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八 蕭望之傳第四十八(2 / 3)

宣帝於是將雙方的意見交予丞相、禦史大夫兩府討論,丞相、禦史大夫就蕭望之提出的問題詰問張敞。張敞回答:“少府、左馮翊所說的,隻是人們通常的想法。當年武帝征伐四夷,戰爭持續三十餘年,百姓沒有加賦,而軍事行動所需要的開支,均得到滿足。而今羌虜不過是一隅的小蠻夷,是在山穀間跳梁的小醜,國家隻是讓犯罪的人拿出一些財產,來贖免他們的罪行,這種措施,遠勝於煩擾百姓,增加賦稅。並且強盜和殺人犯是大逆不道的罪人,是百姓最痛恨的惡賊,他們不能贖罪,隻是對於那些因為藏匿、知情不報、貪取不義之財而犯法的人,因為受到懲罰,可以實施這種政策。朝中的大臣們在討論時,均認為他們的罪可以得到寬免,現在讓他們以財產來贖罪,其法律實施的寬嚴,政策掌握的尺度,顯而易見,怎麼會影響到教化?在上古時,《甫刑》的懲罰,也是小過可以赦免,輕罪允許交錢,以錢來贖罪,還有以錢贖罪的不同標準,這種措施由來已久,怎麼就放縱了罪犯,讓罪惡漫延?張敞在朝廷任職二十餘年,隻聽說過罪人可以以錢贖罪,沒有聽說過因為贖罪,而造成更多的犯罪。現在涼州軍情緊急,秋天莊稼正是收獲的季節,百姓中還有饑困的,有些甚至因病而死在路上,更何況明年春天,青黃不接之際!不早一點為賑災做足準備,在百姓需要時給予賑濟,卻在那裏引用迂腐的經學,加以詰難,以後恐怕還會有更嚴重的情況出現。儒生們可以抱著經書,高談闊論,沒有必要與他們去爭論。張敞作為朝廷大臣,位居列卿,把輔佐丞相、禦史大夫兩府作為自己的職責,不敢不表達愚意。”

蕭望之、李強又爭辯:“先帝聖明、仁德,朝中的賢良在位,製定製度、法令,為後世所垂範,考慮到邊郡百姓困苦,因此製定了《金布令甲》,說‘邊郡的百姓多次遭受兵災,饑寒交迫,很多百姓在壯年時即不幸去世,家中失去年輕的父、子,詔令天下其它郡縣,為邊郡供給糧食以及生活用品。’這是因為戰爭頻繁,而做出的應急措施。在當時,武帝天漢四年(公元前97年),詔令犯下死罪的人,每人可以捐獻五十萬錢,減輕死罪一等,因此在當時,地方豪強、官吏、百姓紛紛借貸,甚至有人為此而淪為強盜,為的是湊足贖罪的錢。再後來,奸邪並起,群盜蜂擁,甚至攻打郡縣,殺害郡太守,犯罪的案件此起彼伏,官吏不能製止,武帝隻好再次頒發詔令,派遣繡衣使者以軍興罪,嚴加懲治,為此殺了很多人,最終才將混亂製止下去。臣愚以為,這即是花錢贖罪的教訓,因此才說不應該施行這種政策。”在當時,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也認為羌虜很快就會被剿滅,轉輸的軍糧基本上能夠滿足戰時需要,遂沒有采納張敞的建議。蕭望之擔任左馮翊三年,京師的百姓稱讚蕭望之在任上做得很好,此後蕭望之升任為大鴻臚。

在此前,烏孫國昆彌翁歸靡通過長羅侯常惠上書,希望以漢朝的外孫元貴靡作為繼承人,再娶漢朝公主,通過婚姻而內附,脫離匈奴控製。宣帝下詔,將上書交予朝中的公卿們討論,蕭望之認為烏孫國遠在遙遠的西域,假若相信他們的好話,將公主遠嫁於萬裏之外,這不是長久之策。這一次,宣帝沒有采納蕭望之的建議。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宣帝派遣長羅侯常惠出使西域,護送公主下嫁元貴靡。還沒有出塞,翁歸靡去世,翁歸靡哥哥的兒子狂王,違背與漢朝的約定,自立為昆彌。常惠在塞下上書,希望將少公主暫時留在敦煌郡。常惠到烏孫國去,指責烏孫國負約,還是應該立元貴靡,而後再迎娶少公主。宣帝再次下詔,將建議交予朝中公卿們廷議,蕭望之認為:“這個建議不好。烏孫國首鼠兩端,遠在異域,觀望漢朝與匈奴的強弱,不遵守約定,從這件事情上,已經看得很清楚。此前嫁出去的公主,在烏孫國四十餘年,與烏孫王的感情並不好,邊境也沒有因此而安定下來,這些足已說明問題。這一次,漢朝送往烏孫國的公主,因為元貴靡不能被立為烏孫國昆彌,而中途返回,並沒有失信於蠻夷,其實還是中國的福氣。不斷地向蠻夷送去皇室公主,為此而征發大量徭役,這也是原因之一。”宣帝這次采納了蕭望之的建議,讓少公主返回,再後來烏孫國分為兩部分,元貴靡被立為大昆彌,漢朝此後不再與烏孫國和親。

