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降誌辱身羞居故裏 求師訪道遍走天涯(1 / 3)

話說陳誌遠的侄兒,見自己叔父道般問他,不由得流淚答道:“吳大屠夫打了我。”陳誌遠忙上前牽了他侄兒的手問道:“吳大屠夫為什打你?打了你什麼地方?快說給我聽!”

他侄兒揩著眼淚說道:“早起媽教我去買肉,我走到合勝屠坊,因為早了些兒,豬殺了還不曾破開,隻把豬頭割了下來,吳大屠夫教我站著多等一會,我怕先生起來,耽擱了讀書的時刻,不肯多等,催他先切半斤肉給我走,吳大屠夫就親自拿刀,在頸圈殺口地方,切了一片肉給我。我提回來給媽看,媽說,這是殺口肉,糖不成精,肥不成肥,怎麼能吃,快拿去換一塊好的來,不要給你叔叔看了生氣,也免得你叔叔又要親跑一趟。我隻得回頭教吳大屠夫更換。‘吳大屠夫橫起兩眼望著我道:“誰家屠坊裏的肉,出了門可以退換的?先教你等,你不肯,能怪人切錯了肉給你嗎?’我說:‘不是怪你切錯了肉,我家買的肉太少,這精不成精,肥不成肥的肉,實在不好,怎生弄了吃,請你換給我一塊罷。’吳大屠夫就生氣說道:‘剛才也是你買了去的,既說精不成精,肥不成肥,你當時又不瞎了眼,為什麼不教換,到這時才提來換呢?快些滾罷!沒人有功夫和你囉?’

“他說著,掉過身去和別人說話,不睬理我。我隻好走到他麵前說道:‘我雖是把這肉提回了家,但是動也沒動一下。我家每天來買肉的,換給我罷。’吳大屠夫對我臉上呸了一口道:‘你每天來買也好,一百年不來買也好,這包退回換的事,我們屠坊裏不能為你開端。你是明白的,快點兒滾開些。我這裏不隻做你一家的生意,清晨早起,就在這裏囉唕討厭。’我說:‘我們多年的老來往,換一塊肉都不肯,還要開口罵人,是什麼道理,我又不是切動了你的肉再來換。’我這句話才說了,吳大屠夫便大怒起來,說我切動了你的肉這句話,是罵了他,把他當做一隻豬,切他的肉,跳起來劈麵就是一拳,打在我臉上,我登時被他打倒在地下,昏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虧了合勝隔壁張老板,將我扶起,送我回來。吳大屠夫還叫我把那肉提回,我不肯接。張老板送我到門口,才轉身去了。我於今還覺得頭目昏昏的,裏麵有些疼痛。”

陳誌遠急就他侄兒耳邊說道:“你萬不可把吳大屠夫打你的情形,說給你媽知道,你快去我床上睡下,媽若來問你,隻說受了點兒涼,身體不大爽快,睡一會兒就好了,我出外一刻就回來。”

陳誌遠扶他侄兒到床上睡了,自己到山上,尋了幾味草;回家給侄兒敷在頭上,才走到合勝屠坊。這時吳振楚正忙著砍肉,陳誌遠走上前說道:“吳振楚,你為什麼把我侄兒打傷到那一步?”吳振楚一翻眼望了望陳誌遠,隨口答道:“他開口就罵人,我為什麼不打?”陳誌遠道:“他年輕不懂事,就在你跟前說錯了話,你教訓他幾句,也就罷了;他若不服你教訓,他家有娘有我,你應該告知他娘和我,我自然會勒令他向你賠罪。你是一個大人,怎麼也不懂事,竟把他打傷到那一步!”

吳振楚聽了,將手中割肉尖刀往屠凳上一拍罵道:“你家是些什麼東西,你家平日若有教訓,他也不敢在外麵開口就罵人,我在這裏做了幾十年生意,曆來是誰敢在這裏亂說,我就打誰,不管他老少,於今打也打過了,你是知趣的,趕緊回去,給他準備後事,不要在這裏學他的樣。我看在小時候,和你兄弟同在一塊兒玩耍的分上,已經很讓你了,若再不走,說不定也要對不起了。”

