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四下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下(3 / 3)

聖明的君王一定要有賢臣來輔佐,才能夠光大事業,賢士也隻有遇到聖主,才能夠展示才能。君臣各取所需,相得益彰,欣然相逢,傳為千古美談,鯤鵬展翅,翱翔於長空萬裏,鴻翼滑過疾風,鯨鯢一躍,浮遊於江海波濤,穿行於峰穀浪尖。君臣相互欣賞,還有什麼政令不能實施,還有什麼教化不能推行?教化風行於海內,洋溢著祥和瑞氣,遠方貢獻,福瑞臻至。明君不必遠望,已可洞察秋毫,不必諦聽,已能辨出細微;恩澤與和風共舞,德惠伴隨著祥瑞,遨遊寰宇。太平盛世,和諧統一;恬淡無為,享受生活;美景佳聞,俯拾皆是;生活安寧,享受天年;治理國家,雍容大度;傳於後世,樂享萬年。何必要像彭祖一樣,俯仰軀體,像王僑、赤鬆子一樣,吐納呼吸,為了求得長生,還要遠離塵世!《詩經》中講:“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得到賢士的輔佐,文王是應該享受安寧!

在當時,宣帝頗喜歡神仙術,因此王褒也談論神仙,以回答宣帝的詔問。宣帝讓王褒與張子僑等人一起擔任待詔,多次讓王褒等人作為侍從,參加遊獵,抵達巡幸中的宮館,輒讓王褒等人製作辭賦,按照文章的等次,賜予絲帛。諫言的大臣們認為,這種做法是沉溺於淫靡不急的事務,宣帝說:“不是還可以弈棋嗎,下下棋,也很高雅啊!辭賦中的上品與古詩的意義相同,次一等的,也清新淡雅,令人賞心悅目。譬如刺繡女工有羅綺縐紗,音樂有鄭、衛民歌,如今的百姓仍然以這些來愉悅耳目,辭賦與這些相比,還有宣揚教化,達到諷諭的目的,多欣賞一些鳥獸草木,遠勝過倡優博弈的遊戲。”不久,宣帝提拔王褒為諫議大夫。

再後來皇太子劉奭的身體不好,常悶悶不樂,內心鬱鬱寡歡。宣帝下詔,讓王褒等人到太子家,陪伴太子劉奭,想辦法讓劉奭高興起來,每天早晚,王褒等人為太子誦讀詩文,以及親自創作的辭賦。等到太子病愈後,才離開。太子劉奭喜歡王褒寫的《甘泉》和《洞簫頌》,讓太子家中的貴人、左右侍從經常誦讀這兩篇作品。

再後來,有方士說益州有金馬碧雞等寶物,可以通過祭祀,將它們招來,宣帝派王褒前往益州祭祀。王褒在去益州的途中病死,宣帝對王褒的過早去世很惋惜。

賈捐之,字君房,是賈誼的曾孫。元帝剛繼位,賈捐之上書談論朝政得失,元帝召賈捐之在金馬門任待詔。

當初,武帝征討南粵國,在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武帝設立了儋耳郡、珠厓郡,這些郡均是在南海的一個大島嶼(海南島)上,島嶼廣袤可達千餘裏,武帝在島上共設置十六個縣,有二萬三千多民戶。當地的民眾性情暴虐,自以為距離朝廷遙遠,多次違犯禁令,朝廷派去的官吏對待他們,也是以殘酷手段進行鎮壓,結果他們幾年就會反叛一次,殺死當地的官吏。朝廷不得不再派出大軍平叛。自從在島上設置郡縣,到了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在二十幾年時間內,島內共發生六次反叛,在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朝廷將儋耳郡撤並,劃歸到珠厓郡。在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珠厓郡的三個縣又造反,這一次造反之後的第七年,在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有九個縣再次造反,朝廷派出漢軍鎮壓。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珠厓郡又有民眾造反,朝廷再次派出漢軍鎮壓。幾個縣反複叛亂,接連不斷。元帝與有關官員商議,是否還要再派出大軍進行平叛,賈捐之建議,認為不應該再派出大軍平叛。元帝讓侍中駙馬都尉樂昌侯王商詰問賈捐之,王商說:“珠厓郡內屬,設置郡縣已經有很長時間,現在島內反叛朝廷,你說不應該再派出大軍進剿,這不是在助長蠻夷的叛亂,辜負了先帝創立下的功業嗎,你的建議符合《六經》哪一條?”賈捐之回答:

臣有幸在盛朝任職,有機會直言,提出見解,不用擔心會觸犯忌諱,因此臣願意甘冒死罪,竭盡忠心。

臣聽說在堯舜的世代,是聖人的世代,大禹雖然進入聖域,還不能稱為至聖,因此孔子稱堯帝為“大哉”,稱舜帝的《韶樂》為“盡善”,稱大禹為“無間”。以三位聖王的德行,所擁有的土地也不過廣袤數千裏,西邊靠近流沙,東邊瀕臨大海,其教化已經影響至朔北、南方,四海之內頌揚聲不斷,能夠接受教化的即施以教化,不能接受教化的,也不勉強。君臣歌頌聖王的治理,世上萬物,各得其所。商朝的武丁、周代的成王,是商朝、周朝最有聖德的君王,其地域東不過長江、黃河,西不過羌、氐,南不過荊蠻,北不過朔方。他們的治理已經是頌揚聲四起,世間萬物,均生活的很好,越裳氏通過重重翻譯,來到朝廷貢獻,這些都不是通過戰爭而獲取的。等到王朝衰落時,周昭王南征受困,還要靠齊桓公前往救援。孔子撰寫《春秋》,夷狄之國雖大,自稱為王者,皆貶為“子”。等到秦代,興兵遠征,貪外而虛內,妄圖開拓疆土,不顧及後果。可是南邊仍然沒有越過閩越,北邊沒有越過太原,天下已經崩潰,禍亂就發生在秦二世,《長城之歌》至今仍然在傳唱。

此後聖明的漢朝建立,為百姓解除困苦,天下最終得以安寧。到了文帝朝,看到國內剛剛結束戰爭,遂製定政策,偃武修文,全國每年處理的刑事案件隻有幾百起,每年的人頭稅,隻須交納四十錢,一位男丁,三年服一次徭役。當時有人向朝廷貢獻千裏馬,文帝下詔說:“朕出行,有鸞旗在前邊引導,有屬車在後邊跟隨,走得快時,朕的隊伍日行五十裏,有軍隊跟隨,日行隻有三十裏,朕騎著這匹千裏馬,獨自一人,跑到那裏去?”於是將千裏馬歸還來人,並贈送獻馬的人返回時的路費,文帝隨即下詔,說:“朕不接受貢獻,詔令四方,以後不要再到長安來貢獻。”在當時,享樂的事情自然停止,想以奇珍異物,賄賂公行,其道路也被堵塞,演唱鄭、衛靡靡之音的人,也相繼減少。後宮如果有人講究穿戴,即會有賢者出來批評,有諂諛的奸佞打算投機,則會有諍臣出來諫言,文帝也不會提倡這種行為,因此文帝駕崩之後,諡號為孝文皇帝,廟號為太宗。到了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太倉裏的糧食多的已經腐爛,甚至不能食用,國庫中的銅錢長期不用,串錢的繩子以至於朽斷,錢幣堆在一起,難以計數。在當時,武帝開始反思漢初平城高祖被圍困時的窘境,曆數匈奴冒頓單於以來,對漢朝邊郡的侵害,厲兵秣馬,整頓軍備,以國家的財力攘服域外。向西域開拓,直達安息諸國,向東抵達碣石,設置玄菟郡、樂浪郡,向北驅逐匈奴於萬裏以外,在邊境修築軍營關塞,在南海開拓領地,設置八個新郡,在當時,天下的戰事不斷,每年的斷獄數量,達到萬數,民眾的人頭稅也增至數百錢,仍然不能滿足國家開支的需求,又實施了鹽鐵國家專賣,酒類征收重稅,以彌補國家開支的不足,但仍然感覺到財政緊張。民眾看到:軍隊連年征戰,國內盜賊蜂起,父戰死於外,子鬥傷於內,女子轉輸軍糧,孤兒號哭於道,老母寡婦飲泣於裏巷中,遙祭亡靈,追念萬裏之外的亡魂。淮南王乘機妄圖謀反,私自鑄造虎符,暗中勾結名士,崤山以東的公孫勇等人詐稱是朝廷使者,這些都是因為拓邊廓地,開拓領土太多,征戰不休而導致的結果。

