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 酷吏傳第六十(1 / 3)

卷九十酷吏傳第六十

孔子說:“用政令引導,用刑罰懲治,可以限製百姓犯罪,但不能讓百姓懂得恥辱;用道德引導,用禮儀限製,則能使百姓懂得恥辱,而且會自覺地遵守法律,不會再犯罪。”老子說:“上德合乎自然,是真正有德;下德強迫遵守,其實是無德。……法令繁瑣,隻會令盜賊滋生。”真可謂是至理名言!法律,是統治的工具,不是統治好壞的依據,不會因為法律嚴酷而政治清明。在此前,天下也曾經法網密布,奸宄反而橫行,甚至是積重難返,以至於上下規避法律,矛盾疊加。在當時,官吏用法律懲治百姓,如同揚湯止沸,不得不更加殘酷,除此之外,別無它法,僅依靠法律,怎麼能解決層出不窮的矛盾?宣揚道德的人,在此時也難以發揮作用。為此,孔子說:“審理訟案,我與其他人一樣,希望訴訟不再發生!”老子說:“不懂道德的人,常會譏笑道德能起什麼作用。”這些話很有道理。

漢朝建國之後,廢除秦朝的苛政,裁去棱角,力圖使百姓返樸歸真,在當時,法網疏闊,可以逃吞舟之魚。官吏治民,崇尚道德仁厚。盜賊因此而息業,百姓生活安寧。從治理的效果來看,治民在於道德教化,而不在於殘酷的刑罰。在高後執政時,酷吏有侯封,侯封欺壓皇室宗親,侵奪功臣。呂氏家族敗亡後,朝廷遂將侯封滅族。在景帝朝,晁錯因為執法嚴苛,以權術加強說話的份量,招致七國叛亂,叛亂的諸侯王將仇恨集中在晁錯身上,晁錯最終被殺。再後來就有了郅都、寧成,他們是景帝朝的酷吏。

郅都,河東郡大陽縣人。在文帝朝擔任郎官,在景帝朝擔任中郎將,郅都敢於在朝堂上直諫,也敢於當麵指叱大臣。有一次郅都跟隨文帝遊幸上林苑,賈姬在廁所裏方便,一頭野豬闖進廁所,文帝暗示郅都,郅都卻站在文帝身旁一動不動。文帝要親自手持兵器進廁所去解救賈姬,郅都跪在地上,擋住文帝說:“少了一個姬妾,宮中可以再召進一個姬妾,天下還少的了像賈姬這樣的女子嗎?陛下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難道不為宗廟社稷、太後考慮嗎?”文帝止住了腳步,野豬也沒有傷害到賈姬。太後聽說此事後,賞賜郅都黃金百斤,文帝也賞賜郅都黃金百斤,從此很看重郅都。

濟南郡瞷(jiàn)氏家族,有族人三百餘家,是當地的土豪惡霸,二千石官員難以治理,景帝任命郅都為濟南郡太守。郅都一上任,即將瞷氏首惡捉拿斬殺,瞷氏的其他族人,嚇得膽戰心驚。一年後,郡中道不拾遺,旁邊十幾個郡的太守,就像對待丞相府一樣,敬畏郅都。

郅都為人,勇敢而有氣節,公正廉潔,不為私事向他人請托,也不接受他人請托,不接受饋贈送禮。郅都常稱自己:“我離開家人,在外麵當官,應該恪盡職守,奉公死節,難以顧及到妻子與兒女。”

郅都後來擔任中尉,丞相條侯周亞夫,在朝中因功倨傲,郅都隻是揖而不拜。在當時,民風淳樸,畏罪自重,郅都在朝中首先執法嚴酷,按照法律辦案,不避權貴,宗室列侯看到郅都,莫不側目而視,人們送郅都雅號“蒼鷹”。

