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萬貴妃是恃寵而驕,內亂宮廷,以致延伸到外廷。成化二年(1466)正月,萬貴妃就為皇帝生下了一個皇長子,本以為從此高枕無憂,誰知命運偏偏和她過不去,這孩子竟然沒活多久,而萬氏再不能生育,試想在美女如雲的後宮之中,一個青春不再、姿色難留的女人麵臨著無子的命運,還是在皇家,她會怎樣?變態已屬必然。於是萬貴妃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史稱:“掖廷禦幸有身,飲藥傷墜者無數。”她變成了一個專門謀害胎兒或嬰兒的殺手,但再高明的殺手總有失手的時候,她唯一一次的失手就給孝宗朱祐樘的橫空出世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局部)
據說朱祐樘的生母紀氏是廣西瑤族人,普通宮女,偶然機會得憲宗寵幸,於是便有了朱祐樘。結果這萬貴妃耳目眾多,其他妃子的肚子她都沒放過,更不要說這個小宮女了,於是派宮女前去下藥,這看似例行公事,會“藥到病除”的一次行動結果因紀氏的福大命大,保住了胎兒,而宮女惻隱心起,才使得朱祐樘在母親的子宮中就躲過了一劫,平安出生。可是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還是被萬氏知道了,她又派太監張敏去將孩子淹死,張敏倒是明朝太監中的一個另類,他體恤皇帝無子,將這對母子的生命保存了下來,並藏在深宮。直到其父朱見深心生感慨:“老之將至而無子!”太監張敏才將事情告知。
待父子相見時,朱祐樘已經六歲,六年不見天日的生活使他看起來像個野人,為防行跡泄露,頭發一直都不敢剪,以致“發披地”。數月後,生母紀氏不明不白地死去,立功的太監張敏“畏罪”自殺。朱祐樘被祖母皇太後領去撫養。這中間有一件事情很值得細說。一次萬貴妃召朱祐樘去她那裏吃飯,太後叮囑:“兒去,無食。”告訴他不要吃東西。到了那裏,萬氏賜飯,朱祐樘答:“已飽。”再送上湯,朱祐樘畢竟年幼,不知如何應付這場麵,於是說了實話:“疑有毒。”一個人孩童時期的經曆可以影響一生,而朱祐樘童年生活在恐懼中,這使他在肉體和性格兩方麵都成了一個柔弱的人,同時,這種幼年父愛與母愛的缺失也是他對自己的孩子寵愛有加,以至於培養出了皇帝中的怪胎。
朱祐樘就這樣在他的恐懼中等待著走上皇位,而朱見深依然寵幸著他的萬貴妃,消耗著大明朝的列祖列宗勵精圖治積累下來的資本。
萬貴妃在宮內作亂,而她的三個兄弟則裏應外合,與太監梁芳、韋興勾結在一起,將大明的國庫存銀揮霍殆盡。一次,朱見深接到舉報,去視察國庫,結果是“帝視內帑,見累朝金七窖俱盡”。七個藏金窖竟然空空如也,史載朱見深見此駭人之狀,竟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靡費帑藏,實由汝二人。”(這二人就是太監梁芳、韋興。)“吾不汝暇,後之人將與汝計矣。”(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計較,但是後人會和你清算這筆賬的。)這話說得水平實在是高,正常人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出如此之法的,足見朱見深的水平,也可見李潔非先生的評語絕非妄言。
