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上 食貨誌第四上(2 / 3)

這就是先王製定的土地政策,使得百姓富裕,再實施教育的大致情況。孔子講:“治理千乘之國,官員恪盡職守,誠實守信,節省費用,愛護百姓,善用民力,不誤農時。”百姓之間相互勉勵,為國效力,先公而後私。《經詩》中有:“涼風習習,小雨綿綿,降落公田,潤我私田。”百姓三年的耕作,可以有一年的積蓄。衣食足而知榮辱,謙讓生而訴訟息,朝廷規定,三年考核一次官員的政績。孔子說:“如果國君使用我,治理一年可以初見成效,治理三年可以大功告成。”孔子所說的成功,指的就是這個。三年考核,決定官員的去留,有了三年的糧食儲備,叫做“登”;再次達到“登”,叫做“平”,這時候就有了六年的糧食儲備;三次達到“登”,叫做“太平”;如此經過二十七年,可以有九年的糧食儲備。帝王的恩德遍布於天下,禮儀、教化、禮樂製度遂大功告成。因此孔子說:“如果要想成為聖明的君王,一定要有三十年的仁政,才能夠達到仁的治理效果。”其中的道理就在這裏。

周王室衰落之後,諸侯國中的暴君和貪官汙吏,忽視了先王製定的製度,井田製遂遭到破壞,官員們橫征暴斂,王室的政令不行,欺上瞞下,公田無人管理。魯宣公(公元前608-前591年)時期,開始實施“初稅畝”。《春秋》中對此進行譏諷。此時的國家治理已經是上貪下怨,災害頻發,禍亂橫生。

這種對井田製的破壞,一直延續到戰國,諸侯國間崇尚的是陰謀詭計,鄙視的是仁義道德,大家所追求的,首先是富有,其次才會想到禮讓。在當時,李悝為魏文候製定充分利用地力的政令,李悝認為,方圓百裏的土地,共有九萬頃的麵積,除去山丘、湖泊、城邑、住宅占去三分之一,還剩下六百萬畝可以作為農田,農民精耕細作,每畝地可以多收獲三鬥糧食,缺乏精耕細作,則少收獲三鬥糧食。方圓百裏的地方增減平均下來,可以收獲粟米一百八十萬石。李悝說:糧食太貴則會傷害民眾,糧食太賤又會傷害農民;民眾受到傷害,買不起糧食就會逃離國家;農民受到傷害,就會失去種糧的積極性,國家因此而會陷入饑困。糧食無論太貴還是太賤,均會造成一方麵的利益受到損害。善於治理國家的國君,要讓民眾不受到傷害,同時還要兼顧到農民種糧的積極性。現在一個五口之家的農民,種植一百畝農田,每畝地一年收獲一石半,一共收獲粟米一百五十石。除去十分之一的租稅十五石,剩餘下一百三十五石。全家吃飯,每人每月一石半,五口人一年共用去粟米九十石,還剩餘四十五石。每石三十錢,可以得到一千三百五十錢。除去各種祭祀的花費,用去三百錢,還剩下一千零五十錢。五口人的穿衣,每人要用去三百錢,五口人一年需要用去一千五百錢,不足的部分還差四百五十錢。假若家中不幸有人患病,或者殯殮喪葬,需要付出費用,還要繳納國家的賦稅,這些還沒有計算在內,農民就會感覺到生活艱難,因此農民不願意種田。種田的人數少了,糧食價格就會變得昂貴。要掌握糧食價格的平衡,須注意糧食收獲的豐歉。一般來說,糧食收獲有上中下不同的年景。大豐收年的收成可以增產四倍,剩餘糧食四百石;中等豐收年的收成可以增產三倍,剩餘糧食三百石;小豐收年的收成可以增產一倍,剩餘糧食一百石。荒年糧食的收成隻有一百石;中等荒年,糧食的收成隻有七十石;大饑荒年,糧食的收成隻有三十石。在大的豐收年,官府要收購農民手中四分之三的存糧;中等豐收年,官府要收購農民手中二分之一的存糧;小豐收年要收購農民手中一百石的存糧。農民手中存留下適當的餘糧,糧食價格就會穩定下來。小荒年官府要向市場拋售相當於小豐收年收進的糧食,中等荒年拋售中等豐收年收進的糧食,大饑荒年拋售大豐收年收進的糧食,由國家掌控糧食價格,即可以使糧食價格保持穩定。即使遇到水旱災荒饑饉的年景,民眾也不會因為糧食過於昂貴,而不得不流離失所。施行這種平抑糧價的政策叫做取有餘,以補不足。這種政策在魏國施行以後,魏國變得富強起來。

