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降誌辱身羞居故裏 求師訪道遍走天涯(3 / 3)

吳振楚打定了這個主意,便專在窮鄉僻壤的庵堂寺觀中盤桓,舉動容止略為詭異些兒的人物,他無不十分注意。這日他遊到浙江石浦縣境;(今已並南田為一縣,無石浦縣名目矣。)正在一座不甚高峻的山腳下歇憩,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讀書人,生得豐神飄逸,舉止溫文,儼然一個王孫公子的體態;隻是衣服樸素,絕無一點豪富氣象,從前麵山嘴上走過來,腳步緩慢,像是無事間遊的樣子。吳振楚看看那軟弱無力的體格,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暗自尋思道:“我的命運,怎的直如此不濟,幾個月不曾遇見一個有些英雄氣概的人物,不是粗濁不堪的手藝人,就是這一類風也吹得起的書生,難道我這趟出門是白跑嗎?我這仇恨,永遠沒有報複的時候嗎?”

想到這裏,就聯想到兩次受辱的情形,不知不覺的掉下淚來,卻又怕被那個迎麵而來的讀書少年看見,連忙扯著自己衣袖,把眼淚揩了,低頭坐著傷感。忽聽得那少年走到眼前問道:“你這人是哪裏來的,怎麼獨自坐在這裏哭泣呢?”吳振楚肚內罵道:“我哭也好,笑也好,與你過路的人鳥相幹,要你盤問些什麼?”隻是他肚裏雖這麼暗罵,口裏卻仍是好好的答道:“我自己心中有事,想起來不由得有些難過。”

少年聽了吳振楚說話的口音問道:“你不是湖南人麼?到這裏來幹什麼事的呢?”吳振楚點頭道:“你到過我們湖南麼?我到這裏,並不幹什麼事,隨意玩耍一番就走。”少年道:“我不曾去過湖南,朋友當中有湖南人,所以聽得出你的聲音。我不相信你是隨意來這裏玩耍的,你這兩個麻布袋裏,是兩袋什麼東西,很像有點兒分兩的樣子。”吳振楚道:“沒多少分兩,隻得一百串大錢。”

少年連忙打量了吳振楚兩眼,問道:“這一百串大錢,挑到哪裏去呢?”吳振楚搖頭道:“不一定挑到哪裏去,挑到哪裏是哪裏。”少年道:“挑著幹什麼呢?”吳振楚笑道:“不幹什麼,不過拿他壓一肩胳,免得走路時,一身輕飄飄的。”少年也笑道:“你這人,真可說是無錢不行的了,但不知道一百串錢,究竟有多少斤重?”吳振楚順口答道:“幾百斤重。”少年道:“我不相信一百串錢,竟有幾百斤重,我挑一挑試試看,使得麼?”吳振楚道:“使是使得,隻是閃痛了你的瞍,卻不能怪我。”

少年伸手將扁擔拿起來,往肩胳上一擱,竟毫不費力的挑了起來。吳振楚這才大吃一驚,暗想這樣軟弱的讀書人,誰也看不出他有這麼大的氣力。正在這麼著想時,隻見少年又將布袋歇下來,用手揉著肩胳笑道:“我這肩上,從來沒受過一些兒壓迫,犯不著拿這東西委屈他,並且他不曾受過壓迫,也不知道輕重,還是這兩隻手,有些靈驗,無論什麼東西,他一拿就知道分兩。”說著,拿右手握住扁擔當中,高高的舉起來就走。

吳振楚望著他,走的極輕便的樣子,更是又驚又喜,以為今日訪著師傅了,眼睜睜的望著少年走了百來步遠近,將要轉過山角去了,滿擬他不至轉過山角去,必能就回頭來的,想不到他頭也不回,隻一瞬眼就轉過山角去了。不禁心裏慌急起來,跳起身匆匆就趕,趕過山角,朝前麵一望,一條直路,有二裏來遠,中間沒一點遮斷望眼的東西,但是舉眼望去,並不見那少年的蹤影。