明朝最不缺的是惹眼的太監,汪直就是一個。他與萬貴妃同流合汙,深得朱見深喜愛,西廠就是朱見深專門為他設立的,權在東廠之上。這一特務機構橫行霸道,搞得人心惶惶。同時,成化一朝為了從民間搜刮財富滿足宮中的奢侈生活,還設了“皇莊”,為皇家斂財,此風一起,加快了土地兼並的步伐,農民起義的事件也增多。朱見深還打破了官員選拔的老例,通過欽點自設官員,這種不用通過科舉,有皇帝設立的官員被稱為“傳奉官”。從此,皇帝視官爵為私物。隻要皇帝喜歡,他可以隨意任用官員,從而破壞皇帝與官僚士大夫之間的平衡。憲宗自己,也往往一傳旨就授官百數十人。對於士大夫們來說,官爵原是“天下公器”,皇帝這樣的行為,無疑將官爵變成了“人主私器”。賣官鬻爵之風日盛,貪汙之風欲烈。
就在成華二十三年(1487)的時候,朱見深因愛妃萬氏去世,傷心欲絕,半年之後追隨而去,將一個爛攤子留給了他的兒子朱祐樘。
中興之令主
明末清初的一位大學者錢謙益,編寫了《列朝詩集》。其中明代部分就收入了一首詩《靜中吟》:
習靜調元養此身,此身無恙即天真。
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孝宗朱祐樘
坦率地說,這首詩寫得並不好,前兩句還有些養身術的氣韻,但後兩句很合儒家學者“文以載道”的口味。據錢謙益說,詩歌是從弘治朝臣李東陽的《麓堂集》裏摘抄出來的,還有大詩人李東陽的讚詞,其中幾句說:“大哉王言,眾理兼有,惟德與功,為三不朽。”
這位“不朽”的“王”就是朱祐橖,自古帝王寫詩,沒有幾個真正成材的,倒是李煜可稱一傑,卻因太詩人氣斷送了自己的江山。不管朱祐橖寫的詩如何,他那關心社稷安危的心倒是可見一斑,比起父親隻知道喜歡老女人要好得多。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朱祐橖18歲即位,年號弘治,在位18年。他當政期間,既無權臣、宦官或後宮的專權,也很少有弊政。所以,弘治朝在明代曆史上被稱為政治最賢明的時期,孝宗也被史書描繪成一位賢君。晚明學者朱國楨就說:“三代以下,稱賢主者,漢文帝、宋仁宗與我明之孝宗皇帝。”認為孝宗是夏商周三代以後,與漢文帝、宋仁宗相比肩的賢主,這評價是相當高的。
朱祐橖成為明朝皇帝治國的典範,首先來自於他個人的修養。他在被父親發現之後,就開始接受了正規的儒家教育,且教太子讀書的人都是天下英才,因此他深得儒家治國思想的三昧,且身體力行。再者,幼年喪母,弱者的心態使得他更富同情心,因此性格溫和、善良而寬容。
例如他除了對詩歌感興趣,還鍾愛繪畫、彈琴。在士大夫們看來,皇帝喜歡這些“聲色犬馬”的東西,恐怕將來會滑入貪圖享受的深淵中。因此,一些專門負責糾察朝政的言官們就紛紛上疏,勸說朱祐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修養身心之上。孝宗總是表麵上接受,私下裏卻對旁邊的太監們說:“彈琴何損於事?勞此輩言之。”意思是說,彈琴與政務又有什麼衝突呢,要你們多嘴。他本人對言官的勸諫雖不以為然,卻也不以為忤,這正表現了他寬容的一麵。
談遷在《國榷》中說:“太祖之後,有功勞的皇帝,誰不知道是成祖?有德行的皇帝,誰不知道是孝宗?”