秦孝公重用商鞅的法家治理,廢棄井田製,土地可以自由地進行買賣。秦國鼓勵百姓種田,鼓勵戰士們在戰場上殺敵立功受獎,雖然這不符合古時候的農業政策,但還是以農為本,發展農業的效果超過了其他諸侯國,在諸侯國間稱雄一方。然而周王室的禮製,在秦國已經遭到徹底地破壞,其他的諸侯國,僭越禮製的行為也越來越普遍。百姓中富裕的人家,可以積累萬萬家產,貧窮的百姓卻隻能吃糠咽菜;強大的諸侯國兼並弱小的諸侯國,跨州連郡,弱小的諸侯國,失去了祖宗的社稷。到了秦始皇,天下終歸統一,始皇帝開始在國內大興土木,對外征伐四夷,征收百姓的賦稅超過了土地上收成的一半,征發住在閭左的百姓到邊郡戍邊。男子一年的辛苦,不足以交納賦稅;女子辛勤紡績,不足以穿衣家用。秦朝耗盡天下的資財,滿足奢侈花費的需要,欲壑難填,最終導致海內愁怨,釀成天下大亂,眾叛親離。

漢建國之後,接手的是秦惡政留下來的爛攤子。漢建國初期,諸侯國間仍然是征戰不息,楚、漢兩個大諸侯國對峙五年,百姓生活在兵荒馬亂之中,農民無心種田,天下麵臨著大饑荒。米賣到每石五千錢,出現人吃人的情況,路上的餓殍令人觸目驚心。高祖命令漢地的百姓可以買賣兒女,遭災的百姓可以到蜀郡、漢中郡糧食較為富裕的地方就食。天下安定以後,經過戰亂的百姓,家無餘財;天子上朝乘坐的禦駕,拉車的四匹輿馬顏色不同;京師中居住的將相,上朝隻能乘坐牛車。高皇帝簡化法律禁令,減少百姓賦稅,農民收獲的糧食隻需要繳納十五分之一的租賦,官吏的俸祿也相應地減少,皇帝盡量減省宮中的花費開支,讓百姓休養生息。山川、湖泊、集市貿易租稅的收入,作為天子到諸侯的開銷。有封土的諸侯,有湯沐邑的公主,以分封土地上的收益,作為花費開支,不再劃歸到朝廷的國庫中來。崤山以東轉運至長安的糧食,供給京師官員的需求,每年隻需要幾十萬石粟米。孝惠帝朝、高後執政時期,經濟情況略有好轉。文帝繼位,率先垂範,倡導節儉,想的還是讓百姓休養生息。當時百姓剛剛脫離戰亂,很多人拋棄農業,從事獲利較快的商業,賈誼為此而向文帝上書,賈誼說:

管仲說:“倉廩實而知禮節。”百姓家中沒有存糧,能把國家治理好的,從古至今,還沒有聽說過。古人常說:“一人不耕種,即會有饑餓的危險;一女不紡績,即會有受寒的可能。”生產有時令,而消費無止境,物資儲備必然會被消耗殆盡。古人治理天下,考慮得極為周到,生產出來的物資,同時要留有足夠的儲備。現在很多人家拋棄農業,去從事牟利的商業,吃飯的人遠多於生產的人,這是國家治理的一大禍患;奢侈淫靡的風氣,天天在滋長蔓延,這是國家治理的一大禍害。禍害肆虐,難於製止,國家就會陷入危險之中,難以拯救。生產的人太少,消費的人太多,天下的財富怎麼可能不枯竭!漢朝立國至今已經有四十幾年,國家和私人間的財富積累仍然是少得可憐。時令到來,卻久旱不雨,民眾擔心,來年又是饑荒年;一年收成不好,朝廷又要賣爵,籌集錢款,民眾又要賣掉子女,度過荒年。這些傳聞已經在流傳,那裏有國家已經危險成這樣,皇上還不著急!

農業生產有豐歉,自古以來如此,上古時的聖賢大禹、商湯也經曆過水災、旱災。如果今天國家不幸遭遇到大旱災,赤地千裏,國家拿什麼去賑濟平民百姓?假若邊境突然出現緊急情況,需要調動幾十萬軍隊,國家能否即刻供給所需的軍餉?天災、戰禍同時發生,國家的物資儲備匱乏,不法之徒就會聚眾搶劫,貧弱百姓將被迫易子而食。國家政令到那時未必能控製得住局麵,遠方的諸侯國一旦起來造反,與朝廷對抗,出現了這些情況,再想去安定國家,還來得及嗎?