他肚裏恨道:“原來是一個騙子,特來騙我這一百串錢的。然而他怎麼跑得這麼快呢?我如何會倒楣到這步田地。唉!這也隻怪我不應該不將到這裏來的實情告知他,他若知道我這一百串錢,是特地挑來做師傅錢學武藝的,他有這般本領,自信能做我的師傅,我自會恭恭敬敬的,將錢送給他,他也用不著是這麼騙取了。”

吳振楚一麵思量著,一麵仍腳不的急往前追,原來這條路,是圍繞著這座山腳的,追了好一會兒,轉過一個山嘴,一看那少年已神閑氣靜的,立在剛下己坐著歇憩的地方,兩布袋錢也安放在原處。吳振楚這才歡天喜地的跑上前去。那少年倒埋怨他道:“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我走回來不見了你,害得我心裏好著急,等到實在有些不耐煩了,你若再不來時,我隻好把錢丟在這裏,回家去了。你點一點錢數罷,我還有事去。”

吳振楚笑道:“我好容易才遇著你這麼一個好漢,無論有什麼事,也不能丟了我就去,且請坐下來,我有話說。”

少年道:“你有什麼話,就爽利些說罷。”

吳振楚心想報仇的話,是不好說的,隻得說道:“我為要練武藝,在湖南找不著好師傅,才巴巴的挑了這一百串錢,還有一百兩銀子,到外麵來訪求名師。無奈訪了大半年,沒訪著一個像先生這般好漢,今日有緣給我遇見了,先生必要收我做徒弟的。”說完,整了整身上衣服,打算拜了下去。

少年慌忙將吳振楚的胳膊扶住,哈哈笑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不能做你的師傅。你既這麼誠心想學武藝,我可以幫你找個師傅,包你能如願以償,你挑著這錢隨我來罷。”

吳振楚隻得依從,挑起錢跟著少年,走到一處山坳裏,隻見許多竹木花草,圍繞著一所小小的茅屋,門窗都是蘆管編排的,一些兒不牢實。吳振楚看了,心想像這樣的門窗,休說防賊盜,便是一隻狗也關不住,有什麼用處呢?想著已走進了蘆門,少年指著一塊平方的青石道:“我這裏沒有桌椅,你疲勞了,就在這上麵坐坐罷!”

吳振楚放下錢擔,就青石坐下來,看少年走入旁邊一間略小些兒的房裏去了。吳振楚忍不住起身,輕輕走近房門口,向裏張望,隻見窗前安放一塊見方二尺多長的大石頭,似不曾經人力雕琢的,石上攤了幾本破舊不堪的書,此外別無陳設。少年坐在石頭跟前,提著一管筆寫字。石桌對麵,用木板支著一個床,床上鋪了一條蘆席,一條破氈,床頭堆了幾本舊書。

吳振楚不覺好笑,暗想怪道用不著堅牢的門窗,這樣一無所有的家,也斷不至有賊盜來光顧。少年一會兒寫好了,擲筆起身對吳振楚道:“今日天色已經不早,本應留你在這裏歇宿了,明日再教你去拜師,無奈我這裏沒有床帳被褥,不便留你,我寫了一封信,你就拿著動身去罷!從這裏朝西走,不到二十裏路,有一座筆尖也似的高山,很容易記認,你走到那山底下,隨便找一個種地的人家借歇了,明早再上山去。就在半山中間,有一座石廟,我幫你找的師傅,便住在那石廟裏。不過我吩咐你一句話,你得牢牢記著,你到那廟裏,把這信交了,必有人給羞辱你受,你沒誠心學武藝則已,既誠心要學武藝,無論有什麼羞辱,都得忍受。”

吳振楚伸手接了信道:“隻要學得著武藝,忍耐些兒便了。但是這師傅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呢?請你說給我聽,不要找錯了人。”

少年笑道:“我教你去,哪有錯的,那廟裏沒有第二人能做你的師傅,你去罷,用不著說給你聽。”

吳振楚不好再說,隻得揣好了信,複向少年道:“承先生的情,幫我找了師傅,先生的尊姓大名,我還不曾請教得。”

少年忽沉下臉揮手道:“休得嚕唕,你我有緣再見。”說罷,轉身上床睡了。

吳振楚心中好生納悶,隻好挑了錢出來,向西方投奔。

不知此去找著了什麼師傅,且俟第四十八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