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霍元甲三打東海趙 王小乙夜鬥翠花劉(2 / 3)

那皮靴在盛紹先頭上著了一下,跳起來落到座位底下去了。盛紹先嚇得立起身來,東張西望,他不知道是皮靴落下,還以為是有人與他鬧著玩的。氣得張口罵道:“是誰打我這麼一下?”引得座上的人都笑起來。柳惕安忙彎腰從後座位底下拾起那皮靴給盛紹先看道:“是他打了你這麼一下。他的主人被霍元甲打得跌了一丈多遠,他要替他主人出氣,所以將你打這麼一下。”盛紹先見是東海趙的皮靴,這才轉怒為笑。

東海趙這一跤跌的太重,台上雖鋪了一層細砂,但是鋪的極薄;因恐怕鋪的太厚了,腳踏在上麵不得勁,砂底下全是方磚砌成。東海趙退了一丈多遠,才仰麵跌下,來勢愈遠,便跌的愈重;身體雖沒有跌傷,不過打了兩次,早已打的筋疲力竭;又經這般一跌,哪裏還掙紮得起來?耳裏分明聽得台下喝采拍掌之聲,心裏又羞慚又氣忿,忍不住兩眼流下淚來。這番霍元甲也不上前攙扶了。東海趙勉強爬起來坐著,自覺右腿麻木,不似平時活動,便用雙手抱著膝蓋骨揉擦。

柳惕安擎著那隻皮靴,笑向盛紹先道:“我替你來報複他一下好麼?”盛紹先問道:“你打算怎生報複他?”柳惕安笑嘻嘻的道:“你瞧罷。”說時將皮靴隻輕輕往台上一拋,正正落在東海趙頭上。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喝了聲好手法。東海趙不提防有這一下,也和盛紹先一般的大吃一驚!不過此時的東海趙已羞憤不堪,沒有張口罵人的勇氣了。皮靴從頭上掉在皋上,東海趙拾起穿在腳上,立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灰塵,低頭走進後台,穿了上衣就走。不但不和人說話,連正眼也不瞧人一下,後台的人都罵這小子氣量太小。

農勁蓀走到台口對觀眾說道:“方才這位趙君,是東海人,上台時便不肯簽名,經多番交涉,僅簽了東海趙三字在證書上;前兩次與霍台主相打的情形,諸位中不少明眼人,看了大約不免疑心打的太不實在?這是霍台主一點兒愛才之心,因明知東海趙的武藝,剛練得有一點兒門徑,還夠不上說有功夫;然而天生的資質很好,腰腿甚為靈活,將來很有大成的希望。霍台主覺得把他打敗,也算不了什麼,恐怕他倒因一次失敗,灰了上前之心,豈不白白的斷送了一個好人所以第一次打時,霍台主兩手在東海趙遍身都點到了,卻不肯使勁打下,以為東海趙心裏必然明白,若能就此收手,豈不甚好?無奈他粗心,硬要再打。

“霍台主還顧念他年輕,第二次有意顯點兒真才實學給他看;隻一條臂膊壓在他肩上,硬將他壓倒在台上,像這種打法,非本領高到十倍以上的人,斷不肯嚐試。因人之一身,最能載重的是肩,尋常一二百斤能承受得起的很多;像東海趙那般強壯的體格,加以雙手扭住霍台主的臂膊,若不是有絕大的力量,如何能毫不討巧的,一條臂脾硬把他壓倒下來?既能把他壓倒,豈有臂膊被扭住不能掙脫之理?霍台主隨身跌下,仍是為顏全他的顏麵。兄弟慮及諸位不明白霍台主的用意,勸他不可如此,自毀聲譽,第三次才是真打。霍躉主秉著以武會友的精神,絕無對本國同胞爭勝之念,望在座的豪傑之士,繼續上來顯顯手段。”說畢退下。

等了好一會,竟無人敢上台來。農、霍二人商量,覺得沒人打擂,台上太寂置了,使看客枯坐無味。當時有人主張請南北武術界名人,及與農、霍二人有交情的,上台將各人擅長的武藝,表演一番;同門或要好的能打一打對手更好。農勁蓀反對道:“這使不得!我們所請來幫場的南北名人,及與我們有交情的,沒有江湖賣藝之流,不是花拳繡腳腿好使給人看。武術中不問是那一種拳腳,及那一種器械,凡是能切實用的,多不好看。不是行家看了,總覺索然無味。並且有一個月的時間,今日才開始,何能每日請朋友上台表演呢?這也是事實上辦不到的。一般看客的心理,花錢買券入場,為的是看打擂,擂沒人來打,無論表演什麼武藝,也不能使看客滿意。今天有東海趙打了三場,等再一會沒人上來,就此宣布散會,也無不可,明天或者來打的多幾個也不可知。”

