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霍先生到上海來擺擂台,我們就確認我國的拳術,有提倡的價值,及提倡的必要。在霍先生未到上海以前,我等非不知道我國有最精良的拳術,可以提倡。不過那時覺得我國拳術的門戶派別太多,我等不曾研究過的人,不知道究竟應該提倡那一種。要物色一個教師,很不容易。難為霍先生的本領超群,加以威名震全國;有先生出麵擔任提倡教授,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我等近來經屢次計議,準備組織一個教授武藝的專門學校,要求霍先生擔任校長。我等並知道農先生威名雖趕不上霍先生,隻是武藝也高明的了不得,尤其是中西文學都極好。我等計劃的這專門學校,要想辦理得有好成績,非求農先生出來同負責任不可。霍先生的高足,得多聘幾位來擔任教授。兩星期以前,我等曾和農先生商量,知道霍先生因祖傳的家法,不許以迷蹤藝傳授給異姓人;已寫信去天津,要求家長許可破例傳授。不知現已否得了許可破例的回信?”
霍元甲說道:“兄弟對於拳腳功夫,雖說略知一二,但是辦學校及應如何提倡、如何教授?我是完全不懂。這事不辦便罷,要辦就得求農爺承認當校長,兄弟僅能聽農爺的指揮。要我如何教,我就如何教。至於學校裏應聘幾位教習,兄弟當然可以負責任去聘請。兄弟除震聲而外,並沒有第二個徒弟。便是震聲,也不過名義上是我的徒弟,實際並不曾傳授他迷縱藝的法門。其所以沒有徒弟,就是為家法有不傳異姓的限製。前次寫信回家向敝族長要求,近已得回信。敝族人為這事已開了一次全族會議,對破例的事,仍是不能允許。不過對於兄弟一個人的行為意去,已許自由,不論將迷蹤藝傳給什麼人,族人不照家法追究。其他霍姓子弟,不得援此為例。倘第二個姓霍的破例,還是要按法懲辦的。敝族祖先當日訂下這嚴厲的家法,卻不是自私;為的是怕教授了惡人,受徒弟的拖累。對本家子弟,一則容易知道性情,二則有家規可以限製子弟的行動。於今辦學校,目的是在求武藝能普遍,不在造就登峰造極的好漢。並且既稱為學校,學生便與尋常的徒弟不同,將來斷不至有受拖累的事,所以兄弟敢於破例擔任教授。”
教育界的人,聽了霍元甲這番話,自然很滿意。從這日起,便大家計劃進行,創辦一個專教武術的機關,名叫精武體育會;推農勁蓀當會長,霍元甲劉震聲當教習。因慕霍元甲聲名入會的,確是不少;隻是肯認真練習武術的,雖以霍元甲的號召力,還是不多。霍元甲自精武體育會開辦後,身體不免勞頓;因家事又受了憂慮,以致胸內疼痛的病又發了。
他在打過張文達的次日,胸內已痛了一次;當把秋野送的白藥片服下,即時停止。這次再發,不知如何服下那藥全無效驗,加倍服下也是枉然。痛得不能忍受,隻得帶了劉震聲到秋野醫院診視。
秋野診察之後說道:“霍先生不聽我的勸告,此刻這病已深入不易治療的時期了。上次來診察的時候,還可以不住醫院;隻要一麵服藥,一麵靜養,即可望在一兩個月以內痊愈。現在的病勢非住院絕對沒有治好的希望。止痛劑失了作用,每日打得三次針,方可以免除疼痛。”
霍元甲此時見止痛劑不發生效力,對秋野的話才相信了,當下要求秋野先打針止痛。這番便不似前次那麼容易見效了,針打後十多分鍾,痛才漸漸減輕了。
霍元甲問秋野須住院多少日,始能完全治好?秋野思索了一會說道:“要完全治好,大約須兩個月以上。”劉震聲從旁問道:“現在住醫院還來得及麼?斷不至有性命的危險麼?”
