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論因果老衲識前身 顯神力英雄遭暗算(2 / 3)

霍元甲道:“他今天與震聲打了這麼久,沒有討著便宜,或者自知沒有打翻我的把握,聽勸打消那報複的念頭,也未可知。今天到場看打擂的,足有十分之三是外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並且都是練武藝的,何苦拚命的爭勝負,打給外國人看?在這種地方,就是打贏了,又有什麼光采?”

彭、李等人作辭走後,廖鹿蘋即來拜訪。

談起來才知廖鹿蘋與龍在田是同門的師兄弟,小時候因天資極高,讀書過目成誦,他父親是一個武官,在鬆江當管帶。鹿蘋在十五六歲時到鬆江,這時龍在田也在鬆江,因鄰居認識。龍在田的年紀,比廖鹿蘋大幾歲,生性歡喜武藝,已拜在鬆江一個有名的老拳師門下,學習拳棒。鹿蘋一見便傾心想學,因此二人便同門練習。後來二人雖各自又得了名師,然造詣仍各不相下,不過二人因性情不同,行徑也大有分別。廖鹿蘋的一舉一動,都極有法度,不似龍在田那般任性。

廖鹿蘋所結交的,多是些在社會上有相當身份和地位的人,他原來與龍在田交情很厚,來往很密的。隻因他有一個父親的朋友,姓黃單名一個璧的,在他家看見龍在田,便勸他少和龍在田往來。他問什麼道理?黃璧說龍在田生壞了一雙豬眼,心術不正,將來必不得善終。廖鹿蘋聽了這話,雖不甚相信,然過從確不似以前親密了。廖鹿蘋近年因父親已死,便全家移到上海來居住。龍在田不知道黃璧是何等人,更不知道有勸廖鹿蘋少和他來往的話,還照常與廖鹿蘋親近。

廖鹿蘋一向很注意的觀察龍在田的行為。雖則歡喜和九流三教的人結交,但是十多年來,隻聽得一般人稱讚他如何任俠仗義;每每出死力替一麵不相識的人打抱不平,卻一次也不曾聽人說過他有損人利己的舉動。不過龍在田因喜替人打抱不平,在鬆江太湖一帶,很結了不少的仇怨。廖鹿蘋覺得黃璧所謂不得善終的話,恐怕是將來被仇人暗算;因念我既和他要好了多年,又曾有同門之誼,豈可明知道他有這種危險,卻不勸他改變行為?

有一次,他特地約了龍在田來家歇宿,乘夜深無人的時候,便向龍在田說道:“承老哥不棄,拿我當一個好朋友,相交已有十多年了。我有幾句很要緊的話,多久就想對老哥說,隻是總怕老哥聽了不高興,幾次沒說出口來,今日再忍不住不說了。”龍在田見廖鹿蘋說得這般慎重,不由得問是什麼話?

廖鹿蘋道:“先父在日有一個最好的老朋友,姓黃,我家都稱他為黃老伯。那黃老伯曾得異人傳授,最會替人看相。經他看過的相,所說禍福榮枯,無不一一應驗。在鬆江的時候,他在我家見過老哥。據他說:老哥的性子太直,喜管閑事;若長此不改,難免不惹是非。他的意思是不許我對老哥說的,我忍到現在,委實忍不住了,索性說出來。望老哥從此少管閑事,可免不少的煩惱。”

龍在田聽了,翻開兩眼望著廖鹿蘋笑道:“那黃老伯還說了些什麼,恐怕不僅說這個罷?”

廖鹿蘋道:“沒有說旁的,老哥用不著追問。我因那黃老伯平日說話非常應驗,所以希望老哥能把脾氣改好。”

龍在田點頭道:“我相信你那黃老伯說我的話,必有確切不移的見地,絕不是因見我平日的行為而說的。他雖在府上見過我,然隻是偶然會麵,斷不能就我片刻的行為或言論,判別我一生的吉凶禍福。我料想他還說了什麼話,老弟既希望我從此改變脾氣,便得把他所有的話,老實說給我聽。”

廖鹿蘋見龍在田逼著要他說,隻好將黃璧的話照樣述了一番。

龍在田低頭半晌,忽然跳起來問道:“這話在什麼時候說的?”

廖鹿蘋道:“在五年前說的。”

龍在田問道:“這黃老伯還在嗎?”廖鹿蘋道:“他家住在鬆江,於今還是和五年前一般的康健。”

龍在田埋怨道:“老弟當時為何不對我說?”