而朱祐橖的賢明從他即位起三個月的表現就可見一斑。就在這短短幾個月,他將新皇登基的“三把火”燒得轟轟烈烈。
首先更迭閣臣。其父在位時,有一專門給皇帝進房中術的大臣萬安,又用此法來向新帝靠攏。結果朱祐橖看過之後甚是惱怒,將他罷免。隨後便起用一批賢臣入閣,如劉健、徐溥,以及威望很高的王恕等。任用賢臣使得吏治清明,這也是他開一代中興氣象的主要原因。
接著便罷黜奸佞。這是梁芳等太監的末日,梁芳獲罪最後死於獄中,而原西廠的領導汪直則因失寵早,逃過一劫,在南京得了善終。朱祐橖也看出了“傳奉官”製度的荒唐之處,於一個月間罷黜了傳奉官兩千餘人,僧道官一千餘人。
“明之一代立法創製,皆在太祖之世。至孝宗朝,始有修明之舉。”這是明史專家孟森說的話。意思是說,明代的製度基本上是在明太祖朱元璋統治的時候就已經奠立,後來的皇帝中能夠提出較賢明的政治製度的,也就是孝宗朱祐橖。而弘治朝製度建設的基礎就是《大明會典》的編撰。
會典是一種典章製度的彙編。弘治十年(1497),朱祐橖下令編撰《大明會典》。編修的總裁為當時的大學士徐溥。經過5年的時間,《大明會典》在弘治十五年(1502)完成。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朱祐橖有過許多的製度創設。例如,太廟製度即規定太廟的廟製為“各室一帝一後”。
總之,朱祐橖在位期間,治國有方,他勤政、寬容、尊禮儒臣、體恤民生,使他贏得儒家士大夫的一致好評,被視作明代曆史上最符合儒家倫理的君主典範。他在位期間,出現了一個明代曆史上的中興盛世。史家稱之為“弘治中興”。
大明朝之怪現象:斷頭政治
柏楊先生寫《中國人史綱》,寫到明憲宗和孝宗時,專門辟一節取名為:斷頭政治。
乍聽起來,“斷頭政治”四個字,透著恐怖氣息。難道明朝皇帝們專門要讓人掉腦袋來開展自己的政治事業嗎?
非也!這“斷頭政治”是因明朝幾位皇帝的一種古怪作為而起,即皇帝不上早朝,不見大臣,不議政事。這一怪政就是由憲宗朱見深開的先河。
自從“票擬”和“批紅”製度在宣宗朱瞻基朝出現以後,皇帝自己的工作量就大大地減輕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朱元璋的後代處理政事的能力和熱情的退化。到憲宗一朝,這種退化的速度大大的加快,皇帝竟然長期不召見大臣,“從此君王不早朝”的事情重演。而這個皇帝身邊雖然沒有楊貴妃,卻存在一個萬貴妃。據說,朱見深還有嚴重的口吃,因此,他每次上朝,如果準許大臣所奏之事,隻說一個“是”字,這種自尊的心理影響了他與大臣們麵對麵地交流,同時也使得他越來越傾向於龜縮在自己的皇宮中,不理朝政。沒想到他的這種毛病,竟然內化為朱家的基因,並一代一代地往下傳。他以後的幾位皇帝都有這種情況,且更嚴重,對國家的傷害也更深了。
朱見深的這種基因首先就傳給了兒子,即“中興之令主”朱祐橖,因為朱祐橖繼位之後,大刀闊斧,轟轟烈烈地燒了“三把火”,同時祖宗的開創的基業也還沒有被消耗掉,使得這一朝相對於明朝更黑暗的時代來說,有了很多的亮點。天下“平安無事”,朱祐橖也就不再召見大臣議政。章奏批答開始由宦官們處理,或者稽留數月,或並不施行。特別是朱祐橖在位的後期,他竟然開始信奉道教,把滿腔的熱情撲在了修道成仙的事業上,更是不能因朝政而分心。
因此,在孝宗十一年(1497)二月,朱祐橖迫於閣臣之請,在文華殿召見徐浦、劉健、李東陽、謝遷四位閣臣,君臣商量了一次國家大事,四位臣子還得到了皇帝賜茶一杯,君臣盡歡,各自退去,這是1471年其父朱見深召見大臣26年後,又一次召見大臣,因此成為轟動一時的大事,經此一事,不知有多少國家的“歌德”者紛紛為皇帝唱讚詞,讚此盛舉。不過以後朱祐橖依然躲在宮中忙著自己的事業,依然經由內宦們,遙控著他自己的國家。