秋野道:“若能斷定沒有性命的危險,我也不說已深入不易治療的時期的話了。須住過一星期之後,如經過良好,斷定沒有危險。若再拖延下去,隻求止痛,恐怕不能延到一個月了。”
霍元甲隻好答應住院。劉震聲因不肯離開老師,也搬了鋪蓋到院中伺候。秋野醫生診治得十分細心,每日除替別人診病,及處理事務外,多在霍元甲身邊,或診病或閑談。霍元甲在院中,倒不感覺身體上如何痛苦了,精神上也不感覺寂置。
光陰易逝,轉眼就過了一星期,秋野很高興的對劉震聲道:“這下子你可放心了,貴老師的體氣,畢竟比尋常人不同;這一星期的經過,非常良好,我於今敢擔保斷無生命的危險了。照這一星期的經過,預料或者有五星期即可出院。我知道你們師徒的感情好,說給你聽,使你好放心。”
劉震聲自進醫院後,鎮日憂愁,一心隻怕老師的病,沒有治好的希望;這時聽秋野醫生這麼說,心裏才寬慰了。
一日,秋野從外邊回來,喜孜孜的對霍元甲道:“我前次曾對霍先生說,敝國有幾個柔道高手,因慕霍先生的名,打算來上海拜訪。後來因有人反對,恐怕以個人的行動,妨礙全體名譽;想來的人不敢負這責任,所以把行期拖延下來。嗣後由講道館召集門會,選拔了五個柔道名人。原想在霍先生擂台未滿期以前趕到的,因相撲的團體,也要求派選手參加;臨時召集全國橫綱大會,耽擱了不少的時日。結果選派了兩個大橫綱,參加柔道團體同行,今日已到了上海。
“聽說這兩個橫綱,年紀很輕,是初進橫綱級的,在敝國並沒有大聲名。但是兩人的體力和技術都極好。敝國普通一般相撲家,因為從小就專求體力和體量的發達,終年沒有用腦力的時候;所以相撲家越是階級增高,腦力便越蠢笨。不僅對於處世接物,處處顯得幼稚及遲鈍,就是對於自己所專門研究的技術,除卻依照原有的法則,挨命鍛煉而外,絲毫不能有新的發明。所以傳流千數百年的相撲術,簡直是謹守陳規,一點兒進步也沒有。和柔道家比較起來,相差甚遠。這兩個相撲的卻有點兒思想,都抱了一種研究改良的誌願。此來拜訪霍先生,便負了研究中國拳術,將來回國改良相撲的責任。
“我剛才到碼頭上迎接他們,準備明天在講道館開一個盛大的歡迎會,歡迎霍先生前去。他們本是要同到這醫院裏拜會的,兄弟因院中的房屋狹小;加以左右房間都住了病人,他們來了有種種不便,所以阻攔了不教他們來。兄弟原是此間講道館負責任的人,今特代表全體館員,謹致歡迎之意。”
霍元甲道:“歡迎則不敢當,研究武藝,兄弟是素來願意的。何況是貴國的柔道名人,相撲橫綱,在全國好手中挑選出來的代表呢?若在平時,那怕就相隔數百裏,我也情願去會麵談談。不過我此刻因病勢沉重,才住在貴院裏,求先生診治。正在應該靜養的時候,豈可勞動?好在我的病,是經先生診治的;不可勞動,也是先生的勸告,不是兄弟借故推托。萬望先生將兄弟的病情,及兄弟感謝的意思,向那幾位代表聲明。如果他們在上海居住的日子能長久,等到兄弟病好退院之後,必去向他們領教。”
秋野笑道:“霍先生的病,這幾天收效之快,竟出我意料之外。前日我不是曾對你說過的嗎?我並曾告知劉君,使他好放心。住院的經過既這麼良好,偶然勞一次,也不要緊。好在先生的病,是兄弟負責治療;倘若勞動於病體有絕大妨礙,我又何敢主張先生前去?不待先生辭謝,我自然在見他們的時候,就得詳細聲明。我因見先生的病,危險時期已經過去,而他們又係專誠從敝國渡海而來,不好使他們失望,所以接受這歡迎代表的責任。”霍元甲想了一想說道:“秋野先生既是這般說法,我再推辭不去,不僅對不起從貴國遠來的諸位代表,也對不起秋野先生。但是兄弟有一句話得事先聲明,得求秋野先生應允。”秋野忙問什麼話。
霍元甲道:“兄弟到會,隻能與他們口頭研究,不能表演中國的拳術。這話必經秋野先生應允了,兄弟方敢前去。”
秋野笑道:“我自然可以答應不要求霍先生表演。不過他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研究霍先生家傳的武藝,我此刻如何敢代表他們應允不要求表演呢?”
