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二 王貢兩龔鮑傳第四十二(3 / 3)

陛下感念高祖當年的創業艱難,羨慕太宗文帝的治理,從自己的身邊做起,垂範臣下,選取賢士輔佐朝政,獎勵忠誠、正直的大臣,貶斥、誅殺奸邪的大臣,流放諂諛佞臣,釋放陵園中守陵的宮女,撤銷宮中的倡樂,遠離淫褻的鄭聲,摒除祭祀鬼神的甲乙帷帳,退還矯飾的貢獻物品,提倡節儉的風氣,勸勉天下百姓重視農業,這些不懈的努力,可以與三王相媲美,可以與五帝相並列。希望陛下能夠繼續留意,天下百姓幸甚。

元帝接受貢禹的建議,詔令天下百姓,凡是家中生有兒子的,年滿七歲,再繳納人口稅錢,從此時開始。又撤除了上林苑中不用的宮館,裁撤建章宮、甘泉宮衛士,將郡國中的宗廟衛士,減去一半。其餘的建議雖然沒有全部采納,可是對於貢禹的直言敢諫,非常讚賞。貢禹又呈上奏章,希望撤除郡國中的宗廟,製定漢室宗廟的迭毀禮,超過七個的即行拆除,這些還沒有來得及實施。

貢禹在禦史大夫位置上僅有幾個月就病逝了,天子賜予的喪葬錢有上百萬,元帝將貢禹的兒子封為郎官,後來也做了東郡都尉。貢禹去世後,元帝還在思考貢禹提出的建議,終於頒發詔書,撤除郡國中的宗廟,製定了迭毀禮。可是朝中的儒生大臣對此有很多非議(詳情記載在《韋玄成傳》中)。

龔勝是彭城人,龔舍是武原人,兩地均隸屬於楚國,因此二龔也是楚人,龔勝,字君賓,龔舍,字君倩。二人是很好的朋友,都很注重名節,世人為此而稱頌他們為楚人二龔。年輕時,二龔均喜歡學習,熟讀經書,龔勝擔任郡中的一般官吏,龔舍還沒有出來做官。

有一次,楚王入長安來朝見皇帝,聽說龔舍是楚人,聘請龔舍在楚王宮中擔任侍從,龔舍不得已,隻好跟隨楚王歸國,但仍然不願意在宮中做官,隻願意做學問,後來又來到長安。龔勝擔任郡吏,三次通過舉薦孝廉,因為製度規定,諸侯國中來的官員,不能在朝中擔任宿衛,隻得補為官員,兩次擔任尉官,一次擔任郡丞,每次都是到任不久,即離開。通過州裏舉薦茂材,龔勝又擔任了重泉縣令,因為有病而辭職。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推薦龔勝,哀帝在做定陶王時,就已經熟知龔勝的大名,征召龔勝擔任諫議大夫。進入朝廷後,龔勝舉薦龔舍和亢父縣人寧壽、濟陰郡人侯嘉,哀帝下詔將他們征召入朝廷,擔任職務。龔勝說:“我看見國家在征召巫師、醫生時,還要派出車輛去迎接,征召賢者也應該派車迎接。”哀帝問:“大夫來,是乘自己的車子來嗎?”龔勝說:“是啊。”哀帝下詔,迎接賢者,以後由政府派車。龔舍、侯嘉來後,被任命為諫議大夫。寧壽稱自己有病,不肯來。

龔勝擔任諫議大夫後,多次上書提出諫言,說百姓貧困,盜賊猖獗,官吏不善,風俗澆薄,災異多次顯現,要重視這些事情。製度造成了百姓崇尚奢侈,官府的刑罰又過於嚴酷,政府的賦斂太重,應該提倡節儉,他提出的觀點與王吉、貢禹相同。擔任大夫二年多,升任為丞相司直,又升任為光祿大夫,接下來代理右扶風。幾個月後,哀帝知道龔勝不是處理政務的能吏,重新任命龔勝擔任光祿大夫兼任諸吏給事中。龔勝諫言,說董賢擾亂皇家製度。為此而得罪了哀帝。