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蕭望之代替丙吉擔任禦史大夫。宣帝五鳳年間(公元前57-前54年),匈奴國內大亂,朝廷為此事而討論,大多數人認為,匈奴為害漢朝邊郡已久,可以趁著匈奴內亂之機,將其一舉蕩平。宣帝下詔,派內朝大司馬車騎將軍韓增、諸吏富平侯張延壽、光祿勳楊惲、太仆戴長樂,向蕭望之征詢意見,蕭望之說:“春秋》中記載,春秋時晉國大夫範宣子率領晉軍討伐齊國,中途聽到齊國國君去世的消息,遂引軍返回,君子為此事而稱讚,範宣子沒有在其它國家居喪期間,趁亂討伐它國,認為這種行為,恩德足以勸勉孝子,義舉足以感動諸侯。此前單於仰慕漢朝的恩義,向漢朝稱弟,派遣使者到漢朝來請求和親,在當時,海內百姓非常高興,夷狄也都聽說了此事。約定並沒有終止,單於不幸被匈奴國內的賊臣殺害,趁此機會,漢朝討伐匈奴,這是乘人之危、幸災樂禍,他們一定會遠遁。不是以義討伐,出動軍隊,擔心會勞而無功。此時應該做的,是派出使者慰問,給予匈奴必要的幫助,以幫助他們度過當前困難,四方的蠻夷,知道漢朝這樣對待匈奴,也會被中國的仁義所感動。如果能夠幫助新的匈奴單於複位,新單於一定會感恩戴德,向朝廷稱臣,這是盛德之事。”宣帝采納了蕭望之的建議,此後派遣漢軍護送呼韓邪單於返回匈奴,重新安定了匈奴國。

在當時,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朝廷應該建造常平倉,宣帝認為這個想法很好,蕭望之卻提出反對意見。丞相丙吉年紀老了,宣帝非常敬重丞相,蕭望之提出奏言:“百姓現在困苦,盜賊仍然猖獗,二千石官員很多不能勝任。在位的三公大臣不能盡到責任,三光(日月星)暗淡無光,今年的日月暗淡,責任全在他們身上。”宣帝認為蕭望之出言不遜,輕視丞相,將蕭望之的奏言交予宮中侍從建章宮衛尉金安上、光祿勳楊惲、禦史中丞王忠,讓他們一起前去責問蕭望之。蕭望之免冠,與朝廷派來的官員爭論起來,宣帝為此更加不高興。

再後來,丞相司直繁延壽上奏:“侍中謁者良奉旨下詔書予蕭望之,蕭望之隻是拜了兩拜。良代表朝廷與蕭望之談話,蕭望之跪在地上不起來,謁者良不得已,隻好也跪下,對禦史大夫說:‘良失禮了。’按照慣例,丞相生病,第二天禦史大夫就要前往家中探病;在朝堂聚會奏事時,禦史大夫要站在丞相身後,丞相致謝,禦史大夫還要趨步向前,作揖回禮。現在丞相病了很久,蕭望之卻不聞不問,也不探視病情;在朝堂聚會,與丞相抗禮,倨傲不遜。在朝堂議事時,意見有衝突,蕭望之竟然會說出:‘君侯不就是大了我幾歲嗎,你還能當我的爹!’蕭望之明知,作為禦史大夫,不能擅自安排官吏為自己做事,蕭望之卻多次指使禦史大夫府中的守史動用公家車馬,到杜陵去料理家事。少史戴著官員的法冠,為蕭望之的妻子作為前導引路,還私下裏違犯規定,做買賣牟利,蕭望之的屬下為蕭望之牟利十萬零三千錢。蕭望之作為朝中大臣,通曉經術,身居尊位,在九卿之上,應該作為官員的表率,卻不能守法,嚴格要求自己,倨傲無禮,接受賄賂達二百五十金以上,請求將蕭望之逮捕,按照法律治罪。”宣帝於是以詔書形式,告訴蕭望之:“有關部門上奏,君無禮苛求朝廷派來的使者,對待丞相桀驁不馴,居官不夠清廉,態度驕橫,難以在朝中輔政,成為官員們的表率。作為朝廷三公,做事情本來應該謹慎,君卻陷入各種醜聞之中,朕不忍將君交予執法官員懲治,派光祿勳楊惲送予君冊書,轉任太子太傅,授予君印綬。將原來的禦史大夫印綬交還使者,不須再到宮中辭謝。君應當遵守道義,懂得孝行,走正路,不要再犯錯誤,也不要為此事再申訴。”

