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二 竇田灌韓傳第二十二(2 / 3)

武帝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春天,田蚡上奏武帝,說灌夫在潁川郡橫行鄉裏,百姓民怨很大,請求依法查辦。武帝說:“這是丞相職權範圍內的事,還用得著請示?”灌夫也掌握著田蚡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田蚡為謀一己私利,曾經收受淮南王的金子,還與淮南王講了一些悖逆的話。門客們從中勸解,這件事情才最終作罷,雙方和解。

到了夏天,田蚡娶燕王的女兒為夫人,太後詔命列侯、宗室要前去祝賀。竇嬰來約灌夫一同前往,灌夫猶豫謝道:“我幾次因為喝醉酒,失禮得罪了丞相,丞相直到現在還與我有糾葛。”竇嬰說:“事情都過去了嘛。”一定要灌夫陪自己前去。在酒宴上,田蚡起來為大家敬酒,跪著喝酒的人紛紛避席讓禮。等到竇嬰起來為大家敬酒,隻有原來的老朋友避席讓禮,剩下來的人僅僅是行半禮,表示客氣。灌夫也起來敬酒,到了田蚡跟前,田蚡跪在席上說:“喝不了那麼多,別倒滿。”灌夫心中有氣,嘴裏嬉笑著說:“將軍今天是貴人,滿杯,滿杯!”田蚡不肯。又接著敬酒到臨汝侯灌賢,灌賢正在與程不識低頭說話,忘了避席讓禮。灌夫沒有地方發火,就借著酒興罵灌賢,說:“你平時總是把程不識講得一錢不值,今天長輩向你敬酒,卻裝出個女人樣,在那裏咬什麼耳朵!”田蚡對灌夫說:“程將軍、李將軍是東、西宮的衛尉,仲孺今天當著眾人的麵,辱罵程將軍,這豈不是不給李廣將軍麵子嗎?”灌夫說:“今天就是砍了我的頭,刀插在胸口上,也顧不了那麼多啦,什麼程將軍、李將軍!”在座的客人見勢不妙,紛紛借口上廁所,溜之大吉。竇嬰也起身要離去,招呼灌夫趕快走,田蚡氣得說:“這是我把灌夫慣的了。”命令手下騎士扣住灌夫,灌夫走不成了。藉福趕忙來為灌夫求情,按住灌夫的腦袋,要他低頭請罪。灌夫愈加惱怒,昂著頭,不肯認罪。田蚡於是命令騎士將灌夫捆綁起來,送往傳舍。而後召丞相府長史,田蚡說:“今天請宗室、大臣們來赴宴,是奉了太後的詔命。”灌夫在酒宴上借酒鬧事,犯下大不敬罪,暫時扣押在居室。連同灌夫此前的不法行為,田蚡派出官吏分頭拘捕灌夫的親屬,判處殺頭示眾罪。竇嬰意識到,這次事情真的鬧大了,花錢到處活動,托人求情,最後還是沒有放人。田蚡手下的官吏都是田蚡的耳目,灌氏家族漏網的人紛紛逃匿,灌夫被關押在獄中,田蚡那些違法的事情,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揭發。

竇嬰想盡辦法去搭救灌夫,竇嬰夫人勸道:“灌將軍得罪了丞相,就是與太後的家族作對,你救得下來嗎?”竇嬰說:“我這個侯位是我自己掙來的,我不要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總不能看著灌仲孺一個人去死,我竇嬰還活著。”於是瞞著家人,竇嬰給皇帝上書。武帝召竇嬰入朝問話,竇嬰將前後經過以及灌夫如何醉酒鬧事,詳細告訴了武帝,認為灌夫的罪還不至於殺頭。武帝也這樣認為,賜竇嬰在宮中一起用餐,說:“這件事情拿到東宮去,當麵辯論。”