廖鹿蘋道:“當時我並不相信他,所以懶得說。近來因見他所說的話無不應驗,又見老哥時常為不幹己的事,不顧利害的挺身出麵,這才使我不能不說了。隻要老哥能因這番話把脾氣改了,從今日起也不為遲。”

龍在田道:“我埋怨你當時不說,是因當時我在鬆江,可以多多親近那位黃老伯。你和我結交了這麼久年,還不知道我的性格,以為我隻歡喜聽人說恭維話,不歡喜聽人說我的短處。實在我的性情完全不是這樣。你若早對我說了,我既知道那黃老伯這麼會看人,我不但可以改變脾氣,並且可因親近那黃老伯,還可學些看人的法子。老弟不明白我們在江湖上糊口的人,因兩眼不識人,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虧。”

廖鹿蘋道:“兩眼不識人,豈特在江湖上糊口的虧?為人處世,無論在什麼地位,處什麼位置,都得兩眼能識人才好。不過那位黃老伯之為人,老哥不曾多和他接近,所以不知道。以為我若早說了,老哥便可多多的與他親近。其實那個老頭兒的脾氣,比什麼人都古怪。他不存心和這人拉交情,就想找他多談幾句話也辦不到。他與我先父交情很厚,我明知他不僅會看相,並有極高的道術,一心想親近他,學點兒養生之道。無奈他的脾氣太古怪,簡直親近不來。

“我曾聽先父說:他一個人的曆史,也非常古怪,他在三十歲的時候,得了拔貢;因才學好的緣故,受了兩廣總督某公的聘,在廣東當幕賓。那總督十分敬重他,終日形影不離。有一次那總督因公晉京,也帶了他同去。那時北京雍和宮裏有一個老喇嘛,據一般人說年紀有一百三十多歲了,道行高的了不得,終年獨自修持,無論誰去見他,都不肯接待;除卻皇帝皇後,少有外人能同那老喇嘛談話的。這位總督久慕那老喇嘛的道行非凡,晉京後就帶了這位黃老伯到雍和宮去。

“卻是作怪,那老喇嘛忽然願意親自接見。一見黃老伯便含笑點頭說道:‘居士別來無恙,還記得老僧麼?’黃老伯向老喇嘛端詳了兩眼,覺得麵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然不好說不記得,隻得含糊答應。老喇嘛接著問道:‘居士已忘記了麼?’黃老伯想了一想問道:‘老和尚曾到過四川嗎?’老喇嘛搖頭說沒到過。黃老伯又問曾到過雲南或兩廣麼?老喇嘛也說沒到過。黃老伯道:‘老和尚既不曾到過川、滇、兩廣,我這番卻是初次到北京,實在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會過老和尚。’老喇嘛含笑不答,與那總督暢談禍福因果,並安排素筵留兩人吃飯。

“飯後老喇嘛單獨邀黃老伯到內室問道:‘居士真忘記了老僧麼?再仔細想想看。’黃老伯說想不起來。老喇嘛道:‘居士想得起六歲以前的事麼?’黃老伯聽了這話,立時想起六歲以前的怪事來。答道:‘我記得六歲以前,凡事無不如意。心裏想要什麼,隻要念頭一動,便自然有人所想要的東西來,屢試不爽。那時我家並非富饒,不能做綢綾衣服給我穿。我看了鄰家小孩穿綢緞衣服,向父母哭要;父母沒奈何,打算拿錢去買,想不到打開衣櫥,裏麵居然發現了幾段我想穿的裁料,家中無人知道這栽料是從哪裏來的。’

“老喇嘛聽著點了點頭又問道:‘居士曾聽尊父母說過你出世時的故事麼?’黃老伯道:‘不錯,記得家父母曾對我說過,說我下地就張開兩眼,向房中的人亂望。並開口說道:“我出家人,如何跑到這有婦人的房裏來了?”我這一說話,把家裏人都嚇慌了,不知要如何才好。正在大家慌亂的時候,我忽然兩眼一閉,手腳動了幾動就死了。家父母這時都已到中年,好容易才得了我這個兒子,誰知一出世就死了,真是著急的了不得。但是一家人眼望著我死,卻沒有方法診治。在這時候,突然來了一個道人,向家父道喜,說恭喜先生得了一個好公子。家父不樂道:‘還說什麼恭喜?小孩子下地就說話,一會兒便死了。’那道人現出驚訝的樣子說道:‘已死了嗎?不會死的!你抱出來給貧道看看。’