大明朝的中央政府就在皇帝們怠於政事的過程中走入黑暗的深淵。“明王朝開始出現一種自從人類有政治組織以來,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斷頭政治。”(柏楊語)縱觀中國封建時代曆代王朝的皇帝,無論如何昏聵凶暴,總是經常地都要出席金鑾殿上舉行的早朝,跟群臣見麵,討論國政。必要時還要舉行小型的會議,商討治國策略。這是身為一國之君的職責所在,但是明朝的幾位皇帝似乎天生就與象征著權力的奉天殿有仇,索性不再進入,在自己的皇宮內院,過自己舒服逍遙的日子。任偌大一個國家自由發展,自生自滅。
朱祐橖在位十八年,因偶染風寒去世了。死前,他將自己15歲的兒子朱厚照托付給大臣,隻留一句:“東宮年幼,好逸樂,先生輩善輔之。”這一位在父親眼裏“好逸樂”的太子成了明朝曆史上最無厘頭,也最惹眼的皇帝。
武宗亂政:於玩耍中損耗大明元氣
專情帝王中興主,身後留下的卻是一個玩心不褪的大頑童,短暫的“弘治中興”的光環在明武宗的擠眉弄眼中消弭殆盡,大明王朝的元氣也在君王的玩耍中日漸損耗。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人生不過一場戲,嬉笑怒罵玩玩看。朱厚照如是說。
小兒無賴,愛向社稷扮鬼臉
大明王朝荒淫帝王多,英明君主少,孝宗朱祐橖是屈指可數的明君之一。如果說“弘治中興”給了臣民一絲興盛的希望,那麼這種天真的期盼很快便被一個“無賴”新君打破了。
這裏所說的“無賴”並非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式的無賴,創業皇帝身上的痞氣摻雜著豪氣,頗有幾分“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氣概。到了明武宗朱厚照這裏,“無賴”出現了基因變異,成為“我就無賴我願意”的刁蠻,頗有幾分小兒無賴,臣民無奈的喜劇色彩,隻可惜樂極生悲。
正德皇帝——有史
以來最古怪最搞笑的一位皇帝
魯迅先生有一句著名的評論道:“其實唐室大有胡氣,明則無賴兒郎。‘無賴兒郎’四字,用在厚照身上,可稱的評。”明朝中後期猶如一潭死水,興風作浪的都是些魑魅魍魎,武宗朱厚照則對著這汪死水,擠眉弄眼、伸舌揪耳、自娛自樂地做著鬼臉。
朱厚照是嫡長子,又是獨子,生辰八字也特別吉利。他生於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時,如果按照時、日、月、年的順序讀就與地支中的“申、酉、戌、亥”的順序巧合,在命理上稱為“貫如連珠”,主大富大貴,據說同明太祖朱元璋的生辰有相似之處。於是,理所當然地得到各種正史的交口讚揚,說他貌似太祖皇帝,神采煥發,氣質如玉。同後來的“木匠皇帝”朱由校相比,朱厚照所受到的教育則充分顯示了孝宗皇帝對愛子的期盼。
朱厚照八歲時,在大臣的請求下,正式出閣讀書。他年少時十分聰慧,前天講官所授之書次日他便能掩卷背誦。數月之間,他就將宮廷內煩瑣的禮節了然於胸。朱祐橖幾次前來問視學業,他率領宮僚趨走迎送,嫻於禮節。孝宗和大臣們都相信,眼前的這位皇太子將來會成為一代賢明之君。說到此,不由讓人想到一句話:“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果真,朱祐橖病逝後,即位的朱厚照讓朝臣們大跌眼鏡。他的所作所為哪裏像是一個皇帝,分明是個小無賴。幼年的他好學習,尊師長,善作詩,能度曲,儼然一副好孩子模樣。登位之後,他的真性格便肆無忌憚地表露出來。天性好動,我行我素,不拘小節,藐視權威,卻也懂得運用權力。朱東潤在《張居正大傳》中這樣說:“孝宗下麵,便是荒唐的武宗:北京古老了,宣府是他的‘家裏’;皇宮住膩了,他住在‘豹房’;皇帝做厭了,他自稱為‘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太子沒有,東宮也不要了,他有無數的義子,把積慶坊、鳴玉坊毀去,改建他底義子府。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造反,十四年寧王宸濠造反,總算沒有成為大亂,但是明室底元氣,已經衰耗了。”