又過了一年多,丞相王嘉上書,舉薦原廷尉梁相等人,尚書彈劾王嘉,說王嘉“講話隨意,欺瞞聖上,不道德。”哀帝將彈劾王嘉的奏章交予將軍和朝中的大臣們廷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校尉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認為王嘉禍亂朝政,應該按照不道德罪處分。隻有龔勝上書諫言:“王嘉本性邪惡,他所舉薦的人,都是非貪既虐的官吏。王嘉位居三公,卻使得天下陰陽不和,政事荒廢,王嘉應該為這些負責。說王嘉禍亂朝綱是對的,此次舉薦梁相等人,沒有錯誤。”一直討論到天晚,才停止爭論。第二天繼續廷辯,左將軍公孫祿問龔勝:“君說的在典籍中找不到依據,我們現在將奏章交予聖上來裁斷,你堅持那種意見?”龔勝說:“將軍認為我說的不對,可以連我一起彈劾。”博士夏侯常看到龔勝和公孫祿吵了起來,起身對龔勝說:“應該按照尚書彈劾的內容來定。”龔勝用手將夏侯常猛地推開,嘴裏罵道:“滾開!”

又過了幾天,再次在朝會上討論,是否應該恢複孝惠帝、孝景帝的祭廟,參與討論的大臣們都說應該恢複。龔勝說:“應該按照禮製來決定。”夏侯常又和龔勝吵了起來:“禮製也有變化。”龔勝厲聲說:“走開!是人的思想在變。”夏侯常惱怒,對龔勝說:“我看君這是何苦,君總是要與大家對著幹,是想在外麵撈取名聲吧,君就是商代申徒狄一類的人物,死不回頭!”

還有一次,夏侯常對龔勝說,高陵縣有一位兒子殺了母親。龔勝報告了朝廷,尚書追問:“這話是誰說的?”龔勝說:“是夏侯常告訴我的。”尚書讓龔勝再去問夏侯常,夏侯常為此事而惱恨龔勝,就回答說:“我是聽一位布衣百姓講的,告訴你別往外講。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就奏告朝廷,這不是在自討苦吃嗎。”龔勝一時間很窘迫,無法回答尚書的追問,隻得自我彈劾:與夏侯常爭執,汙辱了朝廷。事情交予禦史中丞處理,哀帝頒下詔書詢問,禦史中丞彈劾龔勝,說:“龔勝身為二千石官吏,夏侯常是朝中大夫,均在宮中兼任給事,參與製定朝廷的政策,卻不能崇尚禮義,在朝堂上出言不遜,疾言曆色,有失大臣的風範,倨傲無禮,應該以不敬治罪。”哀帝製詔書,說:“各貶俸祿一等。”龔勝謝罪,請求退休,乞骸骨回家。哀帝又給予賞賜,讓龔勝的兒子龔博在朝中擔任侍郎,將龔勝調出京城,擔任渤海郡太守。龔勝稱病,沒有赴任,過了六個月,免官回家。

