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麼觸了電似的,約莫抖了一個多更次,才遠遠的聽得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音,邊走邊說笑著,漸漸的走進跟前了。吳振楚心中越發急的,恨不得就一頭將自己撞死,免得過路的人,看了自己這種奇醜不堪的形象,傳播出去,比前次更覺丟臉。但是心裏盡管想撞死,事實上哪裏由他做得到。
正在急得無可奈何的時候,那好幾個過路人,已走到了身邊,隻聽得幾人同聲喊著哎呀道:“這是什麼東西?”隨即有一個人,將手中提的燈籠舉起來說道:“等我來照照看!”旋說旋照到吳振楚臉上,不由得都發出驚訝的聲音道:“這不是合勝坊的吳大老板嗎?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呢?”同時又有個人,發見睡著的是陳誌遠了,也很驚訝的說道:“啊呀!原來睡在這裏的是陳誌遠,你們看陳誌遠好大的瞌睡,還兀自睡著不醒呢。”
其中有一個眼快的,一眼看見了掉在地下的那把殺豬尖刀,忙俯身拾了起來,就燈籠的光,給大家看了說道:“好雪亮的快刀,這刀準是吳大老板的。哦!不錯,近來有好多人說,吳大老板和陳誌遠有仇,今夜大約是吳大老板帶了這刀來這裏,想尋陳誌遠報仇,不知如何倒成了這個模樣,我們隻有把陳誌遠叫醒一問,便知端底了。”當下就有人叫陳誌遠醒來,陳誌遠應聲而醒,翻身坐起來,雙手揉著兩眼,帶著蒙矓有睡意的聲音說道:“我在這裏乘涼,正睡得舒服,你們無緣無故的,把我叫醒來幹什麼呢?”
眾人笑道:“你說的好太平話,還怪我們不該叫醒了你,你瞧瞧這是那個?這雪亮的是什麼東西?”陳誌遠放下手來,見說話的那人,一手拿著刀,一手指著吳振楚,陳誌遠故做驚慌的樣子說道:“這不是吳大屠夫的殺豬刀嗎?唗!吳振楚,你做出這要死的樣子幹什麼?你發了瘧疾,還不快回去請醫生,開著方服藥?此刻大概已是半夜了,天氣很涼了,我也得進屋裏去睡。”說著,下了竹床站起來,望著眾人問道:“諸位街鄰,怎麼這時分,都到了這裏?”眾人道:“我們也是因為天氣太熱,在家睡不著,約了幾個朋友,在前麵某某家裏推牌九耍子,剛散了場,回各人家去,打這裏經過。就看見你睡在這裏,吳大老板在這裏發抖,我們倒被他這怪樣子,嚇了一大跳。咦!快看,吳大老板哭起來了。”
陳誌遠看吳振楚兩眼的淚珠兒,種豆子也似的灌下來,也不說什麼,彎腰提起竹床,向眾人笑道:“對不起諸位街鄰,我是要進屋子裏麵睡去了。”眾人中有一個略略老成有些兒見識的人說道:“陳二爺就這麼進去睡了,吳大老板不要在這裏抖一通夜嗎?做好事,給他治一治罷。”陳誌遠搖頭道:“我又不做醫生,如何能給他治病?鳳凰廳有的是好醫生,諸位若和他有交情的,最好去替他請個醫生。我從來不會治病,並不知道他這是什麼病症。”那人陪笑著說道:“陳二爺不要裝迷糊了罷!吳大老板是個有名的魯莽人,看他這情形,不待說是拿了刀,想找你報仇,你是這麼懲罰他,自是應該的。不過我們既打這裏走過,不能看著他在這裏受罪,無論如何,總得求你瞧我們一點兒情麵,將他治好,告誡他下次,再不許對你無禮。”眾人也從旁幫著向陳誌遠要求。
陳誌遠才放下竹床,正色說道:“諸位街鄰都是明理的人,像吳振楚這般不講情理,專一欺負人,應不應該給點兒厲害他看。我家兄弟和他小時候,是同玩耍同長大的人,先兄去世,隻留下一個侄兒,他若是顧念交情的,理應凡事照顧一些才是。誰知他這沒天良的東西,欺孤兒寡婦的本領真大,前幾日舍侄去他店裏換肉,他不換也就罷了,想不到竟把舍侄打成重傷,還虧我略知道幾味藥草,舍侄才沒有性命之憂,不然早被他打死了。我實在氣不過,親去他店裏,和他論理,他翻臉無情,連我也打起來了。他打我,我並沒有回手打他,他自己動手不小心,把胳膊上的筋絡拗動了,才請醫生治好,今夜卻又來想殺我。這種沒天良不講情理的東西,諸位但看他的行為,天地雖大,有容他的地方沒有?”