霍元甲道:“我心裏就為一般看客花錢買券來看打擂,卻沒人上台來打給他們看,教他們花錢看著一座空台,委實有些自覺難為情似的。”當時有彭庶白在旁說道:“兄弟有一個辦法,不知四爺和農爺的意見怎樣?以後來打擂的,須先一日或兩日來報名,經過簽名的手續,訂期相打;然後在各報上將打擂的姓名宣布出來,不能臨時上台就打。如沒有人來報名,這日便不賣入場券,一則可以免得人花錢沒得看;二則可以免像東海趙這般上台不肯簽名的事故發生。”

農勁蓀聽了連忙說:“這辦法最妥當,此時就得對台下的看客宣說一番。回寓後再做一條廣告,遍登中外各報。”說時問霍元甲道:“四爺還有沒有意見?”霍元甲道:“我並沒有旁的意見,不過臨時上台來打的,須看有沒有時間,如有時間,立時就打也使得。我就是這點意思,彭先生覺得怎樣?”

彭庶白笑道:“四爺的意思是很好,以為打擂的一時乘興上來,若不許他就打,未免掃人的興。殊不知一般上台打擂的心理,普通都和東海趙差不多,在沒有打勝以前,是不願意將姓名說出來的。既要人先三日報名,便不能許人臨時來打,既許人臨時來打,絕沒有願意在先一二日報名的了。這兩個辦法是相衝突的。”霍元甲點頭應是,農勁蓀複到台口將這辦法報告了,就宣告散會。

霍元甲問彭庶白道:“剛才將皮靴拋在東海趙頭頂上的那個西裝少年,好像向你打招呼,你認識他麼?”彭庶白笑道:“是我新結識的朋友,姓柳名惕安,四爺是不是因見他拋皮靴的手法很準,所以注意他呢?”霍元甲道:“他拋皮靴固然使我注意,但在未拋皮靴以前,我已覺得他的神采特別驚人;最奇的是那一雙眼睛,無意中望去,仿佛有兩道綠光似的,仔細看時,卻又不見得與旁人不同。”

彭庶白道:“我所見也正是如此,我因和他相交,到現在剛見過三次麵,還不知道他的來曆,不過可以斷定他與我們的誌趣絕不相左。此刻已宣告散會了,我去引他來與四爺見見好麼?”霍元甲忙道:“很好。”彭庶白遂從後台走出,隻見迎麵走來一大群人,老少高矮肥瘦俊醜不一,約莫有十多個,裝束形象都是北方人,彭庶白一個也不認識。彭庶白原是擔任招待的職務,見有客來,不能不作理會,隻得接著問諸位上台來會誰?走在前麵一個身材極高的答道:“我是李存義,特地帶了幾個朋友,從天津到這裏來,要會霍四爺。”彭庶白也曾聞李存義的聲名,知道是北幾省武術界負盛名的人物,遂回身引這一群人到後台。

霍元甲遠遠的看見,就連忙上前迎接著笑道:“啊呀呀!想不到諸位老大哥居然在今日趕到了,真是感激不淺。”說時一一相見握手。原來此番同來的,有劉鳳春、孫福全、尚雲祥、吳鑒泉、紀子修、劉恩綬。這都是與霍元甲有交情的,年齡班輩雖有老少高低,然武藝各有獨到之處。尚雲祥是李存義生平最得意的徒弟,論武藝當然不及李存義精練;但是尚雲祥的年齡比李存義輕,氣力比李存義強大,與人動手較量的時候,因為年少氣盛的關係,有時反比李存義打得幹脆;所以他在北方的聲名,不在李存義之下,從他學習形意拳的也非常之多。

這個紀子修是京兆人,身村異常矮小。從幼就喜練嶽氏散手的拳術,因他生性顯悟,能推陳出新,把嶽氏散手的方法,推演出一套嶽氏聯拳來。他對於拳術沒有門戶派別的習氣,專練的是嶽氏散手,形意八卦太極以及通臂種種有名的拳術,他都次第從名師練習。又從大槍劉練得一路花槍,神出鬼沒,更使得一路好方天畫戟。為人不矜才,不使氣,若是不知道他履曆的人,就和他結交至數年之久,也看不出他是個武術界特出的人物。