哀帝又征龔勝為光祿大夫。龔勝稱病臥床,多次讓兒子上書,要求退休,乞骸骨回家,直到哀帝駕崩。

此前,琅琊郡人邴漢也是以行為高潔,被哀帝征至朝中,受到重用,官至京兆尹,後來又擔任朝中的太中大夫。王莽在朝中執掌朝政後,邴漢與龔勝一樣,向朝廷提出請求,乞骸骨退休回家。在昭帝朝,涿郡人韓福以品德高尚,被征召至京師,後來昭帝賜予詔書和絲帛,讓韓福退休返回家鄉。昭帝在詔書中說:“朕不願意以官職煩勞韓福,韓福的作用,應該是在鄉裏,以他的孝悌影響鄉民。告訴沿途的驛站傳舍,準備好酒肉招待,為韓福回去的馬匹準備好草料。當地的縣長官吏要按照時令慰問,每年的八月賜羊一隻,酒二斛。韓福不幸去世,要賜予雙層的被臥一套,以中牢禮送葬。”王莽也按照舊例,向太皇太後奏報,以詔書形式,允許龔勝、邴漢退休回家。太皇太後頒下詔書:“元始二年(公元2年)六月庚寅,光祿大夫、太中大夫二位耆艾老人,因為年老體弱,奏請病退回家。太皇太後派謁者仆射製冊書詔令:人們都在講,上古時的官員,到了年齡就可以退休,以禮儀相送,不要讓他們在任上耗盡體力。而今朝中的大夫年齡到了,朕不願意再以官職煩勞大夫,把他們的嫡係兒子或者孫子,或者是兄弟中的兒子、孫子一人,推薦給朝廷。大夫注重品行修養,願你們享受晚年,得以壽終。賜予絲帛,沿途的驛站和傳舍,要準備好食宿,每年按時賜予羊酒衣衾,按照當年韓福退休回鄉時的舊例辦理。推薦給朝廷的子孫,一律任命為郎官。”於是龔勝、邴漢退休回到家鄉。邴漢哥哥的兒子邴曼容也是一位注重品行修養的高士,當官不願意超過六百石,超過了即請求免官回去,他的名聲超過了邴漢。

在此前,龔舍因為龔勝的推薦,被朝廷征為諫議大夫,因病免職。後來又征為博士,又因病離去。過了不久,哀帝派出使者到楚國,拜龔舍為泰山郡太守。龔舍的家住在武原縣,使者來到武原縣館舍,想讓龔舍到縣衙拜授太守的印綬。龔舍說:“君王以天下為家,何必一定要到縣衙中去?”遂在家中受詔,整理好行裝,隨即上路。在任上隻待了幾個月,又上書請求退休,乞骸骨回家。哀帝再次征召龔舍,走到京兆東邊的湖縣,龔舍即說自己病重,不能赴任。天子派使者收回印綬,又拜龔舍為光祿大夫。幾次賜詔書告知,龔舍仍然不肯動身赴任,朝廷終於同意龔舍回到故鄉休息。

龔舍熟讀《詩經》、《尚書》、《易經》、《禮經》、《春秋》五經,主要教授《魯詩》。龔舍、龔勝回到家鄉後,郡中的二千石官員,一上任即會到家中來拜訪,要向他們行弟子禮。龔舍享年六十八歲,王莽在朝中執政,居攝年間(公元6-8年),龔舍去世。

王莽篡國之後,派遣五威將帥巡行天下,督導風俗教化,這些將師來到龔勝家裏,送上羊酒表示慰問。第二年,王莽派出使者拜龔勝為講學祭酒,龔勝稱自己有病,沒有應征。又過了二年,王莽再次派出使者,帶著詔書,還有太子師友祭酒的印綬,安車駟馬前來迎接龔勝,拜授之後,俸祿為上卿,先賜六個月的俸祿,作為上任時的裝具費,使者和郡太守、縣裏的官吏、鄉間的三老、威望很高的當地儒生,有上千人,到龔勝居住的裏巷來聽宣讀詔書。使者想讓龔勝到門外來迎接詔書,使者在門外站立了很久,等待龔勝。龔勝說自己病重,把床擺在臥室的西南窗下,頭朝東躺在床上,將朝服用衣帶固定在身上。使者隻好進來,向西走,南麵而立,宣讀詔書,而後將詔書交予龔勝,一套儀式過後,再捧上印綬,將安車駟馬送入院中,然後對龔勝說:“聖朝沒有忘記君,很多製度還需要完善,等待君前往赴任,共商國家大事,按照君的設想,安定海內。”龔勝回答:“我一向愚笨,又年老患病,現在命在旦夕,跟隨使君上路,一定會死在路上,此去沒有絲毫益處。”使者的話中帶有要挾,將印綬強加在龔勝身上,龔勝推卻,堅決不肯接受。使者向朝廷奏報:“而今盛夏酷熱,龔勝病重,有氣無力,可否在秋涼時再出發。”王莽下詔同意。使者每隔五日,與郡太守一起來到龔勝家中問候,對龔勝的兩個兒子,以及門人高暉等人說:“朝廷虛心待君,還要封授爵位食邑,即使有病,也要搬到政府的傳舍中養病,以表示有赴任的誠意,這樣做,也是為了子孫謀一份遺產。”高暉等人將使者的話轉告龔勝,龔勝知道自己的話他們聽不進去,就幹脆對高暉等人講:“我蒙受漢家的厚恩,無以報答,現在年老將死,朝不保夕,旦暮間就要埋入土中,從做人的道理來講,難道能以一身而去事二姓嗎,將來到了地下,見了故主,我還有什麼麵目解釋?”龔勝開始囑托後事,對棺槨喪衣的要求是:“衣服隻要能夠蓋住身體,棺材能夠包裹住屍首即可。不要隨俗擾動家族墓葬,也不要在墳上種植柏樹,建造祠堂。”囑托完這些,就不再開口吃飯,十四日後去世,死的時候七十九歲。使者、郡太守前來吊唁,按照舊例,賜予雙層被臥,祭祀。門人學生穿縗絰喪衣前來吊唁的,有數百人。有位老人來吊唁,哭得特別哀痛,邊哭邊說:“嗟乎!芳草薰香,終將燃燒,膏油光亮,終將燃盡。龔先生已經壽終正寢,不像我們這些人哪。”說完踉踉蹌蹌地走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龔勝家住在彭城廉裏。後世為龔勝在裏門刻石,表彰他的德行。