霍元甲道:“先生是講道館負責任的人,又是替兄弟治病的醫生;他們盡管向兄弟要求表演,隻要先生出麵,說幾句證明因病不能勞動的話,我想他們總不好意思再勉強我表演。”
秋野問道:“霍先生是不是恐怕把家傳的武藝表演出來,被他們偷學了去,所以要求不表演呢?”
霍元甲笑著搖頭道:“不是不是。兄弟所學的武藝,休說表演一兩次,看的人不能學去:就是盡量的傳授給人,也非一年半載之久,不能領會其中妙用。倘若是一看便會的武藝,怎的用得著定出家法,不傳授異姓人呢?兄弟其所以要求不表演,一則是為有病不宜勞動;二則我知道貴國沒有單人表演的拳術,要表演便得兩人對手。我自從打過兩次擂台之後,自己深悔舉動孟浪,徒然壞了人家名譽,結下極深的仇怨;將來隨時隨地都得提防仇人報複,於兄弟本身半點兒好處也沒有。已當天發下了誓願,從此永遠不和人較量勝負。我既有這種誓願,自不能不事先聲明,這是得要求秋野先生原諒的。”
秋野點頭道:“表演於病體卻無多大關係;就算有關係,我也敢擔保治療,這是不成問題的。至於霍先生因打擂發下了誓願,本來應該體諒。隻是霍先生係發誓不和人較量勝負,不是發誓不和人研究武藝。於今他們並沒有要求表演,明日他們如果要求,我自竭力證明,能不表演自然很好。”當下二人是這麼說了。
次日早餐後,秋野即陪同霍元甲,帶了劉震聲乘車到講道館。霍元甲以為講道館必是一個規模很大的房屋,進大門看時,原來是幾間日本式的房屋。
進大門後,都得脫下鞋子,劉震聲在脫鞋子的時候,悄悄的對霍元甲說道:“穿慣了鞋子,用襪底板踏在這軟席子上,好像渾身都不得勁兒。他們若要求動手,我們還是把鞋子穿上才行。”
霍元甲剛待回答,裏麵已走出幾個日本人來,秋野即忙著介紹。霍元甲看走在前麵的兩個,禁不住吃了一嚇。那身材之高大,真是和大廟裏泥塑的金剛一樣。霍元甲伸著腰幹,頭頂還不到他兩人的胸脯。看他兩人都穿著一式的青色和服,係著綹條青綢裙子,昂頭挺腹的立著。
經秋野介紹姓名之後,一個叫常磐虎藏的向霍元甲伸出右手,表示要握手之意。霍元甲看他這神氣,知道他要握手必不懷好意,隻裝沒看見的,掉轉臉向第二個叫做菊池武郎的周旋。這菊池武郎也是昂頭挺腹,不但不鞠躬行禮,連頷首的意味都沒有。也是突然伸出蒲扇也似的巴掌,待與霍元甲握手。
秋野恐怕霍元甲見怪,即陪笑對霍元甲解釋道:“敝國武士道與人相見的禮節,是照例不低頭、不彎腰、不屈膝的。握手便是極親愛的禮節,望霍先生劉先生和他兩位握握手。”
霍元甲這時不能再裝沒看見了,隻得也伸手先與菊池武郎握。先以為他這麼般高大的體格,必有驚人的手力;不料竟是虛有其表,比尋常人的力量雖大,似乎還趕不上張文達的氣力。
在聽秋野解釋的時候,霍元甲心裏十分替劉震聲著慮,惟恐兩相撲家的力量太大,劉震聲被捏得叫起痛來,有失中國武術家體麵。自己試握一下之後,才把這顆心放下。霍元甲與菊池武郎握了,見常磐虎藏的手,仍伸著等待,遂也伸手和他去握。忽聽得菊池武郎口裏噴了一聲,身體跟著往下略蹲了一蹲。回頭看時,原來是劉震聲正伸手與菊池武郎握著,菊池臉上已變了顏色。
霍元甲忙對劉震聲喝道:“不得無禮!”
震聲笑道:“是他先用力捏我,使我不得不把手緊一緊,非我敢對他無禮。”
常磐見菊池吃了虧,自己便不敢使勁和劉震聲握手了。隻照常握了一下,秋野接著引霍劉二人與五個柔道名人相見,大家也是握手為禮,卻無人敢在上麵顯力量了。
相見後同到一間很寬大的房中,霍元甲看這房間共有二十四張席子,房中除排列了十幾個花布蒲團而外,一無陳設。大家分賓主各就蒲團坐後,由秋野擔任翻譯,彼此略敘寒暄。柔道名人中間有一個叫做有馬穀雄的開口說道:“我們因種種關係,啟程遲了。不能在霍先生擺設擂台的時候,趕到上海,參觀霍先生的武術,我們認為是一種很大的損失。今日是敝國兩個武術團體的代表,歡迎霍先生,希望能與霍先生交換武術的知識技藝。我們知道霍先生現在創辦了一個精武體育會,專負提倡武術的責任。這種舉動,是我等極端欽佩的。請教霍先生,貴會對於拳術的教授,已編成了講義沒有?”