有一次他跟著幾個朋友,在天橋閑逛,正在一麵走著一麵談話,不提防背後一輛東洋車跑來;因跑的太快,又須避讓旁邊的塌車,一時收煞不住,隻好將車扶手舉高些,口裏呼著借光借光;不料那車扶手正抵在紀子修的後頸彎上,車夫一看嚇慌了,以為這人的頸項必已受傷。剛待把車扶手再舉高些,哪裏來得及呢?隻見紀子修將脖子一硬,震得那東洋車往後跳起來,車上還坐了一個人,車夫兩手被震得握捏不住,連人帶車翻了一個觔鬥!天橋是北京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往來的人,無時無刻不是肩摩踵接;這時在路旁看見的人,都驚得吐舌!大家爭著來看他,倒沒人理會那翻倒在地的車和人了。

劉恩綬也是大槍劉的徒弟,在北幾省也負有相當的聲望。以外的是孫福全紀子修的徒弟,特地帶來看打擂台,想藉此增長見識的。霍元甲一一相見之後,隨即給彭庶白介紹。彭庶白心裏惦記著柳惕安,恐怕走了,匆匆又從後台出來看時;看客已走了十之八九,柳惕安和盛紹先都不見了,在人叢中探望了幾眼沒有,料知已同盛紹先坐汽車走了,隻得仍回後台來。即聽得吳鑒泉笑向霍元甲道:“四爺在天津的時候,約了我同到上海來,你臨行也不給我一個信兒?等我到天津來,去淮慶會館訪你時,方知道已動身好幾日了。”

霍元甲連忙拱手陪罪道:“這事實在對不起老哥,不過我當時也沒安排來這麼早。”吳鑒泉卻連忙搖手笑道:“你弄錯了,你以為我是怪你不應不等我同走麼?不是不是!我是因為你早走了幾日,錯過了一個奇人,不曾見麵,我覺得有點兒可惜。”霍元甲問道:“是怎樣的一個奇人?在天津錯過了不曾見麵,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沒有呢?”

吳鑒泉道:“若以後容易有見麵的機會,我也不說可惜的話了。就因為這人是關外人,家住在索倫地方,到關內來一趟很不容易。”彭庶白至此截斷話頭對霍元甲說道:“那柳惕安大約已跟著盛紹先坐汽車走了。我趕到門外沒見著他,我看這地方不大好談話,四爺何不請李先生、吳先生及同來的諸位朋友,一同回去。一則好談話,二則我們也好辦事。”農勁蓀笑道:“我也正待是這般說了。我們要商量要急辦的事還多著呢。”

霍元甲遂引這一大群人出了張園,回到寓所。大家才坐定,茶房便擎了一張名片走進來,遞給霍元甲,霍元甲接在手中看了一看。即遞給農勁蓀道:“農爺認識這人麼?”

農勁蓀看了名片上印著王子春三字,搖頭道:“不認識。”遂向那茶房問道:“這人現在外麵麼?”茶房道:“早已來過了,要見霍先生,我對他說霍先生同朋友一道兒出去了,他顯著不相信的樣子,隻管探頭朝裏麵望。我們同夥的說:‘誰還瞞你嗎?’他問上哪裏去了,我說你要知道霍先生的去處很容易,隻到馬路上隨意買一份報看看便明白了。他聽了這話似乎驚訝,又問究竟上哪裏去了?我就把張園擺擂台的話說了,他便留下這張名片走了。”

彭庶白笑道:“這人也太麻木了,既知道來這裏訪四爺,難道還沒得著擺擂台的消息?並且中外各報上都登了廣告,這種新奇的消息,最易傳播,此時的上海,已是婦孺皆知了,他竟不知道!不是太麻木嗎?”

李存義靠近農勁蓀坐著,就農勁蓀手中接過那名片來看了,連忙起身呼著那茶房問道:“這人有多大年紀了?身材怎樣?”茶房停步回身說道:“這人很瘦小的身材,兩隻眼睛倒生的不小,年紀至多也不得過二十歲。”李存義問道:“說話是北方口音麼?”茶房應是。李存義拍著自己大腿笑道:“是了是了,一定就是他。”李存義這麼一說,弄得滿房的人,都望著他問怎麼?

李存義對吳鑒泉笑道:“世間事真叫人難料,你猜這個來訪霍四爺的是誰?就是你說可惜,恐怕以後霍四爺不容易見著的王小乙。”吳鑒泉道:“原來是他來了嗎?他是剛從天津來的,他不知道有擺擂的事,這卻不能怪他太麻木。”

霍元甲聽了欣然問道:“這人究竟是怎樣一個奇人,在張園的時候,吳大哥連姓名都不曾說出,便把話頭打斷了。這人既來上海,今日雖不曾會麵,料想他還要來的。或者他到擂台上來見我也未可知。見是不愁見不著的,不過他的履曆,我甚想知道,還是請吳大哥把話說完罷。”吳鑒泉指著劉鳳春道:“這王小乙和我也不認識,是由鳳春哥把他引出來的,請他說來,比我說的更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