴、銅獅子、銅鼎。武英殿的簷下恭立著兩個太監、兩個宮女,一動不動,等候召喚。好一座巍峨的武英殿,從正殿內到殿外,從丹墀上到整個院落,森嚴肅靜,雖有人卻好似空寂無人。倒是有一隻小麻雀站在一株古柏的高枝上,可能感到天氣陰冷,啾啾地叫了兩三聲,不再叫了。這小麻雀的啾啾聲更增加武英殿宮院中的肅靜意味。

羅虎原以為皇上坐在武英殿的寶座上等他覲見,不料在丹墀上抬頭偷看,但見正殿中間有一個類似大廟正中的木製神龕,離地三尺,一色金黃,莊嚴精巧,而龕中的黃緞禦座卻是空的。皇上坐在哪兒?他有意向傳宣官詢問,但不敢出聲。那青年傳宣官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意,將他的袖子輕輕地拉了一下。他忍耐著疑問,在心中對自己說:“跟著走吧!”小心跨過了一道朱漆高門檻。

進了武英殿之後,傳宣官引著羅虎向左走,約一丈遠處,中有一門。一宮女掀開黃緞門簾,羅虎隨傳宣官進了西暖閣的外間。又一宮女掀開第二道門的黃緞門簾。他躬身屏息地進了裏間暖閣。傳宣官走在前邊,向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躬身奏道:

“啟稟皇爺,羅虎來到!”

羅虎又一陣心跳,在李自成腳前三尺遠的地方跪下,在緊張中將暗自背誦了多遍的兩句話琅琅說出:

“臣威武將軍羅虎奉召進宮,參見陛下,祝陛下萬壽無疆!

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自成含笑說道:“羅虎,你近日駐軍通州,仍然刻苦練兵,與士卒同甘苦,並且在練兵之餘,讀書寫字。孤知道後十分欣慰,所以特意叫你進宮,當麵告訴你又到你為孤建立大功的時候啦。孤想你已經二十一歲了……”

羅虎忽然聽見門簾響動,同時看見皇上將未說完的話停住,向門口望去。他仍然恭敬地跪在地上,不敢回頭一看,但知有人用輕輕的碎步走到他的背後,同時帶來一股清雅的脂粉香。他明白這進來的是一個服侍皇上的宮女。隨即他聽見站在他背後的宮女向皇上說道:

“啟奏皇爺,待選都人費珍娥已經來到,現在殿外候旨。”

“帶她進來!”

傳旨的宮女迅速退出暖閣。羅虎已經風聞費珍娥是宮中一個美貌宮女,皇上有意選為妃子。所以他趁費宮人尚未進來,趕快說道:

“陛下有事召見宮人,臣請回避。”

“你不用回避,暫且平身,站在一旁等候。”

羅虎叩頭遵命平身,退立一旁,不敢抬頭。

片刻之間,羅虎聽見一陣環佩丁冬之聲隨著清雅的香氣,從外邊進來。羅虎更加不敢抬頭,不敢偷看一眼,但他知道進來的不隻是一個女子,而是三四個人,隻有走在中間的女子發出環佩丁冬聲和首飾上發出輕微銀鈴聲。羅虎在心中判斷:這就是那個姓費的宮女,皇上將納她為妃的美人。

羅虎隻看見費宮人的紅羅長裙和半遮在長裙下的繡鞋,但是他已經感到這位費宮人必有驚人之美。他有心偷看一眼,但是沒有膽量,頭垂得更低了。

王瑞芬退到一旁,像鴻臚官讚禮一般,嬌聲說道:

“費珍娥向皇上行禮!”

費珍娥跪下,向皇上叩頭行禮,用略帶緊張情緒的柔聲說道:

“奴婢費珍娥恭頌陛下早定天下,萬壽無疆!”

李自成含笑問道:“費珍娥,你知道孤今日召見你為了何事?”

“奴婢不知。”

“你抬起頭來,聽孤口諭。”

費珍娥遵命抬起頭來,大膽地讓李自成端詳她的麵容。李自成又一次心中猛然一動,又一次為她的美貌吃驚,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心中說道:

“將她留下!留在身邊!封她貴人!”