有馬說的是日本話,由秋野翻譯的,霍元甲也請秋野譯著答道:“敝會因是初創的關係,尚不曾編出拳術的講義。不過敝國的拳術,一切動作,都得由教師表演口授;有不有講義,倒沒有多大的關係。至關於重要的意義,敝國各家各派的老拳師,無不有一脈相傳的口訣及筆記。這是各家各派不相同的,由教師本人決定;須到相當的時期,方可傳授給徒弟。這種記載,性質也類似講義,然從來是不公開的。大家都是手抄一份,沒有印刷成書的。兄弟已打算根據這種記載,參以本人二十多年來的心得,編成講義,傳授會員,想打破從前秘傳的惡習慣。”
有馬聽了稱讚道:“霍先生這種不自私的精神,真了不得!那種口訣和筆記,在未編成講義以前,可否借給我等拜讀一番?”
霍元甲毫不遲疑的答道:“可以的,不過兄弟這番從天津到上海來,原沒打算辦體育會。這項杪本,並沒帶在身旁。俟將來編成講義之後,可以郵寄數份到貴國。”
有馬和諸人都同時向霍元甲道謝,並繼續問道:“我等在幾年前,就聽說霍先生在天津刺殺拳匪首領的事。當時新聞紙上,說在數千拳匪之中,獨來獨去,如入無人之境!將拳匪首領殺倒,竟沒一人看清了霍先生的麵目,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故?”
霍元甲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殺一個沒有能耐的匪首,算不了什麼奇事。當時新聞紙依照那些拳匪傳述的登載,倒沒有錯誤。不過恭維兄弟是劍仙,就過甚其詞了。”
有馬道:“霍先生的劍術,想必比較拳術更高明些。”
霍元甲搖頭笑道:“多是一知半解,夠不上說高明。”
有馬道:“我等特地渡海來拜訪霍先生,霍先生總得使我等多少獲點兒益處,方不事負此行。我等此刻想要求霍先生表演些技藝。這完全是友誼的,絕不參著爭勝負的心思在內,能得霍先生許可麼?”
霍元甲笑道:“兄弟昨日已對秋野先生聲明了,請秋野先生說說!”
秋野果將昨日彼此所談的話,述了一遍。
有馬道:“秋野院長既負了替先生治療的責任,我又聲明了,不參著爭勝負的心思在內,可知先生所慮的,都已不成問題。我等最誠懇的要求,請霍先生不再推辭了罷。”
霍元甲知道再推辭也無益,便對劉震聲道:“既是他們諸位定要表演,你就小心些兒,陪他們表演一番罷。”
劉震聲指著席子說道:“用襪底板踏在這軟席子上,站也站不牢穩,如何好動手呢?我穿上鞋子好麼?”