鮑宣,字子都,渤海郡高城縣人。喜歡學習,熟讀經書,擔任鄉裏的嗇夫,代理束州縣丞。後來又擔任縣都尉,郡太守功曹,通過舉薦孝廉,來到朝中擔任郎官,因為有病而被免官,後來擔任州裏的從事。大司馬衛將軍王商征召鮑宣,推薦為議郎,又因為有病辭官。哀帝初年,大司空何武召鮑宣擔任西曹椽,非常敬重鮑宣,推薦鮑宣擔任諫議大夫,又升任為豫州牧。一年後。丞相司直郭欽上奏朝廷,說:“鮑宣為政,舉措煩苛,代替二千石官員審查案件,督查官員,督察的範圍超過了朝廷規定的六條標準。巡視地方,不按照規定乘坐車駕,隻是乘坐一匹馬拉的馬車,不住在政府的傳舍,而住在鄉亭,被眾人在私下裏議論。”鮑宣因此而被免官。回到家中幾個月,又被朝廷任命為諫議大夫。

鮑宣每次到職,都會上書諫言,他的上書講求實際,沒有浮華的言辭。當時哀帝的祖母傅太後,想與成帝的母親一樣,享有尊號,還要封賞自己的親屬,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何武、大可馬傅喜因為提出了反對意見,忤逆了傅太後,被免去官職。丁氏、傅氏子弟,在朝中都得到了重用,董賢也成了哀帝的寵臣,鮑宣以諫議大夫身份,上書諫言:

臣看到在孝成帝朝,外戚在朝中掌權,朝中的大臣,很多人結黨營私,朋黨關係充斥著朝堂,賢者卻沒有升遷的道路,天下汙濁,奢侈無度,百姓生活困苦,在當時,日蝕出現十次,彗星出現四次。這些都是危亡的徵兆,是陛下親眼所見,而今為何又要重複此前的錯誤!朝中大臣沒有骨鯁大儒,那些白首耆艾,大義凜然的士人,議論古今,言辭感動天地,憂國憂民的士人,臣怎麼就看不到,外戚小孩子和寵臣董賢,卻在宮廷中自由出入,陛下要依靠這些人治理天下,想要讓海內安定,實在是太難了。而今世俗把愚蠢看作是能力,把智慧看作是無能。上古時堯帝流放四個罪人,世人都認為做得對,而今罷黜一個官吏,眾人卻會為此而感到困惑;上古時判處罪犯,罪人心服口服,現在要賞賜一個人,眾人卻會為此而困惑不解。朝中大臣們為了私利,狼狽為奸,小人日益猖獗。國家的庫藏空虛,需要的經費不足,百姓流離失所,離鄉背井,盜賊蜂起,治理民眾的官吏形同盜賊,這種情況一年甚似一年。