臨江王劉榮被押送至中尉府受審,臨江王想得到一套刀筆,向皇帝寫信謝罪,郅都禁止屬下官吏提供。魏其侯暗地裏派人為臨江王提供刀筆。臨江王拿到刀筆後,寫了一封書信向皇上謝罪,隨後自殺。竇太後聽說此事後,大怒,要嚴懲郅都,郅都遂遭到免官,貶回家鄉。景帝派出使者,在途中追上郅都,拜郅都為雁門郡太守,直接上任,根據情況,授予郅都臨機決斷的權利。匈奴中多次聽說過郅都的氣節,此後,匈奴人撤離雁門關外騷擾的騎兵,一直到郅都去世,沒有再回到雁門關外。匈奴人讓人做了一個郅都的木偶象,讓騎兵輪番向木偶射箭,都難以射中,由此可以看出匈奴人對郅都的敬畏。匈奴人因為畏懼郅都,就借用漢法陷害郅都,景帝說:“郅都是忠臣。”想放過郅都。竇太後說:“臨江王難道不是忠臣?”景帝隻好殺了郅都。

寧成,南陽郡穰縣人。在景帝朝,寧成擔任郎官謁者。為人盛氣淩人,作為下級官吏,寧成一定要淩辱高於自己的上級官吏;做了上級官吏,寧成對屬下官吏則極為刻薄。寧成為人狡黠,耀武揚威。後來寧成擔任濟南郡都尉,郅都是郡太守。前幾任都尉都是步行走進郡府,通過小吏向太守拜謁,如同縣令一樣,他們很懼怕郅都。寧成上任時,其盛氣淩人的架勢竟然超過郅都。郅都也久聞寧成的大名,對寧成以禮相待,二人相交很好。過了很久,郅都被殺,再後來,長安附近的宗室子弟很多人犯法,景帝召寧成擔任中尉。寧成治理地方的手段與郅都一樣,但是廉潔卻遠不如郅都,宗室子弟、當地豪紳們已經嚇得個個膽戰心驚。

武帝繼位後,將寧成改任為內史。外戚中有很多人詆毀寧成,揭發寧成的罪惡,寧成被判為髠鉗罪。在當時,九卿犯了罪,寧可自殺,很少有人再會去服刑,而寧成被判了重刑後,自以為不會再受到起用,於是解下刑具,偽造出關憑證,逃回家裏。寧成曾經講過:“做官做不到二千石,經商賺不了上千萬的錢,有何麵目再立於世間!”寧成於是借貸錢款買了一千多頃水田,出租給貧民,役使剝削數千家農民。幾年後,碰上大赦,寧成已經積累了幾千萬家產。在民間,寧成為人俠義,挾持地方官員的短處,出入跟隨著幾十位騎者。寧成役使百姓,其威風甚至超過郡太守。

周陽由,他的父親是趙兼,以淮南王劉長舅父的身份,受封為周陽侯,後代遂以周陽地名作為姓氏。周陽由以漢室宗室親屬的身份,在文帝朝擔任郎官。到了景帝朝,周陽由擔任郡太守。武帝繼位初期,吏治還算嚴謹,可是周陽由在任上卻苛刻殘暴,驕橫恣肆。周陽由喜歡的人,敢於篡改法律,讓人活命;周陽由所恨的人,歪曲法律,也要致人於死地。周陽由任職的郡,一定要懲治豪強。當太守,周陽由看待郡都尉如同對待縣令;當都尉,周陽由則欺淩郡太守,以強力幹預太守行政。汲黯為人不隨和,司馬安以法律條文構陷他人,他們均為二千石官員,但與周陽由同車,則還要讓著他,躲到旁邊去坐。後來周陽由擔任河東郡都尉,與太守申屠公爭權,相互揭發告狀,申屠公被判有罪,堅持大臣不受刑,隨後自殺,周陽由則被殺頭示眾。