陳誌遠聽了這些話,倒改換了一副笑臉問道:“怎麼叫做也要對不起,難道連我也要打嗎?”吳振楚哼了一聲道:“難說不照你侄兒的樣,請你在這地下躺一會兒再走。”陳誌遠哈哈大笑道:“好厲害!我正是活得不耐煩了,特地來找你送終,你快將我打的躺下來罷。”吳振楚見這麼一來,那氣就更大了,厲聲說道:“你既是有意來討死,我若不敢打你,也不算好漢。”邊說邊向陳誌遠舉拳就打。陳誌遠伸著兩個指頭,在吳振楚肘彎裏捏了一下。說也奇怪,吳振楚這條被捏的胳膊,就和觸了電一般,登時麻木了,伸不得,縮不得;上不得,下不得,與前人小說書上所寫受了定身法的一樣。不過定身法是全部的,吳振楚這回是局部的,隻有被捏的胳膊,呆呆的是那麼舉著,這條胳膊以外的肢體,仍和平常一樣,能自由行動。

吳振楚心裏明白是被陳誌遠點正了穴道,隻苦於自己不懂得解救的方法。陳誌遠捏過那下之後,接著打了一個哈哈道:“吳振楚,你怎麼不打下來呢?原來你隻會欺負小孩子,大人叫你打,你還是不敢打啊!你既客氣不打我,我就隻得少陪你了。”說罷,自掉臂歸家去了。吳振楚見陳誌遠走了,許多買肉的人,和過路的人,都一個個望著吳振楚發怔。

吳振楚麵上又羞又愧,心裏又急又氣,手膀又脹又痛,隻得跑進裏麵房中,想自己將胳膊轉動,但是不轉動,脹痛得還能忍受,越是轉動,越痛的不堪!打發人四處請外科醫生,請專治鐵打損傷的醫生,直鬧了一晝夜,吃藥敷藥,都沒有絲毫效驗。剛挨過一個對時,自然回複了原狀,一些兒不覺得痛苦了。隻是手膀雖自然回複了原狀,然而這一晝夜之間,因為事情來得奇怪,受傷的又是鳳凰廳第一個享大名會武藝的吳振楚,這新聞登時傳遍了滿城,人人都說:“吳大屠夫平日動輒行凶打人,今日卻遇見對手,把十多年的威風,一時掃盡了。”

這類話,自免不了要傳到吳振楚耳裏去,更把吳振楚一氣一個半死,心想這仇不報,我在鳳凰廳,也無麵目能見人了。若我敗在一個武藝有名的人手裏,也沒要緊。陳誌遠在小時候,就是一個有名的癆病鬼,莫說打不過我們,連走路也走不過我們。於今雖說有十多年不見他,見麵仍看得出是十多年前的癆病鬼模樣;人家不知道他會點穴,隻說我打不過他。我此刻若明去找他報仇,他有了防備,我是不見得能打得他過。古人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何不在夜間乘他不備,帶一把尖刀在手裏,悄悄的到他家,將他一刀刺死呢。心中計算已定,即揀選了一把最鋒利的殺豬尖刀,磨了一會。

這時正是六月間天氣,吳振楚在初更時候,帶了尖刀,走向陳誌遠家去。陳誌遠家的大門外麵,有一片石坪,這夜有些月色,吳振楚才走近石坪,就見石坪中間,安放了一張竹床,竹床上仰麵睡了一個人,在那裏乘涼。吳振楚停了步,借著月光,仔細看竹床上的人,不是陳誌遠是那個呢?吳振楚站的地方,離竹床約有丈多遠,不敢豎起身子,走上前去,恐怕腳聲驚醒了陳誌遠,蹲下身來,將尖刀含在口中,用牙齒咬了,兩手撐在地下,兩膝跪著,狗也似的,一步一步往前爬,直爬到竹床跟前,聽陳誌遠睡著打呼,不由得暗暗歡喜道:“你陳誌遠也有落在我手裏的時候啊?”

先將兩腳立穩,才慢慢的將腰往上伸直,剛伸到一半,猛見陳誌遠的手動了一動,即時覺得尾脊骨上,仿佛中了一錐子。自己知道不妙,急想取刀刺去,哪裏來得及呢。這回的麻木,比前回就更加厲害了。前回隻麻木了一條胳膊,不能轉動,這回是全身都麻木了,腰也伸縮不得,四肢也動彈不得,口也張合不得,殺豬尖刀掉落在地下,但牙齒仍和咬著刀一般盼,張露在外,全身抖個不住,與發了瘧疾相似。心裏明白,兩耳能聽,兩目能看,隻口不能言語,腳不能移,手不能動。見陳誌遠就和沒有知道有這回事的一樣,仍是仰麵朝天的睡著,打呼的聲音,比初見時,越發加大了。

吳振楚恨不得將陳誌遠生吞活吃了,隻是自己成了這個模樣,不但前仇不曾報了,心裏反增加了無窮的毒恨,眼睜睜的望著仇人,仰睡在自己麵前,自己一不能動彈,便一點兒擺布的方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