眾人同聲說道:“我們都是本地方的人,吳大老板平日的行為,我們沒有一個不知道,也沒一個以他為然的,隻因他的武藝好,氣力大,誰也不敢說一句公道話,免得和他淘氣,這回他受了陳二爺兩次教訓,以後的行為,想必會痛加改悔。如果陳二爺這番瞧我們的情麵,饒恕了他,此後他還是怙惡不改,再落在陳二爺手裏時,我們絕不來替他求情,聽憑陳二爺如何處置。”
陳誌遠點頭笑道:“諸位既這麼說,我看諸位的分上,不妨饒了他這次,不過望他改悔行為的話,是萬萬做不到的。隻是我陳誌遠,終年住在這裏,他定要再來和我為難,我也沒有方法,能使他不來,惟有在家中等著他便了?”
說時,走近吳振楚麵前伸手一巴掌,朝吳振楚左臉打去,打的往右邊一偏;又伸左手一巴掌打去,打的往左邊一偏,這兩巴掌打過,吳振楚的頭,立時能向左右擺動了。再抓了頂心發,往上一提,隻聽得骨節亂響,腰腿同時提直了,雙手拋燕子似的,將吳振楚反覆拋了幾下,放下來說道:“你能改過自新,是你自己的造化,你我本無仇恨,如何用得著報複?自尋苦惱,良言盡此,去罷!”
吳振楚這時得回複了自由,如釋去了千百斤重負,隻是羞忿得不知應如何才好,哪裏還肯停留片刻,連殺豬刀都不要了,提步就跑。無奈四肢百骸,酸麻過久,一時何能回和平時一樣呢?跑幾步跌一跤,爬起來又跑,跑幾步又跌,眾人看了,又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吳振楚更是忿火中燒,一口氣奔回家中,絕不躊躇的,將雇用的夥計退了。次早便不開門做生意,把所有的產業,全行低價變賣;賣了一百串大錢,一百七、八十兩銀子,做成兩麻布袋,裝了一百串大錢,一肩挑起來;揣了兩隻元寶,將七、八十兩散碎銀子,做出門旅費。準備走遍天涯,訪求名師,練習武藝,好回家湔洗陳誌遠兩次的當眾羞辱。一路之上,也遇了武藝的人,隻是十有六、七,還敵不過吳振楚;便有些功夫在吳振楚之上的,吳振楚覺得不能比陳誌遠高強,不敢冒昧拜師。訪來訪去,聞得霍元甲的武藝,在當時一般有名望的武術家當中,可稱首屈一指,因此特地到天津。
上岸的時候,為這一百串大錢,和天津的碼頭挑夫,鬧了一番口舌,便驚動了許多好事的人,跟在他後麵瞧熱鬧,農勁蓀也就是其中的一分子。吳振楚原打算一落客棧,就去淮慶會館,拜訪霍元甲的。無奈他是南方人,平生不但沒有到過北方,並不曾離開過鳳凰廳,數月來長途跋涉,心裏因訪不著名師,又不免有些著急,這日一落到客棧裏,就頭痛發熱,得了個傷風病,整整的躺了兩日才好。等他病好了去拜訪霍元甲時,霍元甲已動身往上海去了,隻得又趕到上海。誰知見麵也是枉然。霍家的祖傳武藝,從來不能教給外姓人。
吳振楚隻得垂頭喪氣的,離開了上海。心想我從鳳凰廳出來,已走過了好幾省,所經過的地方,凡是有些名望的好手,也都拜訪過了,實在沒一個有陳誌遠那種本領的,可見得聲名很靠不住。即如陳誌遠有那麼高的本領,鳳凰廳人有誰知道,若有和我一般的人,專憑聲名到鳳凰廳來求師傅,不待說是要拜在我門下,絕不會拜在陳誌遠門下,我這回就是專憑聲名,所以訪來訪去,訪不著一個有真才實學的。此後得改變方法,凡是有聲名的教師,都用不著去拜會,倒不如在一般九流三教,沒有會武藝聲名的人當中,去留神觀察,或者還能找得著一個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