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 張馮汲鄭傳第二十(1 / 3)

卷五十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張釋之,字季,南陽郡堵陽縣人。張釋之與二哥張仲住在一起,因為家境殷實,張釋之被選為騎郎,侍奉文帝,十年間張釋之沒有得到過提拔,一直默默無聞。張釋之說:“這個郎官不能再做下去啦,否則要把哥哥的家產耗盡,太不值得。”就想著要回家。中郎將爰盎知道張釋之是位人才,聽說張釋之要走,很惋惜,就想辦法把張釋之補為謁者。張釋之在下朝時,向文帝提出一些想法。文帝說:“話講得簡短些,不要高談闊論,揀可以施行的講。”於是釋之將秦漢間發生的一些事情,加以分析比較,著重強調秦為什麼會亡國,漢為什麼會興起。文帝聽了後,點頭表示讚許,任命釋之為謁者仆射。

張釋之曾經跟隨文帝,遊幸皇家苑囿,來到虎圈,文帝就苑囿中的禽獸情況,詢問上林尉,問了十餘個問題,上林尉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應答。虎圈嗇夫在旁邊代上林尉回答,滿足了文帝想了解的情況,回答得很詳細。文帝說:“作為官員,不就應該是這樣嗎?上林尉真地是沒有用!”文帝於是詔命釋之,任命嗇夫為上林令。釋之上前問道:“陛下認為絳侯周勃是個什麼樣的人?”文帝說:“是一位忠厚長者。”釋之又問:“東陽侯張相如是個什麼樣的人?”文帝說:“也是一位忠厚長者。”釋之說:“絳侯、東陽侯二人均為忠厚長者,可這二位講話卻並不利索,與這位嗇夫根本無法相比,嗇夫的嘴,可謂是伶牙俐齒,不停地在講!秦廷就是因為重用刀筆吏,以做事幹練,反應機敏,來確定官員是否能幹,這些官員隻會以文案逞能,對朝政得失,卻提不出任何諫言,也不關心國家興亡,二世皇帝在望夷宮被逼迫自殺,秦朝最終天下崩潰,與這些官員不能說沒有絲毫關係。現在陛下僅因為嗇夫口才好,就要提拔嗇夫,臣擔心以後還會有人,會因為此事而看風使舵,爭相誇耀口才,卻沒有做事情的實際才幹,而且從上到下,會形成一股風氣。提拔使用官員,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不能不慎重考慮。”文帝說:“你說得對。”於是放棄了原來的想法,沒有提拔嗇夫。

文帝上車後,召釋之一起乘車,車子慢慢地前行,在路上,文帝與釋之談論秦朝弊政。張釋之談了對秦朝弊政的一些看法。回到朝中,文帝任命釋之為公車令。

過了一段時間,太子與梁王乘車,一起入朝,經過司馬門時沒有下車,張釋之追上去,攔住太子和梁王,不準進入殿門。並以經過公車司馬門不下車,彈劾太子與梁王不敬,上奏文帝。薄太後聽說了此事,文帝向薄太後免冠謝罪,說:“沒有教育好兒子。”薄太後派使者赦免太子、梁王,才得以進入殿門。從這件事上,文帝驚訝釋之竟然有如此大的膽魄,將釋之提拔為中大夫。

又過了一段時間,張釋之升任為中郎將。跟隨文帝巡幸霸陵,文帝站在霸陵的邊側眺望。此時慎夫人就在文帝身旁,文帝指著通向新豐縣的大道給慎夫人看,說:“這條路可以通往邯鄲。”文帝讓慎夫人鼓瑟,自己和著琴瑟歌唱,歌聲淒愴悲涼,文帝望著身邊的群臣說:“嗟乎!以北山上的石頭製成外槨,再以紵麻混合生漆,填補外槨的縫隙,看誰還能憾得動棺槨!”身邊隨侍的大臣們說:“說得對。”隻有張釋之說:“隻要裏邊藏有盜賊覬覦的財物,就是將石槨封錮在終南山中,仍然會有縫隙可以鑽進去;假若裏邊沒有盜賊感興趣的東西,即使沒有石槨,又有何擔心?”文帝聽了,讚賞釋之的看法。再後來,文帝拜釋之為廷尉。

