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陳長策閑遊遇奇士 王老太哭禱得良醫(3 / 3)

梁山城外有個淨土庵,平日香火極盛,一般人傳說庵裏的藥簽很靈。他母親就去那庵裏,伏在阿彌陀佛的神座下麵,虔誠禱祝,想到傷心的時候,不由得痛哭起來。求了藥方回家給王潤章服了,仍是不見有效。然這王老太太的心理,認定唯一的生路,便是求神,不問有效與否,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庵裏痛哭流涕的禱祝一番。

這庵裏的住持和尚空法大師,見他每逢初一十五便來拜佛,拜下去必痛哭失聲,料知必有重大的心事。這次王老太太痛哭禱祝完了,空法大師即上前合掌說道:“貧僧見女菩薩每次來燒香,必痛哭一陣,不知有什麼為難的事?貧僧出家人本不應問,不過見女菩薩來哭的次數太多了,實在覺得可憐。若是可以說給貧僧聽的話,或者也能替女菩薩幫幫忙。”王老太太見問,含著一副眼淚將潤章承繼三房,尚無子嗣,及現在害著癆病,醫藥無效的話說了。

空法大師當下問了一會潤章的病情說道:“貧僧也略知醫理,隻可惜不曾見著少爺的麵,不能懸揣還有救無救。女菩薩何妨把少爺帶到這裏來,給貧僧診視一番。尋常醫生治不好的,不見得便是不治之症。”王老太太連忙稱謝。次日就帶了王潤章到庵裏來。空法大師仔細診了脈,問了病情說道:“這病已是非常沉重了,平常草根樹皮的藥餌,不問吃多少是治不好這病的。”王老太太聽到這裏,已忍不住放聲哭起來。空法連連搖手笑道:“貧僧的話還沒有說完,草根樹皮治不好,貧僧卻還有能治的方法,女菩薩不要性急,請聽貧僧慢慢說來。”王老太太一聽說還有能治的方法,不由得立時轉悲為喜。

空法道:“這病尚有一線生機,但是貧僧得先問女菩薩能舍不能舍?”王老太太問怎麼叫做能舍不能舍?空法道:“你這少爺的病,本來已到不可救藥的時候了;如果再住在家中,不能靜養,便是活菩薩臨凡,也惟有束手歎息。於今要你少爺的病好,得把他舍給貧僧,就在這庵裏住著,聽憑貧僧如何施治,不能過問。至少三年之中,他夫妻不許見麵。須待病好了,身體強壯了,方可回家。能這麼辦,貧僧包可治好。”王老太太道:“小兒的病已如此沉重,一旦死了,怎由得我不舍?此刻蒙大師父的恩典,隻要舍三年,病好後仍許回家,哪有不能舍之理。”說罷即拉著潤章一同向空法叩頭道謝。空法攙起潤章說道:“既是決定了住在這庵裏治病,從今日起就用不著回家去。現在也用不著旁的東西,被褥床帳,這裏都有,將來要什麼,再打發人去府上攜取,是很便當的。”

王潤章這病是因為年輕身體發育不曾健全,禁不起三個老婆包圍著他下總攻擊,房勞過度,便成了這個痼疾。大凡害癆瘵的青年,越是病的厲害,越喜和婦人交接,直到把性命送掉,方肯罷休。空法和尚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肯放潤章回家。潤章這時一則礙著空法的麵子,二則也要顧到自己性命,隻得應允就在庵裏住下來。他母親獨自回去,潤章初住在庵裏的時候,空法並不向他提起治病的話,每日三餐都吃的是素菜。天方破曉的時分,空法就起來邀潤章到附近草木茂盛的山林裏去遊逛,遊得覺得肚中饑了,才回庵早餐。

是這般過了兩個月,潤章自覺精神好多了,空法便傳他靜坐的方法。他這種靜坐,一不調息,二不守竅,隻須盤膝坐著,斷絕思慮。於是又過了四個月,不但所有的病象完全退去,身體比未病以前更壯實了。空法說道:“若但求治病,則你此刻已可算是無病之人了。不過你有三房家眷,各房都望你生育小兒,承接宗嗣;倘就這麼回去,不到一年,又要成癆病了。我看你的根基還好,可以練得內家功夫;我打發人到你家去,叫你老太太雇兩個清秀的童男女來,好幫助你練習。”潤章聽說肯傳他內家功夫,喜得連忙叩頭拜師。

從這日起,空法就教潤章把靜坐的方法改變了,在靜坐的時候,須存想丹田,吸時得在丹田略停,方始呼出。是這麼做了一個月功夫,始將童男女雇到。空法每日要潤章袒衣仰臥,教童男女用掌輕輕在腹部臍眼順摸。潤章的心思跟隨著摸處團轉;腹部摸了兩月之後,漸漸推到胸膛,推到兩肋。又用布縫成一尺二三寸長,二寸對徑的小口袋,用那種養水仙花的小圓石子,將口袋裝滿。裝和搗衣的木杵一樣,給童男女拿著;一麵推摸,一麵捶打。煞是古怪!並不借助旁的力量,就這麼每日鍛煉,周身摸遍,周身捶遍;裝石子的捶過之後,改用裝鐵砂的再捶。