“黃老伯又道:‘家父覺得這道人來得奇怪,即將我抱出來,道人伸手在我頭頂上拍了幾下說道:“莫跑莫跑!”說畢口中念誦了一陣,我兩眼又張開了。家父仍抱我到房中,剛待回身出來謝那道人;再看我時,兩眼又閉,又死過去了。家父忙得又出來給道人看。道人罵道:‘你還想逃跑嗎?’即從袖中取出一道符來,用一根紅繩係在我頸上,又在我頭上拍了幾拍,口中仍不住的念誦。對家父道:‘請放心,這下子不愁他跑了。抱到床上去讓他睡睡,一會兒就醒轉來了。’家父抱我到房裏,出來看道人已不知去向了。追出大門,也不見蹤影。過了會兒,我果然醒轉來;隻是和尋常小孩一樣,不能開口說話了。從此家中百事順遂,尤其是對於我本身的事,真是思衣得衣,思食得食。這是我六歲以前的情形。’

“老喇嘛歎道:‘隔陰之迷,力量誠大。隻一眨眼的時光,你便把前事通通忘了。我說給前世因果。你聽罷:你前生原是我這裏一名小沙彌,平日尚能恪守清規。隻因去今三十多年前的浴佛日,這裏做法會,來進香的男女居士極多,你同另一個小沙彌,對來進香的女居士,任意評頭品足,和發了狂的一般。論你兩人那時的動念,應墮落畜牲道。我因念你兩人,平日尚少惡念,不忍眼見你們墮落;不待惡因成熟,即用撥火鐵杖活活將你兩人打死,使再轉人身。當時我曾問你兩人,還是願意投生富貴人家,或是願意本身壽命攸久?那個小沙彌心欣富貴,已令投身某貝勒家,享受了三十年富貴;於今已因積業身死,仍不免受惡報去了。你因生在貧窮之家,三十年來惡業還少,所以有今日的遇合。’

“黃老伯聽了這番話,心中忽然若隱若現的,覺得這雍和宮的景物,是曾經見過的。跟著再一追憶,不僅景物是曾經見過,老喇嘛所說的話,竟曆曆在心頭,仿佛是想起一場很清楚的大夢。不由自主的雙膝向老喇嘛跪下叩頭哀泣道:‘師傅救我,恩重如山!隻恨一時迷惘,忘卻本來。此時明白了,千萬求師傅許我回來。’老喇嘛伸手將他拉起來說道:‘隻要你明白這輪回之苦就得哪!你這時父母尚在,又無兄弟,不能隨意出家。’黃老伯見老喇嘛這麼說,隻得要求傳授修持的方法。

“從雍和宮出來以後,直到此刻四十多年,不但吃素,每日隻在天色黎明的時候,就自烹爨,吃一碗白飯。過此除白開水外,什麼也不入口。現在他的年紀雖有八十多歲,然精神比較五六十歲的人還好。就是性情古怪,見不得人家做不正當的事;不管認識不認識,大家能受不能受,每每當麵斥責人。他還說是不忍眼睜睜望著人家向地獄裏跑,不將人喊醒。先父在日最欽敬他。我從前雖知道他這些奇怪的事,但不大相信。近來因種種的應驗,使我不由得不相信他。”

龍在田道:“這些話好在是老弟說給我聽,若是別人說出來,那怕說是親目所見,我也不能相信。他無論說我什麼壞舉動,說對了我自然改過;便是說得不對,我也絕不惱他。不過他說我生壞了一雙豬眼,因見我生了豬眼,便知道我心術不正,這卻使我沒有辦法。我心術不正,是可以改正的;至於說我生壞了豬眼,這有何方法可以改換呢?我以後不見他的麵便罷,倘得見麵是得問他的。”

事有湊巧,廖鹿蘋這日拜訪霍元甲,因談龍在田談到黃璧;不料農勁蓀在好幾年前就聞黃璧的名,隻恨無緣見麵,並不知黃璧住在何處。這日無意中聽得廖鹿蘋說起,好生歡喜,當下約了過幾日抽功夫同去鬆江拜會。

次日,霍元甲農勁蓀帶了劉震聲到張園來,隻見看擂的人比昨日更多了。因為昨日開擂有廖鹿蘋和劉震聲兩人上台,都打得很好。報紙上將兩人打擂的情形,記載得十分詳細;並說了昨日不曾分出勝敗,今日必然繼續再打。這記載驚動了全上海的人,所以來看的人,比昨日又多了幾成,臨時增加了三四成座位。擠的偌大一個會場,連針也插不下了。霍元甲三人進場後,竟找不著座位。李九彭庶白等熟朋友,雖都到了,隻因看客意外的加多,座位又沒有編定號碼,誰也不能留著空座位等客。霍元甲三人到的稍遲,就想臨時添座也沒有隙地。喜得場中招待的人員,認得霍元甲三人,知道不是尋常看客,見場中沒有座位,便請到台上去坐。