又過了一段時間,文帝坐車經過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衝了出來,把文帝的駕車馬驚了。文帝詔命隨侍騎士,將驚駕的人拿下,交予廷尉署,直接交由張釋之來懲治。此人對張釋之說:“官家的車隊經過,聽到清道喝令聲,我當即躲在橋下,等了很久,以為車隊已經過去,就走了出來。看到車子、騎士後,又很害怕,即往回跑,因此而驚駕。”張釋之將審理結果奏報皇上,說:“此人犯了清道不避罪,按照法律,處以罰金。”文帝一聽,很生氣,說:“此人驚了我的馬,還好,馬很溫馴,如果換了別的馬,不就傷著我了?廷尉竟然以罰金了事!”釋之說:“法律是天子與天下人共同遵守的法律。法律就這麼定,再要加重處罰,就難以取信於民。而且在當時,皇上把他抓起來,殺了,也就殺了。現在交予廷尉懲治,廷尉,是天下人的法律天平,一旦傾斜,可以任意增減輕重,百姓還有什麼標準可以依據?請陛下考慮。”文帝沉思良久,說:“廷尉說得對。”

再後來有人偷了高祖寢廟座前的玉環,盜賊被抓,文帝大怒,交予廷尉署懲辦。張釋之判決盜賊觸犯盜竊宗廟禦物罪,向文帝上奏,判處罪犯死刑,殺頭示眾。文帝聽了判決結果,大怒,說:“此人無道,竟敢盜竊先帝寢廟的東西!我把他交予廷尉懲治,就是要判他的滅族罪,而君竟然以法律條文來判案,這不能表達我對先帝寢廟的敬意。”張釋之免冠,跪在地上叩頭,說:“按照法律,這樣的判決已經是最重的。量刑判罪,要按照罪行的輕重來判。這次因為偷盜祖廟的器具,就判處滅族罪,偷的東西還僅是祖廟的萬分之一,假若有愚蠢的百姓盜掘長陵(高祖的陵寢),那時候陛下該用什麼樣的刑罰來懲治?”文帝把這件事告訴太後,再後來,認為還是廷尉做得對。當時,中尉條侯周亞夫和梁國相山都侯王恬啟看到張釋之持法公平,與張釋之結為兒女親家、朋友。張廷尉從此而名聞天下。

文帝駕崩,景帝繼位,張釋之擔心此前得罪過景帝,於是稱病,打算退休回家,怕遭到景帝報複,去向景帝告假,又不知該講些什麼好。采用王生教給他的方法,向景帝當麵謝罪,景帝不再怪罪他。

王生,鑽研黃老學說,是一位主張清靜、無為而治的賢士。曾經被皇帝召見,居住在宮中,一天,與公卿大夫們聚在一起,王生是位老人,王生說:“我的襪子鬆開了。”然後對著釋之說:“給我把襪子帶子係好!”釋之跪下來,把襪子係好。這件事情過去後,有人責備王生,說:“在大庭廣眾麵前,為什麼要給張廷尉難堪?”王生說:“我年紀老,身份賤,自認為對張廷尉不能有所幫助。張廷尉是天下名臣,我讓他幫助我係襪子帶,是想讓張廷尉有尊老的好名聲。”公卿們聽到這樣的解釋,知道王生很器重張釋之。

釋之侍奉景帝一年多,轉任為淮南國相,還是因為此前得罪過景帝留下來的芥蒂。此後年老在任上病逝。兒子張摯,字長公,官至大夫,後來被免職。也是因為不能取悅於世人,從此後,不再做官。