國家的糧食儲備,是國家穩定的命脈。農業糧食豐收,國家財政有餘,還有什麼事情辦不成?攻必取,守必固,戰必勝。招撫敵寇,讓遠方的敵人前來歸附,還需要發愁嗎?當今首先需要做的,是勸說農民回到土地上去,要加強國家對糧食的控製,讓天下的民眾糧食富足,讓那些從事商業的遊民,回到農業生產上去,增加國家的糧食儲備,隻有這樣做,才能使得天下人民安居樂業。本來可以使得國家儲備富足,人民享受安樂,今天竟然落到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臣實在是為陛下感到惋惜!

文帝也深感賈誼講得有道理,於是親自耕種籍田,率先垂範,以勸導天下百姓務農稼穡。後來晁錯又向文帝諫言:

賢明的君主在上,百姓不應該挨凍受餓,這並不是君主能夠為百姓提供糧食,以供百姓消費;或者織出布匹,讓百姓著裝取暖;是因為君主可以為百姓開辟創造財富的機會。在上古時,堯帝、禹帝遇到過九年的大水災,商湯遇到過七年的大旱災。在當時,百姓並沒有因為凍餓而死,人民並沒有遭到國家拋棄,這是因為事先有著足夠的糧食儲備。現在海內統一,土地、人民不比上古時商湯、大禹的時代少,也沒有遇到過那麼長時間的水旱災害,國家卻不能及時地安排糧食儲備,這是為什麼?土地仍然有潛力,民眾也有種田的積極性,可以種植的土地,還有很多沒有開墾;山林、河川、湖泊的產出,還有很多沒有得到充分利用;從事商業、無業的遊民,還有很多沒有返回農業生產上去。百姓貧困,奸邪就會產生。貧困來自於財富不足,財富不足是由於從事生產的人太少,從事生產的人少,是因為居住在鄉間,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太少。原來的農民離開了土地,拋棄了家鄉,民眾如同鳥獸一樣。即使築有高高的城牆,深深的壕溝,嚴厲的法律和刑罰,也難以禁止他們遷徙流動。

人們冷了就要穿衣,不會等到又輕又暖才穿;人們餓了就要吃飯,不會等到有了美味佳肴才吃;饑寒加在人們身上,人們就會不顧廉恥。人們都懂得這個道理,一天少吃一頓飯,就會感覺到饑餓;終年不添置衣服,在冷風中就會挨凍受寒。肚子裏餓了沒有東西吃,身上冷了沒有衣服穿,就是慈母也難以保護好孩子,君主還怎麼留得住百姓!聖明的君主懂得這些道理,所以要鼓勵百姓重視農業生產,栽桑養蠶,減少賦稅,增加儲備,充實糧倉,為水旱災害的發生做好準備,隻有這樣,君主才能夠得到百姓的擁護。

民眾,在於君主如何治理他們,人們都有追逐利益的願望,就像水的流動一樣,由高處向低處流動,流向四麵八方,不會加以選擇。金玉珠寶,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這些東西珍貴,因為這是君主喜歡的東西。這些東西重量輕,體積小,容易攜帶收藏。帶在身上,周遊四方,有了這些,即可以沒有饑寒的煩惱。這些東西還可以讓臣下背叛君主,讓百姓拋棄故鄉,讓盜賊以身試法,讓逃犯攜帶在身上,作為流竄時的資財。糧食布帛生長在田間,要經過長時間地管護生長,花費的人力物力很多,還不能通過一天的勞動就能夠收獲到手;數石的重量,一般的人還難以搬動,奸邪也難以從中獲利。然而,一天不吃飯就會挨餓,少穿一件衣服就會受寒。聖明的君主重視的應該是糧食生產,而不是金玉珠寶。