在初練的時候,不覺得怎樣,練成了才知道渾身可以任人捶打,不覺痛苦,便是遇著會擒拿手及會點穴的人,也不怕被人將穴道點閉。並且就這麼練習,兩膀能練成數百斤的活力;下陰能自由提上去,自由放出來。身上功夫練成了,繼續不斷的做坐功,肌膚筋骨都好像改換了一般,九天能赤膊睡在冰雪中,不覺寒冷;伏天能披裘行赤日中,不覺炎熱。十天半月不吃一點兒東西,不覺嫌餓;一次吃一鬥米的飯,也不覺飽悶。

轉眼三年過去,王潤章的內家功夫,基礎已經穩固了,空法和尚才放他回家。在家中住了兩年,三房妻室都生了個兒子;他母親卻因潤章病時,憂勞過度,一病死了。王潤章將他母親的喪事辦了之後,對他三個妻子說道:“我本來是一個病入膏肓,朝夕等死的人,蒙師父再造之恩,得以不死。我對家庭最重的責任,便是生兒子接續禋祀。托天之福,你們各人都生了一個兒子,我的責任算是盡了。此後,我本身的大事要緊,不能在家閑居著,需出門去訪求名師。何時能回家來,不能預定;好在家中產業,各房都足溫飽,無須我在家經營。”他三房妻子聽了他這番話,自然都留戀著,不願他走。但是他一不盤纏,二不要行李,就空手不辭而別的走了出來。在各省遊曆了幾年,所遇的高人隱士很不少,他的功夫更有了進步。

這回到宜昌,是打算回梁山去看看他師父,不料在茶棚裏遇見陳長策。因喜陳長策生成一副好筋骨,談話又非常爽直,加以性喜武藝,他認為是一個練內家功夫的資質,不忍舍棄,存心出麵與陳長策攀談。此時將他自己這番履曆,約略說給陳長策聽了說道:“我當日病的那麼疲憊,做老師初留我住淨土庵的時候,我明知是生死關頭,然心裏仍十二分的不願意。一到黃昏時際,就惦記著家中老婆,幾番忍耐不住,想逃回家去和老婆睡睡再來。無如敝老師賽過看見我的心事,防閑得異常嚴密;經過兩個月的打熬,欲火方慢慢的停息。我那時是住在庵裏,不能與老婆會麵,所以製止愁火,還容易些兒。於今你要練這功夫,住在自己公館裏,終日和家眷在一塊兒糾纏著,恐怕你把持不住。”

陳長策搖頭道:“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既決心練這功夫,自有應付敝內和小妾的方法。”王潤章點頭道:“要有把握才好,最好在初練期的時期中,每日隻吃素菜,將策腥蔥蒜戒絕。”陳長道策:“我正覺得先生在初進淨土庵的時候,應該多吃好菜調養,不知為什麼倒教先生吃素。難道練這功夫,是應吃素嗎?”王潤章道:“一來師父是出家人,原是吃素的。二來葷腥蔥蒜,都是增長欲火的毒藥,一方要斷絕色欲,卻一方吃增長欲火的葷腥,豈不是背道而馳嗎?我勸你在初練的時期中吃素,便是這個因由。”

陳艮策求功夫的心切,就從這日與他妻妾分房。因他睡的房間,與他妻妾的房間,隻一牆之隔,還恐怕夜間忍耐不住,跑到妻妾房間裏去;特地買了兩把鎖來,交一把給他妻子,一到夜間,兩邊都把門鎖了;就是他妻妾熬不住想找他,也不能過來。王潤章依著空法和尚傳給他的次序,傳給陳長策,也雇用了兩個童男女。不過王潤章不能在陳公館久住,隻把方法傳了;叮囑陳長策遵著練習,他自己便動身回梁山去了。臨行時對陳長策道:“我的行蹤無定,你以後要找我是找不著的。你遵著我所傳的方法,練到不能進步的時候,我自然會來指點你,好接續用功。我現在沒有旁的言語吩咐,你隻牢牢的記著,色字頭上一把刀,多少英雄好漢,在這把刀上送了性命。”陳長策在此時正在十分勇往的練功夫,毫不在的請師兄盡管放心。