馮唐,祖父是趙國人。後來馮唐的父親遷至代國居住,漢朝建國後,馮唐遷至安陵(惠帝的陵寢)縣。馮唐以孝敬父母而聞名。馮唐擔任郎中署負責人,侍奉文帝。文帝的車輦經過郎中署,看到馮唐,問道:“老人家,你年紀這麼大,怎麼還是郎官?家鄉在那裏?”馮唐回答文帝的問話。文帝說:“我在代國居住時,王府裏負責飲食的尚食監高祛,向我多次談起過原趙國名將李齊,講李齊如何在巨鹿城下大戰。我每當吃飯時,就會想起巨鹿城下的那次大戰。老人家知道李齊嗎?”馮唐回答:“李齊比起廉頗、李牧這些名將,還差的遠。”文帝說:“此話怎講?”馮唐說:“臣的祖父在趙國時,曾經擔任過趙國將軍,非常佩服李牧。臣的父親原來做過代國丞相,了解李齊,知道李齊的為人。”文帝既然聽到馮唐談起廉頗、李牧,興奮起來,拍著大腿說:“嗟乎!我沒有得到像廉頗、李牧這樣的將軍,如果有這樣的將軍,我還用擔心匈奴的襲擾嗎!”馮唐說:“慚愧!陛下即使有廉頗、李牧這樣的名將,也不會很好地重用他們。”文帝聽了這樣的對話,很不高興,遂起身返回宮中。過了不久,文帝召馮唐責問:“公怎麼能當著眾人的麵,讓我難堪,難道不能再換個時間講那種話?”馮唐說:“鄙人不知忌諱。”

在當時,匈奴剛入侵過朝那縣,殺了北地郡都尉孫卬。文帝正在為匈奴的事情煩惱,於是文帝又問馮唐:“公怎麼知道我不會重用廉頗、李牧?”馮唐回答:“臣聽說在上古時,君王派遣將軍出征,要親自跪在地上推車子,還要對將軍說:‘國內寡人決斷,域外將軍決定;軍功賞罰,由將軍裁決,得勝返回後,再予以確認。’這不是一句空話。臣的祖父說,李牧作為趙國將軍,在邊郡駐防,軍隊掌管市場貿易,收取的租稅,用來補充軍餉,賞賜由李牧決定,不再通過君王。君王對李牧完全信任,授予決斷的權利,因此李牧才能夠充分發揮才能。李牧挑選一千三百乘戰車,一萬三千名善射的騎士,十萬名勇士,在北疆驅逐匈奴,打敗東胡,消滅澹林部落,向西阻遏強秦,向南支援韓國、魏國。在當時,趙國數次稱霸。後來趙王遷繼位,趙王遷的母親原來是一位婢女,因為郭開讒言詆毀,趙王遷殺了李牧,讓顏聚代替李牧擔任將軍,結果趙國被秦國滅國。現在,臣聽說魏尚擔任雲中郡太守,也是由軍隊掌管市場貿易,收取的租稅,用來犒賞將士,而且魏尚還拿出俸祿,每五日,斬殺一頭牛,招待屬下賓客、軍吏、舍人,這樣,將士們才肯同心協力,迫使匈奴遠遁,不敢再靠近雲中郡要塞。匈奴一旦入侵,魏尚即率領漢軍戰車、騎兵反擊,殺傷很多匈奴。軍中將士,多數來自於貧苦農民家庭,他們從田間走出來從軍,那裏懂得什麼‘尺籍’、‘伍符’?在戰場上,戰士們與敵寇廝殺搏鬥,擒獲敵人,然後將功勞上報予將軍幕府,一句話不完全符合事實,幕府文吏即會以漢法懲治他們,應該得到的獎賞還沒有拿到,文吏引用軍法懲治,卻毫不含糊。臣愚以為,陛下製定的軍法太細,給予將士的獎賞太少,處罰又太重。雲中郡太守魏尚,隻是因為斬殺匈奴首級,多報了六級,陛下就逮捕太守,交予執法官吏,還剝奪了魏尚的封爵,罰魏尚做苦役。從這一點來看,臣以為,陛下即使有李牧這樣的將軍,也未必能夠很好地重用。臣愚蠢,再次冒犯陛下,觸犯忌諱,死罪!”文帝聽了馮唐的這番話,轉怒為喜。當天,詔令馮唐持苻節赦免魏尚,魏尚重新擔任雲中郡太守,文帝拜馮唐為車騎都尉,負責中尉和郡、諸侯國的戰車、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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