天下最為富足的是崤山以東,崤山以東又以齊楚最為富足,然而民眾已經窮困,百姓連年遭災,流離失所,離開城郭故鄉,枕藉於道路兩旁。人情莫親於父母,歡樂莫大於夫婦,百姓此時卻不得不嫁妻賣子,法律也難以製止,道義更羞於勸說,這是國家社稷的不幸。而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還要派出漢軍,於大海之中逞強,在幽冥之地逞快,卻不去拯救饑饉中的百姓,保全民眾的性命。《詩經》中講:“愚蠢的荊蠻,要與大邦為仇。”意思是聖人出現,他們自然會前來歸附,中國一旦衰落,他們又會叛亡,用軍隊鎮壓,隻能造成國家的災難,自古以來,他們就是國家的禍患,更何況還處在國家的更南邊,萬裏之外!駱越的蠻人,父女同在一條河中洗澡,習慣用鼻子飲水,行為如同禽獸無異,本來就不應該在那裏設置郡縣。蠻夷愚蠢無知,才會孤獨地居住在大海中,那裏霧氣潮濕,毒蛇蚊蟲猖獗,還有水土不服的災禍,軍隊到達那裏,還沒有打仗,戰士就會大量地死亡。又不是隻有珠厓郡才出產珍珠、犀角、玳瑁,將珠厓郡舍棄也不足以可惜,不出動大軍征剿,也不會減損漢軍的威武。把那裏的民眾當作魚鱉來看待好了,何必一定要占有它!

臣以此前討伐羌人為例,出兵征伐不到一年,行程不過千裏,已經耗費了四十餘萬萬,大司農掌管的錢財用盡,又將少府掌管的宮中用錢墊上。這僅僅是一小撮兒反叛的羌人,征伐的費用已經如此之多,此次還要勞師遠征到更遙遠的地方,到那時損兵折將,最終隻能是勞而無功!從古人那裏汲取智慧,這種做法欠妥,放到現在來考慮,也不可行。臣以為,既然他們不是禮儀之國,也不是《禹貢》中所涉及的地域,《春秋》中也沒有提到,完全可以將其放棄。希望能夠舍棄珠厓郡,專心經營崤山以東的事務,首先賑濟難民。

賈捐之上奏以後,元帝就賈捐之的奏書詢問丞相、禦史大夫。禦史大夫陳萬年認為朝廷應該出兵平叛;丞相於定國認為:“此前平叛用兵數年,領軍的護軍都尉、校尉和丞共有十一人,最終返回的僅有二人,死亡的士兵和為轉輸糧草而死的,多達萬人以上,耗費的軍用開支,達三萬萬錢,還沒有迫使叛軍完全投降。現在崤山以東,百姓困乏,民眾生活艱難,人心搖動,賈捐之的建議可以考慮。”元帝於是采納了賈捐之的意見。隨即下詔,說:“珠厓郡的叛軍殺戮朝廷的官員和百姓,大逆不道,經朝廷大臣們商議,有的認為需要派兵鎮壓,有的認為應該派兵鎮守,還有人認為,應該放棄珠厓郡,意見不統一。朕日夜斟酌各種意見,羞愧朝廷的威信不能推行,就想派兵征剿;又猶疑這樣做難度太大,就想派部隊駐守屯田;考慮到時事變化,又擔憂百姓的負擔。崤山以東的百姓仍然處在饑餓窮困之中,與征討遙遠的蠻夷相比較,那個更為重要?而且還有宗廟的祭祀,連年災荒,這一切均需要朝廷認真地加以考慮,豈能僅思考不征伐會帶來的羞辱!現在崤山以東,百姓正在遭受饑困,倉庫空虛,難以實施賑濟,還要向南部派兵,不但勞民,凶年也將會隨之到來。撤掉珠厓郡。如果當地的百姓有羨慕漢朝禮儀的,願意歸附的,為他們提供方便;不願意的,不要勉強。”從此以後,珠厓郡(海南島)脫離漢朝控製。