王潤章走後,陳長策認真練了四個月,不僅腹部充實,兩邊肋條骨縫都長滿了,摸去就和兩塊鐵板一樣,無論如何用手指去按,也按不著肋條骨。兩脅裏麵,仿佛塞上了兩團棉絮,肩窩也平滿了,周身要害之處,聽憑有力量的人,拿槍去紮,他一點兒不鼓勁的承受著,連汗毛都不損傷。他正自覺很得意,心想若不遇見王潤章這種異人,傳授了自己這樣妙法,便是下一輩子苦功練武藝,也練不到這麼一半的功夫來。如此努力三年下去,不愁不和王潤章一樣。

誰知事與願違,這日他哥子忽然將他叫去說道:“你在這裏住了差不多一年,我屢次想替你謀一件臨時的小差使,也可以弄幾個錢做零用,無如一向都沒有好機會。湊巧近來有一件田土官司,兩造都是闊人,都在出錢運動,用得著派委員前去勘察一下。我想這倒是件好差使,正好派你去走一趟;已把委劄填好了,你明日就帶一個書記,四名親兵,下鄉去辦理這件案子罷。”

陳長策聽了,心裏惦記著自己的功夫,不能間斷,然平日對於他哥子的話,是從來不敢違拗的;加以是公事,業經填好了委劄,不能推辭不去。他哥子拿出委劄來,他隻好謝委下來,找著承辦這案的書記,問這案情。那書記連忙向他道喜,說這案有極大的好處,下鄉至少得兩個月才能辦理完結。陳長策見說要兩個月才能辦完,心裏更著急了,然也不能對那書記說出什麼來,隻好暫時把雇用的童男女退了,次日即下鄉去勘查田地。

在鄉下辦案的時候,一切起居飲食都很簡率;又沒有童男女在跟前,不僅不能加緊練功夫,就是靜坐也多障礙。沒奈何將功夫擱下,辦理了兩個多月案件回來,他自己心裏對於這內家功夫,不知不覺的冷淡了。而他的妻室和姨太太,都整整熬了半年多,不曾沾著丈夫的氣味,更是氣得極力將王潤章詆毀,說得內家功夫一錢不值。陳長策這時委實把持不住了,回衙門銷差之後,便左擁右抱的繼續未遇王潤章以前的工作。事後心裏雖不免懊悔,但是戒已破了,體已毀了,痛悔也是枉然。

一旦忽接了一封郵局寄來的信,原來是王潤章從上海寄給他的,信中說因有重要的事,到了上海;教陳長策接信後趕緊到上海來,不可遲誤。陳長策因此到了上海,王潤章見陳長策在功夫下正好的時候,破了色戒,隻氣得罵道:“我為的就是恐怕你在家把持不住,所以在我臨走的時候,再三叮囑在這色字上注意,你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你要知道我們老師生平收徒弟異常慎重,他門下沒有半途而廢的徒弟。”因逼著陳長策從新再練。

陳長策有王潤章監在旁邊,又離開了家眷,能一心不亂的練習,進步比在宜昌時還迅速。王潤章打聽得杭州有一個高僧,已修煉有得了。王潤章要去訪他求參證,咐吩陳長策認真做功夫,自到杭州訪道去了。

陳長策因聽得朋友說:秦鶴岐也是一個做內家功夫的,他並不求人介紹,就憑著一張名片,去拜訪秦鶴岐,一老一少見麵之後,倒很說得投機。陳長策當麵顯出周身聽憑人敲打的功夫來。秦鶴岐說這便是鐵布衫法。

這日陳長策正在家做坐功,秦鶴岐引著霍元甲農勁蓀到來。陳長策對於霍元甲的人品武藝,早已聽人說過,心中是很欽仰的。見麵自不免有一番推崇仰慕的話說,聽說霍元甲要在上海擺擂台,直喜得陳長策拍掌讚歎,願效奔走之勞。農、霍二人連忙稱謝。彼此暢談了一會,農、霍二人起身作辭,秦鶴岐也一同出來。

霍元甲與農勁蓀回到寓所,農勁蓀乘著夜間沒有來訪的人客,擬好了擂台規則,及中西文字的廣告,念給霍元甲聽了說道:“報紙鼓吹的力量極大,我們雖刊登了廣告,然不及各報上有文字揄揚的使人容易興起。我想辦幾席酒菜,請各報館的新聞記者來,向他們說明已訂約和奧比音比武及擺擂台的用意,我認定這種事,報紙上是樂於鼓吹的。”

霍元甲道:“農爺說應該怎麼辦便怎麼辦,不過我們都不是下江人,平日在上海沒有聲名;忽然請各報館的新聞記者吃飯,還恐怕有不來的。不如請李九和彭庶白先生介紹我們去拜會各報館的主筆先生,等到擂台開張的前兩天,方請他們吃飯,不知農爺的意思怎樣?”

農勁蓀點頭道:“這也使得。”

次日,彭李二人都來回看,農勁蓀把聯絡各報館的話說了。彭庶白忽然指著李九哈哈大笑,隻笑得農、霍二人都莫名其妙,忙問怎麼?

不知彭庶白笑的什麼?且俟第六十七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