竇嬰到了王太後居住的東宮,極力誇獎灌夫多麼能幹,此次是因為喝醉了酒,闖下大禍,加上丞相用其它事情陷害灌夫。田蚡則大談灌夫所做的種種不法事情,罪不可恕。竇嬰一時間不知所措,就反唇相譏田蚡,說田蚡也有不法之事。田蚡說:“天下現在太平無事,田蚡有幸做了皇上的肺腑大臣,喜歡的是些音樂、狗馬、田宅,愛好的是些倡優、巧匠。不像魏其侯、灌夫之流,召集天下豪傑,密謀於暗室,誹謗朝廷,仰天畫地,注視著兩宮動靜,日夜盼望著天下大亂,圖謀不軌。臣做的事情比不上魏其侯做的。”武帝問參加廷議的大臣:“他們兩人誰對?”禦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而死,自己又身臨險境,衝擊吳軍,身受幾十處創傷,名冠三軍,是天下壯士,也沒有什麼大錯,隻是多喝了幾杯,不足以用其它罪名來判處死刑,魏其侯說得對。丞相說灌夫勾結奸猾,侵奪黎民,積累家產達數千萬,在穎川郡橫行不法,欺壓宗親,侵犯皇室骨肉,這就是所謂的‘枝大於幹,脛大於股,不折必毀’,丞相說得也對。請皇上裁決。”主爵都尉汲黯讚成魏其侯。內史鄭當時最初讚成魏其侯,後來又模棱兩可,不敢堅持意見。其他大臣不敢發表看法。武帝對內史鄭當時大發脾氣,武帝說:“你平時總是說魏其侯長、武安侯短,今天讓你發表意見,你卻在左顧右盼,我恨不得把你們都殺了!”遂罷朝,來到太後宮中,武帝伺候太後吃飯。太後早就派人觀看了廷議的過程,回來後向太後做了彙報。太後氣得坐在那裏,不肯吃飯,說:“我還活著,就有人敢欺負我的弟弟,假若我百歲以後,豈不是要騎在頭上!皇帝是個石頭人嗎?當著皇帝的麵,這幫大臣左右逢源,如果皇帝不在呢,還能夠相信誰?”武帝賠罪道:“因為都是皇親國戚,才讓他們廷辯。否則的話,交給獄吏就完了。”當時郎中令石建為武帝分析了兩家失和的經過。

田蚡廷辯以後,出門上了車,召禦史大夫韓安國一起上車,在車上田蚡罵韓安國:“我與你對付一個老禿翁,你怎麼能夠左右逢源呢?”韓安國想了一下說:“君怎麼能不自愛呢!魏其侯當麵詆毀君,君應該馬上免冠解下印綬,說‘臣作為皇上的心腹大臣,竟然這樣不勝任,魏其侯說得對。’這樣,皇上一定會認為君是謙讓有禮,不會免去君的職務。他魏其侯就被動了,到那時,他會因為出言不遜,回家以後,咬掉舌頭自殺。今天他罵君,君也隨即罵他,好像兩個罵架的小販、潑婦,太不注意場麵啦!”田蚡追悔道:“當時急了,沒有顧上這些。”

武帝派禦史中丞核查竇嬰為灌夫辯解的一些事情,有很多不符合實際,於是將竇嬰關押在都司空監獄。孝景帝朝,竇嬰曾經接受過景帝的遺詔:遺詔上說“事有不便,以便宜論上。”等到竇嬰被收押,灌夫的罪行已經被判為滅族罪,事情緊急,朝中大臣不敢就此事再向皇帝上奏。竇嬰隻得讓家族中的子弟上書,為自己解脫,希望皇上能夠單獨召見。上書遞上去後,在尚書府查閱檔案,沒有找到先帝遺詔的底本。隻有竇嬰保存的副本,蓋有竇嬰家丞的封印。於是有大臣彈劾竇嬰假造先帝遺詔,應該處以殺頭示眾罪。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十月,灌夫和家屬被全家問斬。竇嬰很久才聽到消息,於是假裝得了風癱病,絕食等死。後來又聽說皇帝沒有殺自己的意思,就又開始吃飯,治病,想著不會死了。接著又有流言蜚語詆毀竇嬰,而且還故意讓武帝聽到,當年十二月三十日,竇嬰在渭城被斬首示眾。

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注:漢初以十月為歲首)春天,田蚡生病了,一身劇痛,好像有人在抽打他,嘴裏不停地喊叫饒命。武帝派了能看見鬼魂的巫師去看病,巫師說:“魏其侯和灌夫兩個鬼魂守著,用鞭子抽打田蚡,想要他的命。”田蚡終於死了。兒子田恬繼承爵位,武帝元朔年間(公元前128-前123年),因為有罪,被免去爵位。

再後來,淮南王劉安謀反,被發覺。在當初,劉安入朝時,田蚡擔任太尉,在霸上迎接劉安,對劉安說:“當今皇上沒有太子,大王最賢能,又是高祖的孫子,如果皇帝駕崩,一定是大王繼位,除了你還能有誰?”淮南王劉安大喜,送予田蚡很多的金錢財物。武帝自從竇嬰、灌夫的事情後,即對田蚡有看法,隻是因為有太後在,沒有動他。現在聽說了田蚡與淮南王的對話,武帝說:“要是武安侯還在的話,朕要治他的滅族罪。”

韓安國,字長孺,梁國成安縣人,後來遷至睢陽縣居住。曾經在鄒縣跟隨田生學習《韓子》,以及諸子百家學說。韓安國在梁孝王宮中任職,擔任中大夫。吳楚七國叛亂時,孝王劉武任命韓安國和張羽為將軍,在梁國東界抵禦吳軍。張羽奮力拚殺,韓安國老成持重,確保吳軍最終不能越過梁軍防線。吳楚七國叛亂平定後,韓安國、張羽在梁國顯露名聲。