霍元甲上台後,隻得和張文達招呼。張文達因昨日與劉震聲打了那麼多回合,始終沒占著便宜,心想霍元甲的徒弟,能耐尚不在我之下,霍元甲本人的功夫就可想而知了。我打劉震聲不能取勝,打霍元甲如何有取勝的希望。他心裏這麼一想,便不由得有些著急。昨日回到盛公館,麵上即不免顯出些憂慮的神色。

盛大已猜出張文達的心事,安慰他道:“劉震聲名義上雖是霍元甲的徒弟,聽說實際霍元甲並不曾教過劉震聲的武藝。劉震聲是虎頭莊趙家的徒弟,為仰慕霍元甲的威名遠震,才拜在霍元甲門下,武藝不見得比霍元甲壞。”張文達聽了這番安慰的話,心裏果然安慰了不少。這時霍元甲向他招呼,他那忿恨要報仇的心思,卻因昨日沒占到便宜,自然減退了大半,神氣不似昨日那般傲慢了。

霍元甲見他的言語舉動都和平了,仍繼續著昨日的話說道:“張君昨日和小徒打了不少的回合,沒有分出顯明的勝負。兄弟覺得就此罷手最好,爾我兩方都無所謂仇恨,用不著再存報複的念頭。”

張文達此時已不想堅持要報仇的話了,正在躊躇沒有回答,顧四在旁邊插嘴說道:“不行不行!張文達擺擂台花錢費力,為的什麼事?豈可就此不打了?”

盛大也接著說道:“教張文達擺擂台的,也是你霍元甲;於今一再勸張文達不打的,也是你霍元甲。你這不是拿著張文達尋開心麼?”

張文達思想簡單,不知盛、願二人為的是想瞧熱鬧,還認做是幫他壯聲威,登時怒氣勃勃的嚷道:“我們要拉交情做朋友,且等分了勝負再說。”

霍元甲見三人說話這般神氣,也不由得忿然說道:“好,你們都弄錯了我的意思,以為我一再勸和是害怕。今天小徒劉震聲再打,我包管在十五分鍾之內分勝負。”

張文達忽然心想劉震聲既不是霍元甲的真徒弟,也許霍元甲的武藝,不比劉震聲高強。我昨天既討不著劉震聲的便宜,今天何必再找他打?想罷即指著霍元甲說道:“我不認識你什麼徒弟,我是為找你霍元甲來的,今天非打你不可!”

霍元甲望著張文達,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脯說道:“你定要找我打麼?老實對你說罷!我於今已徹底知道你的能耐。劉震聲今日能在十五分鍾內打敗你,若定要找我打的話說,我敢當著台下一萬多看官們,先說一句誇口的話,我倘到三步以外才把你打倒,便算是我輸給你了。”

霍元甲說話的聲音,本極響亮,這幾句話更是一字一字的吐出來;說得精神飽滿,台下的人聽了,都不由自主的拍掌叫好。大家這麼一吼叫,仿佛是替霍元甲壯聲威。

張文達聽了這幾句誇大的話,果然有些氣餒。心想霍元甲並不長著三頭六臂,我的手腳又不曾被人縛住;莫說我還練了半輩子的武藝,便是一點兒武藝不會的人,也不能說不到三步,一定可以把他打倒。莫不是霍元甲會些法術,有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本領?我倒得仔細提防他。聽說大凡會法術的使用法術,越遠越好,叫做顯遠不顯近。我憑著本身的能耐,搶到他身邊,使他用不著法術,看他如何能在三步之內打倒我?張文達自以為這主意很好,誰知這次失敗,就吃虧打錯了這主意。霍元甲何嚐有什麼顯遠不顯近的法術?倘若張文達不這麼作想,動手時專求閃避,霍元甲不見得有如願相償。

霍元甲說完了話,自行脫下身上長袍,順手遞給劉震聲;盤好了頂上辮發,正色對張文達道:“你來呢還是我來呢?”