豹房勇士銅牌(正背麵)
隨心所欲的朱厚照廢除了尚寢官和文書房侍從皇帝的內官,以減少對自己行動的限製。借種種因由逃避為皇帝而設的經筵日講,後來索性連早朝也不願上了,為後來世宗、神宗的長期罷朝開了“先例”。對於大臣們苦口婆心的勸阻,他是點頭稱是,轉身便忘。
正德三年(1508),朱厚照的心思已是禁城的高牆所擋不住了。他不甘宮內枯燥的生活,索性離開了禁城,住進了皇城西北的豹房新宅,豹房成為武宗居住和處理朝政之地。豹房多構密室,有如迷宮,又建有校場、佛寺等,朱厚照每日廣招樂妓承應,荒淫無度。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宮中元宵節放煙花,不慎失火,殃及宮中重地乾清宮。乾清宮是內廷三殿之首,象征著皇帝的權力和尊貴的地位。朱厚照見火起,沒有下令撲救,反而跑到了豹房觀看,談笑風生,回頭對左右說:“好一棚大煙火啊。”
如此這般荒誕的行為,數之不盡。在宮中開設商家,與宦官們相互貿易,討價還價,爭相喧嘩既罷,就宿廊下;製作大批氈帽皮裘,動員一宮的人穿上,互相扮演韃子自娛;微服出遊,風流好色,甚至差點娶回一個懷孕女子,借以解決自己的無嗣難題;他還下旨封自己為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朱厚照的無厘頭行徑猶如朱明王朝的萬花筒,花樣百出。如今,著名戲曲《遊龍戲鳳》的段子便出自於這位荒誕天子的花邊新聞。曾有朝鮮使臣回國報告厚照舉止:“皇帝所為之事,非如陳後主、隋煬帝,而如小兒之戲。”
武宗朱厚照沉湎於玩樂,也與身邊近侍有關,“八虎”的蠱惑也是一大誘因。“八虎”是指朱厚照身邊的八個太監,以劉瑾為首,意欲以聲色犬馬圈住這位小主子。身為帝王,兢兢業業、勵精圖治也未必能經營好祖宗留下的千秋大業,朱厚照倒是如此看得開,想必是“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人生不過一場戲,嬉笑怒罵玩玩看”。
“立地皇帝”的慨歎:權力這東西
最喜小兒無賴。
這或許是劉瑾的心聲。
當朱厚照登基即位,劉瑾心花怒放:這日子總算熬出頭了。
從小開始,朱厚照身邊便如影隨形地跟隨著這些世人鄙夷的奴才們,宦官劉瑾殷勤小心地侍奉著主子,也不時緬懷一下心中的偶像,即朱厚照的曾祖父朱祁鎮的玩伴宦官王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感“鹹魚翻身”的劉瑾也有著遠大的理想,畢竟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的身邊有一個核心集團,被稱為“八虎”。馬永成、穀大用、魏彬、張永、丘聚、高鳳、羅祥等爪牙緊緊團結在劉瑾周圍,組成了一個銅牆鐵壁,以聲色犬馬侵蝕皇帝手中的權力。
明太監——朱厚照終生最賴此輩
然而,當朱厚照日夜不休地沉湎於玩耍享樂之中時,朝廷官員開始非議了。謝遷、劉健連同各部(尚書)部長,聯合要求朱厚照排除“八虎”。宰相兼托孤大臣的威望,使“八虎”大為恐懼,他們隻要求保留性命,願意被放逐到南京,永不回到皇帝身旁。
如果謝遷、劉健等人就此流放“八虎”,或許這場清除“閹患”的行動便可勝利告終了,不過大臣們的想法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斬草除根是必需的,誰叫“君子小人不並立”呢?於是,一麵是大臣們義正詞嚴要求“除惡務盡”,將“八虎”悉數處斬,一麵是“八虎”環跪在朱厚照麵前,哀哀哭求;一麵曉之以理,一麵動之以情。最後,這幕曆史劇發生了大反轉,鬼哭狼嚎的階下囚轉身成為勝利者,誰讓朱厚照被宦官們點到了要穴呢:“老奴們死不足惜,可他們是要孤立皇上啊!”