從寧成、周陽由之後,國內刑事案件逐漸增多,百姓以奸詐巧偽規避法律,官吏治民,大致上與寧成、周陽由一樣。

趙禹,斄縣人。趙禹以地方佐史補任為京師官員,為官清廉,趙禹升任為令史,是太尉周亞夫的屬下,周亞夫在朝中擔任丞相,趙禹是丞相府長史,丞相府中的官員認為趙禹清廉公平。可是周亞夫卻並不重用趙禹,周亞夫說:“我知道趙禹有很多優點,但是趙禹用法苛刻,不能讓他擔任重要職務。”在武帝朝,趙禹以刀筆吏積累政績,升任為侍禦史。武帝欣賞趙禹的才能,將趙禹升任為中大夫。與張湯一起討論製定法律條令,監督官員是否有知罪不報,包庇縱容犯罪,從此之後,官吏間相互監督,並作為朝廷的法律,一人犯罪,會牽連到其他人。

趙禹為人清廉倨傲,擔任官職之後,家中不留食客。公卿間相互請客,趙禹一概謝絕,決心割斷這種友情交往,自己一意孤行。趙禹辦案以法律為準,從不翻案或者疏通官屬,為罪人隱瞞罪行。後來趙禹曾經被免官,繼而擔任廷尉。當初條侯周亞夫認為趙禹做事苛刻,等到趙禹擔任少府,成為朝中九卿,做事情更加嚴酷。到了晚年,各種案件越來越多。官吏治民越來越嚴酷,趙禹此時辦案卻變得舒緩,名聲也逐漸好起來。王溫舒等人是後起之秀,治理刑獄非常嚴酷。趙禹因為年老,轉任為燕國相。幾年後,因為年老昏聵而犯罪,免官回家。又過了十幾年,趙禹在家中以高壽去世。

義縱,河東郡人。少年時曾經與張次公一起結夥打劫,成為強盜。義縱有一個姐姐,因為懂得醫術,受到武帝母親王太後的寵幸。太後問:“有孩子或者兄弟在朝中當官嗎?”姐姐說:“我有一個弟弟,不學好,他做不了官。”太後把此事告訴武帝,武帝任命義姁的弟弟義縱為中郎,後來又補任義縱為上黨郡某縣令。在任上義縱膽大妄為,治民刻薄,很少會發慈悲之心,縣裏因此沒有盜賊敢於惹事,在治民上被認為是考績第一。義縱後來又升任為長陵縣及長安縣令,執法嚴酷,不避權貴及外戚。曾經逮捕王太後外孫修成的兒子修仲,武帝認為義縱很能幹,又將義縱升任為河內郡都尉。義縱一上任,即將當地的豪紳穰氏家族首惡逮捕殺頭,河內郡從此道不拾遺。張次公也是郎官,以勇敢從軍,敢於深入敵境,立有戰功,受封為岸頭侯。

寧成在家中閑居,武帝打算任命寧成為郡太守,禦史大夫公孫弘說:“臣在崤山以東,還是一個小官吏時,寧成是濟南郡都尉,寧成治民,就像餓狼牧羊。寧成不能做治民的官吏。”武帝於是任命寧成為關津都尉。一年後,守關的官吏給出入關的郡國人員留下一個印象,他們說:“寧願看到母老虎發威,也不願意看到寧成發怒。”寧成的殘暴竟然達到如此程度。義縱從河內郡轉任為南陽郡太守,聽說寧成的家住在南陽,在過關時,寧成站在道旁迎送義縱,可是義縱卻盛氣淩人,昂首不還禮。到了南陽郡,義縱調查寧氏家族,將他們收進監獄,搞得寧氏家破人亡。寧成被判處有罪,當時的豪紳孔氏、暴氏家族,紛紛逃竄,狼狽不堪,南陽郡的官員百姓們被嚇得小心翼翼。平氏縣人朱強、杜衍縣人杜周是義縱的爪牙,在義縱任職期間隨其調遣,後來均升任為廷尉史。