費珍娥的目光同李自成的目光相遇以後,出於少女的天然害羞之情,迅速低下頭,避開了李自成的炯炯目光。盡管她似乎看見了李自成臉上的那種不同尋常的神情和溫和的微笑,但是她沒有改變對李自成的刻骨仇恨,在心中暗暗地說:

“你得意吧,你貪戀女色吧,我豈是竇美儀之輩!我為皇上和皇後報仇的日子快到了,即使被剁成肉醬也不後悔!”

在片刻之間,李自成的心中不能平靜。雖然他的嘴唇上仍然掛著微笑,但是那微笑忽然僵了,幹枯了,不再有任何意義了。他向低著頭的費宮人又望了一陣,轉眼瞥見禦案上攤開的山海衛一帶的輿圖,心情一變,瞟了羅虎一眼,對費珍娥說道:

“孤今日叫你來武英殿,並無別事,隻是看見你這兩三天的仿書,又有進步,心頭甚為歡喜,叫你前來一見。一二日內,孤對你將有重要諭旨,總望你今後不要忘孤的眷愛才好。”

費氏叩頭:“恭謝皇恩!”

倘若是召見別人,當被召見者叩頭謝恩以後,皇上沒有別的事需要麵諭,此時就算是召見完畢,命被召見者退出。但今天李自成卻沒有命費珍娥馬上退出。他現在一則想多看看費珍娥,一則想著向山海衛出兵的事,竟忘了命費氏退出。皇上沒有吩咐,費珍娥不敢起來,處處小心謹慎,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

“他確實看中我了,我要忍耐,兩三天就見分曉!”

王瑞芬見皇上繼續看費珍娥,不急於命珍娥退出,在心中歎道:“又一個命中注定要在新皇上麵前蒙恩受封的人!”她輕輕地走到李自成的身邊,悄悄地問:

“皇爺,請吩咐,要賞賜什麼東西?”

李自成從複雜的情緒中突然醒來,對王瑞芬輕輕搖一下頭,隨即對費珍娥說道:

“你可以回壽寧宮了,兩三天內,孤將有豐厚賞賜。”

王瑞芬提醒費珍娥:“謝恩!”

“謝恩!”費珍娥趕快說道,叩了一個頭。

費珍娥又叩一次頭,然後起身。趁著起身時候,又一次大膽地抬頭向李自成看了一眼,也向旁邊站立的青年將軍的臉上掃了一眼,然後在環佩聲中轉身向外,體態婀娜地走出暖閣,而王瑞芬和隨身服侍的宮女也跟著出暖閣了。

王瑞芬小心和恭敬地送費珍娥出了武英門,過了內金水橋,將費珍娥的袖子輕扯一下,在一株路旁的鬆樹下停住腳步。四個服侍的宮女知道王瑞芬要對費珍娥說什麼體己話,便離開她們,繼續前行,到右順門下邊等候。王瑞芬湊近珍娥的耳邊,悄悄說道:

“珍娥賢妹,幾天之內,你就是新貴人,我就是你的奴婢了。富貴請勿相忘!”

費珍娥正在想著別的心事,聽了這話,感到厭煩,回頭向王看了一眼,輕輕說道:

“我不會富貴的。王姐,我知道自己命不比你好,我永遠隻能是一個宮女。”

“不,不。新皇上已經看中了您,所以兩三天內他要豐厚地賞賜於您。一賞賜,您就蒙恩召幸,選到皇上的身邊了。但求您蒙恩以後,不要忘記我王瑞芬對您的一片忠心!”

費珍娥不能對王瑞芬流露出自己決心刺殺李自成的心事,忽然想到投水而死的魏清慧和吳婉容,感到悲傷,在心中對自己說:

“我後悔沒有隨她們投水盡節,死得容易!”

她沒有對王瑞芬再說一句話,含淚一笑,轉身向右順門走去。

且說在武英殿西暖閣中,當費珍娥叩了頭站起來,李自成在對她說話時,又一次被她的美麗容顏所打動。尤其是她的一雙眼睛是那樣黑白分明,光彩照人,最使他動心和吃驚。當費珍娥從他的麵前離開,聽見環佩聲出了暖閣,乍然間他的心中有一種惘然若失之感。但是他馬上對自己說:“已經決定將她賞給羅虎了,縱然是天仙也不能留下!”他從片刻的茫然心情中醒來,命窗外的宮女去武英門向傳宣官傳旨,速叫吳汝義進宮,然後轉望羅虎,親切地輕輕叫道:

“小虎子!”