孩子氣上來的朱厚照,施展翻雲覆雨手,扭轉了勝敗局勢。第二天早朝,文武百官以為皇帝一定會下令把“八虎”砍頭時,皇帝卻下令把謝遷、劉健撤職。政府大權立即落到劉瑾手上,他用皇帝名義公布“黨”名單,包括謝遷、劉健和儒家陽明學派的創立人王守仁,中央政府全體官員跪在金水橋南,恭聽此項諭旨。
之後的權力走勢,可想而知。得誌後的劉瑾最後做到了司禮監的秉筆太監,相當於現在的領導人秘書的角色,權力可大可小,視皇帝勤政或倦政與否。偏偏武宗耽於玩樂,怠於政事。劉謹專門在皇帝玩樂時請示,“武宗輒叱曰:‘吾安用爾為?而一煩朕!’自是不複奏,事無大小,任意裁斷,悉傳旨行之,上多不之知也”。(《明史紀事本末·卷四三》)此後,劉瑾大權在握,把持朝政,被世人稱之為“立地皇帝”。
不過,劉瑾雖然一手遮天,卻依舊在朱厚照的控製之中,這也是明朝的特點之一。《正說明朝十六帝》中提及宦官專權時點出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明代的太監,無論如何專權對於皇帝本人,卻總是無條件地服從。相比較漢唐時代的宦官動輒殺死皇帝,這種專權充其量也隻能說是濫用了皇帝的授權而已。”其實對宦官的生殺大權依然掌握在皇帝手中。
也正因如此,對於劉瑾來說,權力這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為那個隻知聲色犬馬的玩樂君主對權力的掌控有著朱明王朝遺傳的敏感。
京劇中的劉瑾臉譜
正德五年出了一件大事,安化王以誅劉瑾為名反叛,雖然叛亂在一個月就被平定了,但檄文中陳述的劉瑾罪狀還是引起了朱厚照的警惕。此時,同樣是宦官的平叛功臣張永趁機又狠狠地告了劉瑾一狀,罪名是曆朝曆代皇帝們都異常敏感的——謀反。雖然平時荒誕嬉鬧,但聽到了這些消息,朱厚照也不禁有些憂患意識,細想劉瑾執掌大權以來,查盤、清丈、揀選幹才,倒也作了一些於朝政有益的事,而樹威結黨,淩虐百官,顯然並非善類。朱厚照秉性中也有剛斷的一麵,隨即親自鎖拿劉瑾,主持抄家。
查抄出數之不盡的金銀財寶,皇帝心中都有底,然而,搜出的一些違禁物品卻觸動了龍須。僅一步之遙,便是萬丈深淵,這下劉瑾徹底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位頗有野心的宦官最後等來了淩遲的罪行。淩遲在明朝屬於法定刑,按規定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三日而死。每下一刀吆喝一聲,犯人昏厥則潑醒再割。如犯人捱不足三日,據說劊子手是要抵罪的。劉瑾挺過了第一天,回牢居然還喝了兩大碗稀粥,這位六十歲的老閹奴著實有幾分過人之處,不過第二天劉瑾就不那麼幸運了,他沒有挺過去。
朱厚照收回權柄,大臣們仿佛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然而,隨即他們便發現了自己的天真,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皇帝仍然頻頻消失,宦官依然握有大權。
去了一虎,後有群狼,因為病根在玩樂天子的身上。武宗一生,貪杯、好色、尚兵、無賴,癡情於藝妓,所行之事多荒謬不經,為世人所詬病。不過,武宗倒也處事剛毅果斷,彈指之間誅劉瑾,平安化王、寧王之叛,應州大敗叩關來襲的蒙古小王子。然而,歸根究底,朱厚照絕對不能算個好皇帝。
書生赴國難