漢軍多次從定襄郡出兵,定襄郡的官吏百姓治安混亂,武帝調義縱擔任定襄郡太守。義縱來了之後,將定襄郡監獄中的重罪犯二百餘人,與探視犯人的賓客兄弟,還有私自進入監獄的二百餘人全部羈押,義縱說:“按照為死罪犯解脫刑具治罪。”當天,義縱一次斬殺四百人。郡中的百姓無不驚恐,不寒而栗,從此俯首帖耳,聽候治理。

在當時,趙禹、張湯是朝中九卿,他們處理案件還較為克製,按照法律辦案,義縱治理百姓,如同鷹擊長空,以捕殺為快。再後來,朝廷推行五銖錢和使用白銀為貨幣,百姓中有不法之徒假造錢幣,京師中更為嚴重,武帝征調義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王溫舒已經夠惡的,獨斷專行,所做的事情不向義縱報告,義縱知道後一定會以權勢欺壓,甚至破壞王溫舒辦案。在任上,義縱殺人很多,可是治理的效果,卻並不理想,奸邪不斷,武帝隻好派出直指繡衣使者督查。官吏治民,就是綁縛、斬殺,閻奉也是粗暴行政,受到信任重用。義縱還算清廉,他的治理方法類似於郅都。武帝巡幸鼎湖,因為久病,又動身前往甘泉宮,在沿途看到所經過的道路沒有整修好,武帝勃然大怒。武帝說:“義縱認為我不會再走這條路了吧?”心中很生氣。到了冬天,楊可剛負責告緡令的執行,義縱認為告緡令會使得百姓騷亂,部署官吏逮捕執行告緡令的人。武帝聽說後,派杜式審理此案,認為義縱違背皇帝詔命,膽敢幹擾告緡令的執行,將義縱殺頭示眾。又過了一年,張湯也因為有罪而自殺。

王溫舒,陽陵縣人。年輕時盜墓,做盡了壞事,後來經考試做了縣裏的亭長,又幾次遭到免職。而後王溫舒又擔任官吏,從管理監獄到廷尉史。後來王溫舒做了張湯的屬下,繼而擔任侍禦史,督察捕捉盜賊,殺人如麻。再後來王溫舒轉任為廣平郡都尉,挑選郡中十幾名勇猛敢為的人擔任屬吏,作為自己的爪牙,王溫舒以此前他們曾經犯下過重罪相要挾,放手讓他們在郡中捕捉盜賊,他們也以抓捕盜賊,逞其快意。這些人在執法中,即使犯下百罪,王溫舒也不會將他們繩之以法;如果捕捉盜賊不力,王溫舒則新帳舊帳一起算,或者殺頭,或者滅族。因此齊國、趙國的盜賊,不敢再靠近廣平郡,廣平郡一時間道不拾遺。武帝知道了,將王溫舒轉任為河內郡太守。

王溫舒在廣平郡時,就知道河內郡的不法豪紳。上任之後,趕上九月末尾,王溫舒命令郡中準備私馬五十匹,在路上設置從河內郡到長安的驛站,部署官吏按照廣平郡的做法,將郡中的豪紳猾吏一網打盡,為此受到牽連的有一千餘家。然後王溫舒上書奏請朝廷,罪大的滅族,罪小的處死,沒收全部家產,償還贓款。王溫舒上奏僅二天,即得到武帝批複,在刑場上,殺人後流的血,流淌十餘裏長。河內郡人奇怪,這次上奏,怎麼會批準得這麼快,可謂神速。到了十二月,郡中已經沒有因為盜警而發出的犬吠聲。王溫舒捉不住盜賊,心中忽忽若有所失,認為盜賊流竄到其它郡,又派人去追捕,到了春天,王溫舒頓足長歎道:“可惜,假若冬天能夠延長一個月,我就可以大功告成!”王溫舒的好殺,濫施淫威,為人狠毒,達到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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