羅虎趕快到禦前跪下,俯首聽旨。

李自成問道:“孤今日召你進宮,你知道是為了何事?”

“臣不知道,請陛下明示,有錯即改。”

李自成微微一笑,說道:“不是為你有錯才召見你,是為你應該褒揚。孤聽說你在通州駐軍,每日勤於練兵,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頗有名將之風。還聽說你每日練兵之暇,讀書寫字,也常與當地文士往還,向他們虛心求教。你的這些情況,在目前咱們大順軍將領中十分難得。孤聽王長順進宮來說了後,十分高興,所以特召你進宮一見。”

羅虎感動地說:“臣自幼跟隨陛下起義,受陛下教導,得能成長,至今受命一營主將。所有練兵之事,整飭軍律的事,都是遵照陛下往日教導,不敢忽忘。”

李自成問:“啊?是孤教導你的?”

“是的,陛下。臣與許多幼年孩兒,有許多是陣亡將士的子弟,編入孩兒兵營,不行軍就練武,一個個學會了十八般武藝,弓馬嫻熟。從前,咱老八隊人馬不多,敵不過明朝的官軍勢大,不是被追趕,就是被圍困,日子雖然困難,可大家都聽從陛下的話,不敢隨便騷擾百姓,有時還分出糧食救濟饑民。這樣年月,俺們孩兒兵都親身經過。”

李自成說:“是啊,我們過了許多艱難困苦的歲月,有幾次幾乎被官兵消滅!”

羅虎接著說:“咱們的人馬在潼關南原打了大敗仗,隨後潛伏在商洛山中,苦苦練兵,又整頓軍紀。臣那時已經是孩兒兵營中的一個小頭目,記得可清楚啦。陛下為整頓軍紀,獲得民心,連你親堂兄弟都斬啦。臣鴻恩叔是一員好將領,打起仗來勇猛向前,上刀山也不眨眼。斬他時,許多人都哭了,陛下也哭了。他待臣好像親叔叔一般,所以臣也瞞著陛下到他的墳前燒了紙,痛哭一次。就在困守商洛山中的一年多,我跟著陛下學會了如何練兵,如何講究軍紀。”

李自成想到目前的軍紀敗壞,也想到斬堂弟鴻恩的事,不由地心中感慨。但他沒有說話,隻是在喉嚨裏“哦”了一聲。

羅虎接著說:“破洛陽之前,咱大軍駐紮在伏牛山的得勝寨一帶,也是天天練兵,整飭軍紀,深受百姓愛戴,所以百姓稱陛下是救星,稱咱們的人馬是仁義之師。那時,臣已經是孩兒兵營的總頭領。如何練兵,如何講究軍紀,臣在這時期又學了很多。”

李自成歎息說:“可惜到了北京之後,許多大小將領把以往困難日子的事都忘記了,獨有你還牢記不忘,十分難得,難得!”

羅虎知道近來大順軍在北京城中駐紮,軍紀十分敗壞的事,看來皇上也知道了,所以才有此感慨。但是他在大順軍中是小字輩的將領,對自己所見所聞的事不敢陳奏,隻等待皇上對他有什麼吩咐。

李自成含笑問道:“聽說有一次你的一哨人馬移防,你下令必須將駐地屋內院外,處處打掃幹淨,又將百姓家的水缸添滿,方許離開,這件事深為百姓們交口稱道。小虎子,從前孤不曾教過你,咱們老八隊可沒有這樣好,你是如何想到的?”

羅虎回答:“陛下,臣在孩兒兵營中長大,認識了字兒,學會讀書。去年進了西安,臣買到戚繼光的《練兵紀實》和《紀效新書》,認真讀了,悟出了許多道理。戚繼光從南方調到北方,任薊鎮總兵多年,所以通州城中上年紀的讀書人,知道他許多練兵治軍的故事。臣在通州,從老人們的口中聽到不少戚繼光的故事。前人做過的事,走過的路,俺從前不知道,現在跟著學唄。”

李自成點點頭,心中稱讚:“真好!”隨即又問道:“那替老百姓打掃清潔的事,也是跟戚繼光學的?”

“這是跟嶽飛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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