象棋在手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
兵卒墮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
馬行千裏隨波去,士入三川逐浪流。
炮聲一響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愁。
一首《哭象棋》寄托了幼年王陽明的大誌向,他以諸葛孔明自喻,可謂躊躇滿誌。
沒錯,王陽明就是那個明朝的書生,用一生意氣,開創一派王陽明心學,且影響深遠。而他首先則成名於他的“武功”,即他以一介書生征戰沙場的傳奇故事。當然,在中國曆史上,文人而征戰沙場的故事並不鮮見,王陽明之前有宋之辛棄疾、明之於謙,後來者有史可法等人。其實這就是中國文人骨子裏的豪俠氣的體現,畢竟並不是所有的文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小生。
正因為王陽明在“武功”與哲學方麵都創造了輝煌,因此清代著名學者王士慎才給了他很高的評價:“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
其中王陽明一生所立的最大功業就是平寧王之亂。由於武宗朱厚照荒嬉,沉湎於豹房享樂之中,寵信太監劉瑾,把江山社稷交給一個太監,劉瑾便擅自專權,為禍一時。主仆之間的“不在其位,而謀其政”,都做著不屬於自己職權範圍的事,再加上以前留下來的積怨,使得明朝的內亂重重,農民起義風起,匪盜作亂不斷。在劉瑾生前,已經出現了安化王起事,其理由還是與以前的叛亂如出一轍的“清君側”,這次要清理的就是劉瑾,也算師出有名,且有理,隻是曆經十九天,失敗。劉瑾因此獲罪,被誅。
而與劉瑾時有勾結的寧王朱宸濠前仆後繼,開始了他的密謀。寧王也是皇室近親,第一代寧王朱權是朱元璋第十七子。朱元璋諸子中,“燕王善謀(朱棣),寧王善戰(朱權)”,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寧王本來的封地在邊陲,天高皇帝遠,可以任意發展,但朱棣稱帝後,便把這位善戰的弟弟改封於江西,讓他遠離邊陲。同時,朱棣吸取了其父朱元璋的教訓,對藩王進行了嚴格的限製,特別嚴禁他們擁有武裝力量,以免他們有樣學樣,仿效自己昔日之舉重新上演“靖難”大戲。
可是這寧王朱宸濠“賊心”不死,毅然舉起了反叛的大旗,王陽明的任務就是平亂。他趁寧王率兵偷襲其他城市的時候,直搗其老巢南昌,然後以南昌為據點,派兵伏擊回來解南昌之危的朱宸濠。朱宸濠被俘,他起事前後僅三十五天。而功之大者王陽明總結自己用兵之道:“用兵的方法其實是什麼呢?隻要學問純厚篤誠,養得此心不動,就是製勝之術。”僅此一番話,王陽明的疆場儒將之風盡顯。
王陽明平定寧王之亂,本來是為朝廷立了大功,但是他偏偏遇上一位神經病皇帝。明武宗自封為“威武大將軍”,帶了幾萬京兵,一路上緩緩而進,想要過一過打仗的癮。
王陽明
寧王被活捉後,王陽明按常理想將寧王獻於闕下,卻被朱厚照連發數檄製止。最後幾經波折,王陽明稱“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即把大功歸於武宗皇帝及其左右。這時朱厚照的虛榮心才得到滿足,在南京囚著寧王朱宸濠返回北京。行到北京時,武宗以勝利之師的排場大搖大擺地向城裏走去,儼然是自己平了叛亂,俘虜了寧王,創了不世之功。足見這個皇帝的荒唐之處。