賈捐之數次被元帝召見,提出的建議也多次被采納。當時的中書令石顯,正在朝中受到元帝重用,賈捐之多次詆毀石顯,為此遲遲得不到提拔,再以後逐漸被元帝疏遠。長安令楊興由於個人才能,得到元帝信任,與賈捐之的關係很好。賈捐之想得到元帝召見,就對楊興說:“現在京兆尹職務空缺,如果你能夠幫助我見到皇上,我一定會在皇上麵前為你講話,讓你得到京兆尹的職務。”楊興說:“皇上曾經說過我的才能,超過禦史大夫薛廣德,你想幫助我成功也很容易。你寫的文章,妙筆生花,天下聞名,讓你做尚書令,一定會超過五鹿充宗。”賈捐之說:“假若我能代替五鹿充宗,你也一定可以擔任京兆尹,京兆地區,是全國的首善地區,尚書令是百官的根本,這樣天下就會治理的更好,士人也不會再受到阻隔。我此前向皇上諫言,平恩侯許嘉可以擔任將軍,期思侯可以擔任諸曹,諫言均被皇上采納;又推薦了謁者滿宣,後來滿宣被任命為冀州刺史;又諫言中官謁者不應該在朝中任事,宦官不應該進入宗廟,皇上詔令,立即實施。我如果推薦你,也應該是這樣!”楊興說:“我下次再見到皇上,一定會推薦你。”賈捐之又詆毀石顯。楊興說:“石顯現在尊貴,正在受到皇上信任。如果你想入朝為官,就聽從我的安排,一旦有了機會,我們就能大功告成。”

賈捐之與楊興一起,先推薦石顯,上奏元帝,說:“臣等認為石顯出身於崤山以東的名門望族,是禮義之家。在朝中輔政六年,不曾有過差錯,熟悉朝中事務,處理政事,反應敏捷,除了公務,每天散朝,石顯即返回家中,不敢妄自交遊。應賜予石顯關內侯爵,讓他的兄弟擔任諸曹。”又推薦楊興,一起商議寫奏書,賈捐之說:“臣認為長安縣令楊興,由於政績卓著,多次被皇上召見。楊興孝順父母,有曾參的孝行,侍奉老師,有顏回,閔子騫的品行,楊興的美名傳於四方。皇上詔命,要舉薦茂材,列侯將楊興安排在首位。楊興身為長安令,官吏、百姓都極力地稱頌楊興,大家認為楊興有才能。看楊興筆下寫的文章,就像董仲舒一樣;看楊興的談吐不凡,如同東方朔一樣;如果將楊興安排在諍臣的位置,楊興會像汲黯、直不疑一樣;如果讓楊興領兵打仗,楊興一定能夠建立冠軍侯霍去病的功勳;如果讓楊興治理百姓,楊興會像趙廣漢一樣;楊興的奉公無私,品德堪比尹翁歸。楊興具有以上六人的優點,堅守道義,執大義而不變,臨大節而不奪,可謂是國家良臣,應該讓楊興擔任京兆尹職務。”

石顯了解到賈捐之和楊興在相互舉薦,報告元帝。賈捐之和楊興隨即被逮捕入獄,元帝詔令皇後的父親陽平侯王禁和石顯共同審理此案,審理完畢,上奏元帝,說:“楊興、賈捐之心懷奸詐,拿皇上說的話相互暗示,相互吹捧,又相互推薦,妄圖在朝中謀取高位,泄漏宮中談話內容,欺君不道。《尚書》中講:‘讒言佞巧,震驚眾人。’《禮記·王製》中講:‘明知故犯,文過飾非的人,不必審問,即可以誅殺。’奏請按照法律治罪。”

賈捐之因此而被殺頭示眾。楊興減死罪一等,判處髠鉗罪,服城旦刑。在成帝朝,楊興又擔任了州部刺史。

讚辭如下:《詩經》中講:“懲罰戎狄,重創荊夷。”戎狄、蠻夷很早以前就是華夏的大患。漢朝建國以來,征伐匈奴、越人,在當時是大事。仔細考查嚴助、賈捐之、主父偃、嚴安這些人提出的諫言,其意義宏大,影響深遠,將他們的言辭記錄下來。世人都說公孫弘排斥主父偃,張湯陷害嚴助,石顯譖毀賈捐之,然而看他們的所作所為,主父偃貪得無厭,最終招致滅族,嚴助、賈捐之出入宮禁,卻不能謹言慎行,謹守宮中的談話內容,為謀取私利,最終遭致殺身之禍,這些人被殺,可謂是咎由自取。與陷害、譖毀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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