蕭望之被貶,由黃霸代替,擔任禦史大夫。幾個月後,丙吉去世,黃霸接替丞相職務。黃霸去世後,於定國接任。蕭望之終於被廢黜,沒有按照過去的慣例,在禦史大夫任上,繼任丞相。一直擔任太子太傅,用《論語》、《禮服》教導皇太子。

在當時,匈奴呼韓邪單於要來長安朝見皇帝,宣帝下詔,讓朝中公卿們討論,用什麼樣的方式接見,丞相黃霸、禦史大夫於定國均認為:“聖王的製度,施行德政,崇尚禮製,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詩經》中說:‘循禮不越,環顧四方;威望雄壯,蠻夷來降。’陛下的聖德充塞天地,光耀四方,匈奴單於仰慕漢朝的德政、教化,攜帶寶物來朝貢,這還是自古以來,從來沒有過的盛事。接待單於的禮儀應該按照諸侯王,位置在諸侯王下麵。”蕭望之認為:“單於的位置不是朝廷封的,過去我們還是把他們當作敵國來看待,對他們不能以臣子禮要求,單於的位置應該在諸侯王上麵。現在蠻夷向我們稽首,自稱藩國,中國也應該表示謙讓,不把他們當作臣子來對待,這是一種羈縻策略,可以表示出漢的禮儀,以謙遜作為美德,無所不通。《尚書》中講:‘戎狄荒服。’意思是戎狄來歸附,他們的態度隨時會發生改變,並無常態。假若以後的匈奴單於,有鳥竄鼠伏的行為,不再來朝廷朝賀、貢獻,也不把他們當作叛臣來看待。對待他們的禮讓,是把他們當作蠻貉,這樣做才會福祚無窮,是萬世長策。”宣帝采納了蕭望之的建議,下詔說:“人們常說三皇五帝,對於戎狄不實施教化,不對他們施以管理。而今匈奴單於,自稱要作為漢朝北邊的藩國,要服從漢朝的正朔,朕的德能不夠,德也不能覆蓋到如此遙遠的地方。以客禮對待單於的來訪,單於的位置在諸侯王上麵,讚禮拜謁稱臣,不呼名字。”

宣帝在病重時,要挑選可以托付的大臣,召外戚宮中侍從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到宮中,拜史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蕭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周堪為光祿大夫,讓他們共同接受遺詔,輔佐新皇帝繼位,負責宮中的尚書事務。宣帝駕崩,太子劉奭繼位,這是孝元帝。蕭望之、周堪原來是太子老師,受到敬重,元帝繼位後,多次在宮中單獨召見他們,談論治國理政的措施,還有以王道治理國家的方式。蕭望之推薦劉氏宗室、通曉經學的、散騎諫議大夫劉更生兼任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一起在皇上左右拾遺補缺。四人同心協力,勸元帝要遵循古製,以此來匡正元帝的思想,元帝很欣賞他們的諫言,大部分諫言,也能夠接受。

在此前,宣帝對儒術不感興趣,強調法律的作用,宮中的中書宦官受到重用。中書令弘恭、石顯在宮中長時間負責中樞機要,熟悉法律條文,他們與車騎將軍史高相互勾結,常在一起按照舊例處理朝政,將蕭望之等人的意見棄之一旁。弘恭、石顯時常因為意見偏頗,被蕭望之等人以義理加以駁斥。蕭望之認為中書省,是國家的機要中樞,應該選擇賢明的官員,自從武帝在後庭注重享樂,在內朝開始重用宦官,這種做法,從一開始就違背古時的製度,而且自古以來,帝王不能過於親近宦官,蕭望之他們建議皇帝重用士人,因此與史高、弘恭、石顯間常發生衝突。元帝剛繼位,認為弘恭、石顯等人是前朝老臣,為了表示謙虛,不想馬上更換,這個建議久拖不決,隨後元帝又將劉更生調出宮廷,擔任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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