現在一個五口之家的農民,至少有兩個人要為官府服徭役。能夠耕種的農田不過一百畝,一百畝的收成不過是一百石的糧食。春天耕種,夏天耘草,秋天收獲,冬天貯藏,還要伐薪燒炭,為官府修建房屋,為國家出差服徭役。春天不避風塵,夏天冒著酷暑,秋天淋著細雨,冬天迎著寒風,一年四季得不到休息。農民還需要有私人間的送往迎來,吊唁問喪,慰問病人,養育孩子。所有這一切的花費,都包括在農業生產的收獲中。一年到頭如此辛苦,一旦遭遇了水旱災害,加上官府的橫征暴斂,收繳賦稅不顧農時,早上催繳,晚上就要備齊,有產業的人家隻好半價賤賣,沒有產業的隻好借貸兩倍的高利債,迫使農民賣掉田宅、賣掉孩子來償還債務。那些富商大賈卻可以囤積居奇,獲取成倍的利潤;小商販守著攤子擺賣,掌握著一些短缺物資,在都市裏遊走,一旦官府有急需時,也能夠賺得成倍的利潤。這些商賈小販,男的不用耕種收獲,女的不用養蠶織帛,穿的卻是錦衣羅衫,吃的是大魚大肉;他們不必遭受農民的辛苦,卻能夠獲得農業生產帶來的利益。有些還會因為經商而致富,與王侯相互勾結,其勢利甚至壓倒官吏,用錢財可以擺平一切;這些商人可以出行千裏,在官道上絡繹不絕,乘坐好車,騎著高頭大馬,身上穿著綾羅綢緞,衣擺拖曳在地上。這些商人為什麼可以侵奪農民的利益,而農民卻不得不流離失所。

現在朝廷製定的法律,輕賤商人,但商人仍然富有;重視農民,可農民仍然貧困。民間所看重的,正是陛下所要輕賤的;官吏鄙視的,正是朝廷法律所要尊重的。上下相反,好惡相背,要想使得國家富強,法律得到尊重,是難以成功的。現在需要做的,是務必讓民眾回到農業生產上去。讓民眾願意回到農業生產上去,就要重視糧食生產;要製定重視糧食的政策,讓民眾感受到,糧食生產可以成為賞罰的手段。把天下的糧食交到官府的倉廩中,按照繳納糧食的多少,可以拜爵,可以贖罪。這樣做,富人可以得到爵位,農民可以獲得利益,政府同時掌握了糧食。通過上交糧食得到爵位的人,都是家中藏有餘糧的人;把他們多餘的糧食收繳上來,以供政府調劑,那麼貧困的百姓,繳納的賦稅就可以得到相應的減免,這就是所謂損有餘,以補不足。政策一旦實施,百姓從中即可以獲取利益,這是順應民心的好事。它有三大好處:第一,政府的糧食儲備得以充實;第二,農民的賦稅可以減少;第三,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可以得到鼓勵。朝廷詔令百姓家中提供一匹裝備齊全的戰馬,可以免除三個人的賦稅或者兵役。戰馬,是國家重要的戰備物資,所以要施行免除賦稅、兵役的政策,鼓勵百姓參與。在上古時,神農氏強調:“有高達十仞的石頭城,寬達百步的護城河,一百萬穿著盔甲的戰士,沒有糧食,也難以守得住。”這樣看來,糧食,同樣是君主治理國家的重要物資,是國家安定的法寶。朝廷詔令百姓繳納糧食,可以封賞百姓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可以免除一個人的徭役,這樣做和提供一匹戰馬受到的優待還有差距。爵位,是皇帝掌控的,一開口,即可以拿出很多的爵位來進行賞賜;糧食,是農民種植的,在田地裏生長,生生不息;願意享有很高的爵位,免除罪責,是人們所向往的。讓全國的百姓繳納糧食,支援邊郡,可以得到封爵贖罪,不用三年,塞下糧食的儲備就會多起來。

文帝采納了晁錯的建議,詔令民眾向邊郡輸送糧食,輸送六百石糧食的授予上造爵,後來改為輸送四千石糧食的授予五大夫爵,輸送一萬二千石糧食的授予大庶長爵,按照輸送糧食的數量確定爵位的高低。晁錯再次上奏:“陛下鼓勵民眾向邊郡輸送糧食,而後賞賜爵位,這是很好的惠民政策。臣擔心邊郡的軍糧,還不足以分散私人手中的存糧。邊郡糧食足夠食用五年之後,可以將糧食交往郡縣的國庫中儲存;國庫中的糧食足夠滿足一年的消費後,可以及時地實施減免租稅政策,免除農民的田賦。這樣,皇帝的恩澤將會使得普天下民眾均享受到利益,民眾則會更加重視農業生產。戰爭一旦發生,或者是遭遇到水旱災害,民眾的生活就不會因為缺乏糧食而陷入困窘,這樣國家就達到了安定社會的目的;如果遇上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民眾的生活還會變得富裕起來。”文帝再次接受晁錯的諫言,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168年),文帝下詔全國百姓的農田,可以減少一倍的田賦。第二年,免除全國的田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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