民眾有七種情況造成失業:陰陽不和,水旱災害,這是一;政府賦稅沉重;這是二;貪官汙吏,肆意盤剝,這是三;地方豪強,貪得無厭,這是四;官吏貪酷,徭役無度,耽誤農時,這是五;地方擾動,男女蜂起,捕捉盜賊,這是六;盜賊劫掠,搶掠財物,這是七。除了這七種情況,還有七死:酷吏殘酷虐殺,一死;監獄刑訊逼供,二死;無辜受冤,三死;盜賊搶掠,四死;怨仇相報,五死;荒年饑饉,六死;疾病瘟疫,七死。民眾要麵對七種失業,無力自救,要想使國家安定,太難了;民眾要麵對七種必死的困境,沒有生路,希望監獄空虛,太難了。這些情況,不正是朝中公卿,地方郡太守、諸侯國相貪婪無度所造成的嗎?官員身居高位,享受著國家給予的俸祿,對百姓沒有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還如何幫助陛下實施教化?他們隻知道為自己謀取私利,滿足賓客的要求,結黨營私。以阿諛奉承為賢,以屍位素餐為智,像臣鮑宣這樣的人,則是愚蠢至極。陛下將臣從民間提拔上來,是希望臣對朝廷有些許的裨益,怎麼能讓臣做一位飽食終日的官僚,享受著優厚俸祿!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是皇天的兒子,是黎民的父母,為皇天管理百姓,對百姓應該一視同仁,應該符合《詩經·屍鳩》中所講的。而今貧民百姓連糠菜都難以果腹,衣服難以蔽體,難以養活父母妻子。說到這些,讓人心酸。陛下不加以施救,他們又能依靠誰?可是陛下關心的隻有外戚,還有寵臣董賢,一次賞賜,就是多少萬,他們的奴婢、賓客,可以視酒漿如水,視肉菜如葉,看門的蒼頭,官衙內的奴仆都能夠暴富!這決不是上天的意思,汝昌侯傅商無功受封,朝廷的官爵不應該是陛下的官爵,應該是天下人的官爵。陛下的選擇不當,官位授予不應該享有的人,讓這樣的人得到官位,而想讓上天高興,百姓心服,豈不是太難!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以詭辯迷惑眾人,其權勢足以在朝中傲視群臣,奸人過於威風,世人會增加困惑,應該斥退他們。那些外戚,年齡太小,又不通經術,應該為他們延請老師。陛下應該征原大司馬傅喜,讓傅喜負責外戚的事務。征原大司空何武、師丹、原丞相孔光、原左將軍彭宣,他們都是學問高深,師出有名,通曉經學的大儒,而且曾經位居三公,享有很高的威望,陛下應該讓他們輔佐皇帝治理天下,為國家謀劃。龔勝此前擔任過丞相司直,因此郡國在舉薦士人時,非常慎重,三輔的委輸官不敢違法,這些人應該重新得到陛下重用。陛下由於不能忍受小忿,此前斥退了何武等人,令海內失望。陛下既然能夠容忍沒有道德的人,為什麼不能容忍何武這些賢者!治天下的君王應該包容天下,不能以一時的快意而感情用事。對上會受到皇天的責備,對下會遭到黎民的怨恨,把諫諍之臣放在旁邊,陛下卻要屈尊去親近那些邪臣,這是天下人所不願意看到的。臣雖然愚蠢固執,難道不知道俸祿、賞賜的好處,難道不知道每日享受著太官的美食,多買些田宅,奉養妻子兒女,不與惡人結怨,以求得安身自保?臣這是為了大義,擔任的職務又是諫諍,不敢不竭盡愚忠。希望陛下留心,從《五經》教義中,體會聖人的教誨,警惕天地的告誡。臣鮑宣愚鈍,辭不達意,略表拳拳忠心,盡死節而已。

哀帝認為鮑宣是名儒,對他比較寬容。

在當時,郡國常常發生地震,民眾中散布謠言,為西王母傳遞行籌,第二年正月初一又發生日蝕,哀帝召見孔光,而後罷免孫寵、息夫躬的職務,斥退宮中侍從諸曹黃門郎幾十人。鮑宣又再次上書:

陛下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以黎民為子,繼位以來,天無光明,地震頻發,黎民百姓因為謠言而驚恐不安。現在日蝕在一年的正月初一零時出現,真地是令人恐怖。小民百姓在正月初一,還恐怕打壞家中的器物,更何況天上出現日虧!陛下為此而深深自責,避開正殿,讓臣下舉薦直言的士人,檢討治理中的過失,斥退外戚和身邊屍位素餐的小人,征召孔光,拜為光祿大夫,及時發現孫寵、息夫躬的邪惡,將他們免官斥退回家,官員百姓為此而感到欣喜,大家都在談論這些新氣象。天人相互感應,人心高興,上天也會理解。在二月丙戌,白虹犯日,天連陰不雨,這是天還有憂愁沒有解開,百姓心中仍然有怨恨,沒有得到排解。

侍中附馬都尉董賢,原來與皇上並沒有親屬關係,隻是因為容貌俊美,阿諛讒言而受到重用,陛下對董賢賞賜無度,不惜動用國庫中的寶藏,將三座宅邸賞賜給董賢,還認為董賢居住的地方不夠寬敞,又將暴室拆毀。董賢父子指使天子的將作大臣為自己修建府邸,董府打更的卒吏,都可以獲得皇家的賞賜。董家上墳或者祭祀,宮中的太官要為董賢提供皇室用品。海內貢獻,本來是奉養國君的,現在卻送到了董賢家中,這是天意還是民意!天不可以久負,對董賢如此厚待,其實也是在戕害董賢。真地要愛護董賢,就應該謝過天地,消除海內對董賢的怨恨,將董賢免官,遣回封國,收回董賢使用的皇家乘輿器物,歸還宮中。隻有這樣,才能夠保住董賢父子的性命,否則,海內有那麼多人仇視董賢,很難保證董賢性命無憂。

孫寵、息夫躬不應該再享受封國,應該將他們褫奪爵位,以警示天下。懇請陛下征召何武、師丹、彭宣、傅喜,讓百姓改變對朝廷的看法,陛下要順應天心,整理朝政,重新奠定太平基業。

臣身居高門,距離皇宮僅有幾十步,臣多次請求覲見陛下,二年中,得不到答複,想到海濱偏遠的地方,了解下情,也是遙不可及!希望陛下能夠給予臣數刻的時間,讓臣表達拳拳忠心,即使身赴黃泉,死無所恨。

哀帝讀了上書,很受感動,遂采納鮑宣的諫言,召何武、彭宣,一個月內任命為三公。拜鮑宣為司隸。在哀帝朝,將司隸校尉名稱更改為司隸,官職與丞相司直一樣。

丞相孔光一年四季要到先帝的陵園視察,孔光的官屬走在了馳道中間,鮑宣出行時看到了,即刻派出官吏拘留了丞相府掾史,將他們乘坐的車馬沒收,使得宰相受到羞辱。事情交予禦史中丞處理,侍禦史來到司隸官署,要逮捕相關官員,被擋在門外。鮑宣由於阻擋使者執行公務,沒有人臣禮,犯下大不敬罪,不道德罪,被逮捕,關在廷尉署的監獄。博士弟子濟南人王鹹,在太學外麵,高舉著旗幟,說:“要救鮑司隸的,在旗下集合。”一時間,聚集了上千學生。第二天早晨上朝時,攔住了丞相孔光的車輛,議論紛紛,丞相的車子無法前行,又把守住闕門上書。哀帝隻得將鮑宣減死罪一等,判為髠鉗。鮑宣服刑後,遷往上黨郡,鮑宣認為那裏的土地適宜耕種、放牧,又沒有那麼多的豪強勢力,容易生活,遂把家眷安置在長子縣。

平帝繼位後,王莽執掌朝政,已經有篡國的野心,暗示州郡編造罪案,以法律懲治當地豪強,還有那些效忠於漢室的忠臣,以及不願意歸附自己的士人,鮑宣和何武等人被處死。當時指名逮捕隴西郡的辛興,辛興和鮑宣的女婿許鉗,一起前來看望鮑宣,吃了飯後才走,鮑宣不知道追捕的事情,以知情不報罪,被逮捕入獄,在獄中自殺。