張文達因恐怕霍元甲動手就使用法術,毫不遲疑的答道:“我來。”說罷伸直兩條又粗又長的臂膀,直上直下的向霍元甲猛衝過來。

霍元甲不但不閃避,反直迎上去。果然僅踏進兩步,隻見霍元甲並不招架,右手直搶張文達咽喉,左手直撩下部。張文達胸前衣服,被霍元甲一手扭住了,先往懷中一帶;張文達仗著力大,將胸脯一挺,不料霍元甲已乘勢往前一推,怎經得起霍元甲那般神力,一步也來不及倒退,已仰麵朝天倒在台上。

霍元甲跟進一步,用腳尖點住張文達胸膛,右手握起拳頭在張文達麵上揚著說道:“張文達呀張文達,我屢次勸你打消報複的念頭,並且再三解釋你的徒弟在我手裏栽觔鬥,是由他自討沒趣。你偏不相信,定要當著許多外國人,顯出我們中國人勇於私鬥的惡根性來。你就把我打輸了,究竟於你有甚麼好處?此刻我若不因你是一個中國人,這一拳下來,你還有性命沒有?這次且饒了你,去罷!”說畢,一伸手就和提草人似的,將張文達提了起來,往內台一推。

真是作怪,張文達一到霍元甲手上,簡直和失了知覺的人一般,被推得兩腳收煞不住,連爬帶跑的直撞進內台去了。

滿場看客看了霍元甲這種神勇,一個個禁不住跳起來吼好,就像是發了狂的。霍元甲從容穿好了衣服,帶了農劉兩人下台。這擂台既是張文達做台主。張文達一被打敗,擂台便跟著被打倒了。一般看客知道沒有可看的了,都紛紛起身,大家圍擁著霍元甲擠出會場。中有一大部分人,因欽佩霍元甲的本領,不舍得分離;一路歡呼踴躍的,送到四馬路寓所,才各自散去。

這夜有上海教育界的一班人,特地備了酒席,為霍元甲慶祝勝利。在座的人,無不竭力恭維霍元甲的本領,各人都勸霍元甲痛飲幾杯。

霍元甲歎道:“承諸公的盛情,兄弟非常感激,不過兄弟覺得打翻一個張文達,不值得諸公這麼慶祝。若是奧比音敢和我較量,我敢自信也和打張文達一樣,在三步之內將他打倒,那才是痛快人心的事。可惜張文達是一個中國人!我常自恨生的時候太晚了,倘生在數十年以前,帶兵官都憑著一刀一槍立功疆場;我們中國與外國打起仗來,不是我自己誇口,就憑著我這一點兒本領,在十萬大軍之中,取大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現在打仗全用槍炮,能在幾裏之外把人打死;縱有飛天的本領,也無處使用。下了半輩子苦功夫,才練成這一點能耐,卻不能為國家建功立業;那怕打盡中國沒有敵手,又有什麼用處?”

座中有一個姓馬的說道:“霍先生說現在槍炮厲害,能在幾裏以外把人打死,事實確是不錯。不過槍炮雖然厲害,也還得有人去使用他。若使用槍炮的人,體力不強,不耐久戰,槍炮也有失去效力的時候。槍炮是外國發明的,我們中國雖是趕不上;但假使全國的人,體格都強壯會武藝,槍炮就比較外國差些,到了最後五分鍾決勝負的時候,必是體格強壯會武藝的占便宜。日、俄兩國陸軍在遼東大戰,日軍其所以能得最後勝利,一般人都承認是因為日本人會柔道;在肉搏的時候,一個日本人能敵兩三個俄國人。可見槍炮盡管厲害,兩軍勝負的關係,還在體力。

“並且我覺得外國人迷信科學,各種科學的唯一目的,是求人生的享受。科學越是發達,人生安享的程度便越增高。凡是過於安享的人,體格必不能特別的強壯。平日利用槍炮的心思太甚,對於肉搏絕不注意。我中國槍炮既不如人,倘若又沒有強壯的體格,和善於肉搏的武藝,萬一和外國人打起仗來,豈不更是沒有打勝仗的希望嗎?

“我們江浙兩省人的體格,在全國各行省中,算是最脆弱的了。我等在教育界做事的人,都認定是關係極重大的一件事。此刻各級學校多注重體育,也就是想改良一般學生的體質。無如所用的體育方法,多是模仿外國的。我不是說外國的體育方法不好,但是太感覺沒有研究的趣味。無論那種學校的學生,對於體操,除卻在上操場的時候,共同練習最短的時間而外,誰也不肯在自習的時間,研究或練習體操。有許多教會學校和大學校,簡直連上操場的時間都沒有。足球、網球等運動方法,雖也於體質有強壯的效力,然而不是普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