而王陽明平寧王之亂,立下如此殊勳,但終武宗之世也沒有論功行賞。明世宗入統,愛其才,很想招王陽明入朝,並下詔封其為“新建伯”。但是,王陽明終究陷入朝廷內大臣的紛爭當中,站錯了隊,從而在其他反對派大臣的阻撓下,未得入京。稍後世宗朱厚熜任命他為“南京兵部尚書”,眾所周知,明朝自成祖後,設南北二京,因此,南京的一套行政機構也很完整,而那也隻是一個擺設,王陽明的“兵部尚書”一職是一個虛銜,“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憂恨之下,王守仁拒不上任,病辭歸家。沒過多長時間,其父病死,因丁父憂,他隻能閑居於鄉,鬱鬱數年。
但這數年,也為他創立自己的哲學體係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平靜時間,從此,為世人所知的王陽明心學體係漸漸浮出水麵。
王陽明的秘密武器:致良知
貴州對於所有人來說是一個遙遠的地方,對於出生在山明水秀的浙江餘姚的王陽明來說也是如此,但是這裏有一個叫做龍場的地方卻是他的福地。
在劉瑾專權時,王陽明當時做一個主事的小官,卻為了營救被劉瑾所害的大臣,直筆上書,惹惱劉瑾,在朱厚照麵前進讒言。結果王陽明便遭到了明朝皇帝的法寶“廷杖”的侮辱,這是太祖朱元璋時就使用的刑罰,專門針對那些大臣,是臣子們不僅要經受身體的痛楚,還要在精神上受盡折磨。
四十廷杖打在王陽明的屁股上,他年輕氣盛,平時擅長騎射,身體很好,結果身體無大礙,卻被貶到貴州龍場,一個群山連綿,草木叢生,少數民族混雜居住的地方。他倒是能隨遇而安,與當地百姓相處甚是融洽。
但是在這窮鄉僻壤,沒有書籍可讀,這於王陽明來說是一件苦事,書生書生,離開書怎樣生活下去,王陽明倒沒有把時間浪費在抱怨上,而是每天思索舊日所得的知識。一日,他突然心中一亮,對《大學》的中心思想有了新的領會,從而頓悟,即要推究事物原理獲得知識,應當自己求之於心,不應當求之於外物,這就是他自己的哲學體係的萌芽。這套哲學體係影響了明朝後來文化以及市民生活觀念的走向。
他的觀念三字可蔽之:致良知。
他後來多次激動地描述他一口道盡這千古聖學之秘的心情:“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後,便已不出此意,隻是點此二字不出,與學者言,費卻多少辭說,今幸見此意,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真是痛快!”(錢德洪《刻文錄序說》)也就是說,自龍場時這“良知”二字已在他心中盤桓了,他當時所悟隻是還差一點,就為了這一點,他先是說“心即理”,後又講“誠意”,講“克己省察”、“收放心”,講“知行合一”。基本方向一致,但都不如“致良知”一語中的,既包含了本體又包含了方法,簡易精一。王陽明說:“某之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真是三字二十年得,一吟便到白頭。
這“致良知”之說一經出世,便影響深遠,史學家張岱說:“陽明先生創良知之說,為暗室一炬。”思想家黃宗羲也說王陽明學說一出,“可謂震霆啟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若此深切著明者也”。自古能與孔、孟比肩者能有幾人?而在後人眼裏,王陽明的思想可比肩聖人,這是何道理?其個中緣由要由當時的大環境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