霍元甲搖頭道:“鞋底是硬的,踏在這光滑的席子上,更不好使勁。你索性脫下襪子,赤腳倒牢穩些。”
劉震聲隻得脫了襪子,赤腳走了幾步,果然覺得穩實多了。
有馬指派了一個年約三十二、三歲,身材很矮小,叫做鬆村秀一的,和劉震聲動手。鬆村秀一到隔壁房裏,換了他們柔道製服出來;先和劉震聲握了握手,表示很親熱的樣子。劉震聲是一個極忠厚的人,見鬆村又親熱又有禮節,便也心平氣和的,沒存絲毫爭勝的念頭。誰知日本人在柔道比賽以前,彼此互相握手,是照例的一種手續,算不了什麼禮節,更無所謂親熱。劉震聲因此略大意些兒,一下被鬆村拉住了衣袖,一腿掃來。震聲畢竟不慣在席子上動作,立時滑倒了。還喜得身法敏捷,不曾被鬆村趕過來按住,已跳起來立在一旁。有馬等人看了,好生得意,大家拍掌大笑。隻笑得劉震聲兩臉通紅,心頭火冒,霍元甲麵子上也不堪。
鬆村得了這次勝利,哪裏就肯罷手呢?趕上來又打,這回劉震聲就不敢不注意了。隻交手走了兩個照麵,劉震聲扭住了的手腕,使勁一捩。隻見鬆村往席子上一頓,脫口而出的喊了一聲哎唷!右臂膀已被扳得斷了骨節,一聲不做,咬緊牙關走開了。有馬看了情形,怎肯就此甘休呢?急忙親自換了衣服,也照例與劉震聲握手。
霍元甲見有馬神氣異常凶狠,全不是方才談話的態度,恐怕鬧出亂子來,急得搶到中間立著說道:“依兄弟的意思,不要再表演了罷。我中國的拳術,與貴國的柔道不同,動輒打傷人,甚至打死人的。所以兄弟在擺設擂台的時候,上台打擂的,須具切結。現在承諸位歡迎兄弟,並非擺擋台,豈可隨意動手相打。”
秋野譯了這番話,有馬道:“鬆村的手腕捩斷了,我非再試試不可。”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趕著劉震聲便打。
劉震聲知道自己老師不願撞禍,連連向左右閃避。有馬越逼越緊,逼到近了牆壁,有馬氣極了,直衝上去。劉震聲待他衝到切近,跳過一邊,接著也是一掃腿。有馬的來勢本凶,再加上這一掃腿的力量,撲麵一跤跌下去,額頭正撞在一根牆柱上;竟撞破了一大塊皮肉,登時血流滿麵,好在還不曾撞昏,能勉強掙紮起來。
那常磐虎藏早已忍不住,急急卸了和服,露出那駭人的赤膊來;也不找劉震聲動手了。伸開兩條臂膀,直撲霍元甲。元甲既不情願打,又不情願躲避,隻得急用兩手將他兩條臂膀捏住,不許他動;一麵向秋野說話,要求秋野勸解。不料常磐被捏得痛入骨髓,用力想掙脫。用力越大,便捏得越緊,一會兒被捏得鮮血從元甲指縫中流出來。元甲一鬆手,常磐已痛得麵無人色。在場的人,誰也不敢再來嚐試了。霍元甲心裏甚覺抱歉,再三托秋野解釋。秋野隻管點頭說不要緊,仍陪著霍元甲回醫院。
到夜間八點鍾的時候,秋野照例來房中診察,便現出很驚訝的神氣說道:“霍先生今日並沒有和他們動手,一點兒不曾勞動,怎的病症忽然變厲害了呢?”
劉震聲在旁說道:“老師雖不曾勞動,但是兩手捏住那常磐的臂膀,使常磐不能動彈,鮮血從指縫中冒出來,可見得氣力用得不小。”
秋野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倒是動手打起來,或者還用不著那麼大的氣力,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霍元甲道:“我此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舒適,大概還不妨事。”
秋野含糊應是,照例替霍元甲打了兩針,並衝藥水服了,拉劉震聲到外邊房裏說道:“我此刻十分後悔,不應該勉強歡迎貴老師到講道館去。於今弄得貴老師的病,發生了絕大的變化,非常危險,你看怎麼辦?”
劉震聲聽了這話,如晴天聞霹靂,驚得呆了,半晌才說道:“看你說教我怎麼辦,我便怎麼辦。你原說了負責治療的。”
秋野道:“貴老師用力過大,激傷了內部,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我不是不肯負責,實在是不能治療。我看你還是勸你老師退院,今夜就動身回天津去,或者能趕到家鄉。”
劉震聲剛待回答,猛聽得霍元甲在房中大喊了一聲。那聲音與尋常大異!慌忙拉秋野過去看時,隻見霍元甲已不在床上,倒在地板上亂滾,口裏噴出鮮血來。上前問話,已不能開口了。劉震聲急得哭起來。秋野又趕著打了一針,口裏不噴血了,也不亂滾了。仍抬到床上躺著,不言不動,僅微微有點兒鼻息。劉震聲不敢作主退院,霍元甲又已少了知覺。劉震聲隻好獨自趕到精武體育會,把農勁蓀找來。
農勁蓀雖比劉震聲精細,看了種種情形,疑惑突然變症,秋野不免有下毒的嫌疑;但是得不著證據,不敢隨口亂說。奄奄一息的延到第二日夜深,可憐這一個為中國武術爭光的大英雄霍元甲,已脫離塵世去了。時年才四十二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