從成帝朝到王莽執政時期,以清高而知名的士人,還有琅琊郡人紀逡,字王思,齊郡人薛方,字子容,太原郡人郇越,字臣仲,郇相,字稚賓,沛郡人唐林,字子高,唐尊,字伯高,都是通曉經學的士人,以行為高潔而聞名於世。

紀逡、兩唐都在王莽的新朝中當了官,得到封侯,受到重用,在朝中位居公卿。唐林幾次上書,提出諫言,被認為是對新朝忠誠,耿直,有氣節。唐尊穿著破衣爛衫,以瓦器飲水吃飯,還拿著瓦器到處送人,還送給朝中的公卿,被認為是做人虛偽。

郇越、郇相,是同族兄弟,一起被州郡舉薦為孝廉茂材,隨後多次稱病,遭到免官。郇越、郇相將先人留下來的上千萬遺產,分送給九族中的親屬和鄉裏,被人認為是有節操,行為高尚。在王莽篡漢後,郇相被征為太子四友,病死在任上,王莽的太子派出使者贈送喪葬的衣衾,郇相的兒子趴在棺材上,不肯接受,說:“父親臨死前留下遺言,師友的饋送,一概不能接受,父親生前是皇太子的師友,因此不敢接受。”京師人稱讚他回答的妙。

薛方曾經擔任過郡掾祭酒,在王莽篡漢後被征召,沒有去。王莽派來安車迎接薛方,薛方通過使者辭謝,說:“上有堯帝、舜帝,下有巢父、許由,而今明主要發揚唐堯、虞舜的美德,小臣願意躲在箕山,做一名隱士。”使者回去後報告了薛方的話,王莽認為薛方比喻的好,就沒有再勉強他。薛方在家中教授經書,喜歡寫文章,寫有數十篇詩賦。

隃麋縣人郭欽,在哀帝朝曾經擔任過丞相司直,因為上奏,要求罷免豫州牧鮑宣、京兆尹薛修,又上奏哀帝,奏請罷免董賢,薛修被貶為盧奴縣令,在平帝朝郭欽升任為南郡太守。杜陵縣人蔣詡,字元卿,曾經擔任過兗州刺史,也以清高、耿直而聞名。王莽在朝中攝政時期,郭欽、蔣詡都以有病而被免官,回到鄉裏,足不出戶,在家中病逝。

齊郡人栗融,字客卿,北海郡人禽慶,字子夏,蘇章,字遊卿,山陽縣人曹竟,字子期,都是儒生,辭去官職後,不再在王莽新朝擔任官職。王莽敗亡後,東漢更始年間(公元23-25年),朝廷征召曹竟擔任丞相,封侯,以此來昭示天下賢士,告誡反叛的寇賊。曹竟不願意接受侯爵。赤眉軍攻入長安後,迫使曹竟投降,曹竟手持寶劍,與赤眉軍格鬥而死。

世祖(劉秀)繼位後,召薛方,薛方在來京師的途中病逝。兩龔、鮑宣的子孫,都在褒獎表上有名字,在東漢,均做了大官。

讚辭如下:《易經》中說:“君子之道,或出或入,或默或語。”意思是處世的方式不同,道理卻是一樣,譬如草木,各有芳香。所以說山林之士,去而不返,朝廷之士,入而不出,二者各有長短。春秋列國時的卿大夫,漢朝建國以來的將相名臣,享受著俸祿,迷戀權位的人,最後又失寵受辱,甚至被殺頭問斬的,又何其多!而清高,有節操的士人,卻能夠在仕途中激流勇退,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們的高明之處。這些士人,很多人都能夠自律,但卻並沒有治世的能力。王吉、貢禹的才能,高於兩龔、鮑宣。至死堅守道義,龔勝以行為,實踐了自己的信仰。堅貞不屈,不拘泥於小信,薛方的行為可謂相類似。郭欽、蔣詡遠離新朝,名節不受玷汙,勝過紀逡、唐林、唐尊這些不守臣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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