梁王劉武因為是景帝的親弟弟,可以在封國設置國相、二千石官員,出入遊戲,模仿天子。景帝知道後,心中很不高興。太後清楚,皇帝因為此事而心中不滿,於是遷怒梁國派來的使者,大發脾氣,不接見,指責梁王的行為已經僭越皇權。韓安國作為梁國使者,謁見大長公主,當著公主的麵哭著說:“梁王是太後的兒子,很孝順,作為人臣,也很忠誠,太後怎麼就看不到這些呢?此前吳、楚、齊、趙七國叛亂,從函穀關以東,聯軍浩浩蕩蕩,向西威逼長安,隻有梁王義無反顧,不避艱險,抵禦叛軍。梁王想念京師的太後、皇帝,談到諸侯王的叛亂,一句話沒說完,就淚流滿麵,跪送臣等六位將軍,迎擊吳楚叛軍,吳楚叛軍因此才不能向西前進,最終歸於滅亡,這次平叛,梁王的功勞很大。現在太後因為一些小過錯而苛責梁王。梁王的父親、哥哥都是皇帝,一生下來,看到的就是盛大的場麵,因此才出宮告警,入宮言蹕,車旗也是皇帝賜予的,隻是在偏僻的小縣裏使用,在國中馳騁,為的是向諸侯炫耀,自己是太後、當今皇帝最寵愛的人。現在梁國的使者來到京師,朝廷要查辦此事,梁王知道後,很害怕,日夜哭泣,想念母親、哥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梁王的忠孝,太後怎麼就想不到呢?”長公主把這些話告訴太後,太後這才露出笑容,說:“我去和皇帝講。”隨後告訴了景帝,景帝心中也稍微解開心中的結,免冠向太後謝罪,說:“沒有教導好兄弟,為了此事,讓太後操心。”於是接見梁國來的使者,給予厚賞。再後來,梁王繼續受到寵幸。太後、長公主賞賜予韓安國價值千餘金的東西。韓安國更加顯貴,與朝廷開始建立聯係。

再後來,韓安國因為犯罪而被關進蒙縣監獄,蒙縣的獄吏田甲在獄中欺負韓安國。韓安國說:“死灰就不能複燃嗎?”田甲說:“就是複燃,我也會撒泡尿,再把它澆滅。”過了不久,梁國內史空缺,朝廷派出使臣來梁國,任命韓安國為梁國內史,直接授予二千石印綬。田甲嚇得逃跑了。韓安國說:“田甲不回到崗位上,我滅他的全家。”田甲脫去衣服,露出肌膚來向韓安國請罪,韓安國笑著說:“你現在怎麼不撒尿了?像你這樣的人,值得我動手嗎?”沒有動他。

當時梁國內史空缺,梁王新得到一位齊國人公孫詭,很欣賞,就想拜公孫詭為梁國內史。竇太後知道後,力主拜韓安國為內史。

公孫詭、羊勝勸說梁王,爭取做皇位繼承人,擴大梁國封地,又擔心朝中的大臣們從中阻撓,梁王遂派人暗中刺殺朝廷裏的大臣。剛殺害了原吳國相爰盎,景帝就知道了,調查出這是公孫詭、羊勝等人在謀劃,於是派出使者逮捕公孫詭、羊勝,而且一定要捉拿歸案。朝廷派出的使臣一批接一批,來回十幾次,督促國相以下的梁國大臣,在全國進行搜捕,一個多月過去了,仍然一無所獲。韓安國知道公孫詭、羊勝就躲藏在梁王的王宮裏,於是求見梁王,韓安國哭著說:“主辱臣死。大王沒有良臣,所有才有今天。現在找不到羊勝、公孫詭,臣請求辭職,並請求大王賜臣死罪。”梁王說:“為什麼要這樣呢?”韓安國流著淚說:“大王認為自己與皇上的關係,比起太上皇與高祖皇帝,當今皇帝與臨江王,那個更近些?”梁王說:“我當然不如他們。”韓安國說:“太上皇、臨江王與皇帝的關係是父子關係,然而高祖皇帝說‘提三尺劍,取天下的,是朕。’因此太上皇始終不能幹預朝政,隻能住在櫟陽縣。臨江王,原來是當今皇帝的嫡長太子,因為一句不適當的話,被廢為臨江王;又因為使用了宮垣的用地,在中尉府被逼迫自殺。這是為什麼?統治天下,不能因私而廢公。人們常說:‘即使是親生父親,怎麼能知道不會像老虎一樣對待你?即使是親兄弟,怎麼能知道不會像豺狼一樣對待你?’現在大王位列諸侯王,更要警惕佞臣的邪說和引誘,觸犯帝王的忌諱,對抗朝廷的法規。天子因為太後的緣故,今天不忍對大王施以懲罰。太後現在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夠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自我改正,大王如果仍然執迷不悟,假若太後一旦駕崩,大王還能依靠誰?”話還沒有說完,梁王已經泣不成聲,感謝韓安國的勸諫,說:“我今天就把他們交出來。”公孫詭、羊勝當天自殺。漢朝使者回朝複命,梁國的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不再追究,這些全得力於韓安國的努力。景帝、太後更加看重韓安國。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