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菊成聽了,仍不懂是什麼意思,便問怎的不能教我的武藝。羅大鶴指著楊先績道:“我倒願意收他做徒弟。”胡菊成忍不住笑道:“他通身沒有四兩氣力,一天拳腳,都不曾學過,年紀又已經三十歲了,怎麼師傅倒願意教他呢?”羅大鶴笑道:“就是為他不曾學過一天拳腳,我重新教起來容易:你若是從來沒練過武藝,今日來拜師,我或者能收你,也不一定。老實對你講罷,你從前學的武藝,完全走錯道路了。”
胡菊成不服道:“從前即算走錯了,難道還抵不了他這個一天不曾學過的嗎?我也從頭學過就是了。”羅大鶴搖頭道:“哪有這般容易的事!譬如走路一般,本來要向南方走的,你卻向北方走了幾千裏,於今要你回頭向南方走,你不是要退回來,走幾千裏白路,才得到原先動身的地方嗎?他這個不曾走白路的,走一步,就算一步,你如何能抵得了他?我收徒弟,不問年紀,那怕是五十歲的人,隻要他是真心想學,我自有方法教他。有沒有氣力,更沒要緊,氣力是操練出來的,除非害了病,便不能操練。我看你這個夥計,一點兒病沒有;他一對眼睛,生得最好,使人一望便知道是個有悟性的人,他若肯真心從我學武藝,不憚勞苦,將來的成就,必在我現在幾個徒弟之上。”
楊先績因為自己的身體弱,哪裏敢存個操習武藝的念頭?這時聽了羅大鶴的話,起初還疑心是羅大鶴有意打趣他;後來聽出是實在話了,喜得直立起來,向羅大鶴問道:“師傅真肯收我做徒弟麼?”羅大鶴隻點點頭,還不曾答應,楊先績已跪拜下去了。羅大鶴欣然受了楊先績的拜,立時叫周春庭、黃長勝一班徒弟出來,一一給楊先績介紹了。楊先績從此就做了羅大鶴的徒弟。
論年紀,楊先績比一般徒弟都大,真是後來居上,一般徒弟,都稱他大師兄。楊先績的體質,雖然極弱;他的意誌,卻是極強。見一般同學的,都稱他大師兄;他覺得師兄的本領,應比師弟高強,得起師兄兩個字,因此不避艱難,日夜苦練。羅大鶴所教授的那種功夫,與楊先績的體格,又甚相宜,一教便會,同學的沒一個趕得他上。羅大鶴之得意,固不待言。不過羅大鶴心中,還覺有一層不滿。隻因羅大鶴從言師傅學成之後,自己最得力的,是兩種功夫:一種是氣功,一種是力功。楊先績的體格,隻宜練氣功,不宜練力功;黃長勝雖能練力功,然因身體太胖,不能練到絕頂,為此存心再物色一個好徒弟。
這日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鄉裏人,要見羅大鶴。羅大鶴以為是來拆廠的,見麵卻是一個很忠厚的長者。那人見了羅大鶴,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地說道:“我姓陳,名寶亭,從鄉下特地前來拜師的。”羅大鶴一邊答禮,一邊打量陳寶亭,不覺暗暗好笑,心想我收徒弟,確說不論年紀,然而五六十歲的人,快要進土了,莫說筋骨老了,不能學武藝;便是能學,學成功就死,又有什麼用處呢!這不是笑話麼?並且這個陳寶亭,就在年輕的時候,他生成這樣的筋骨,也不是能學武藝的人,當下隻得忍住笑說道:“老先生怎的忽然想拜師學武藝呢?”
陳寶亭長歎了一聲說道:“說起來話長,並不是我忽然想拜師,實在是一向訪不著好師傅。這回到省裏來,才聞得你羅大師傅的聲名,直喜得我什麼似的。我家住在平江鄉裏,幾代傳下來,都是安分種田,沒人做過犯法的事。不料近十年來,離我家不遠,從瀏陽搬來一家姓林的。他家的田,和我家的田,相連的也有,相間的也有;他家人多強霸,欺我家人老實;他田裏水不足,就強行把我田裏的水放下去;他田裏若水多了,就放到我田裏來。幾次和他論理,他睬都不睬。打又打不過他們,忍氣吞聲好幾年了。我有五個兒子,大的三十歲,小的也有十六歲了。我忍氣不過,便想教五個兒子,練習武藝;練成了,好替我出這口惡氣!無奈訪了幾年,沒訪著一個真材實學的好師傅。”
羅大鶴聽到這裏,才知道他原來是替自己兒子尋師傅,便點頭答道:“我收徒弟,和旁的教師收徒弟不同。那些教師,隻要你肯出師傅錢,就沒有不收的徒弟;我卻要看人說話。你把五個兒子,都領來給我看看;若有可教的,我包管從我學成回家,一定能替你出這口惡氣。”陳寶亭答應著去了。過了幾日,果然把五個兒子領來,送給羅大鶴看。羅大鶴看了,隻第四個名叫雅田的,好學武藝,就收了陳雅田做徒弟。
陳賨亭望兒子學成的心思急切,特地在廠子旁邊,租了一所房子;趁三九極冷的天氣,把陳雅田的衣服剝了,僅留一條單補穿著,關在一間房裏,自己坐在門外監守。陳雅田敵不住嚴寒,隻得咬緊牙關苦練;每次須練得出三身大汗,才給衣服穿著休息休息。古語說得好,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陳雅田原有能學武藝的資格,又加以這麼苦練,怎會不練成驚人的本領呢?
羅大鶴因陳雅田的體格,比楊先績強壯,便專教他的力功,結果二人練成了絕技,羅大鶴且自歎不如!不過陳雅田的性情褊急,見一般同學的功夫,皆不及他,惟楊先績在他之上,心裏好生妒嫉,就因這一點妒嫉之心,後來鬧出多少糾葛,然這是後話,且等後文再行敘述。
於今且說羅大鶴,在長沙教了三年拳腳,原打算就去河南,找神拳金光祖,替言師傅報仇。因他有個娘舅,在平江開設藥材店,這年就去四川采辦藥材,不料到四川後,一病不起,就死在四川。羅大鶴的舅母得了這消息,定要羅大鶴去四川,搬取靈柩。羅大鶴無可推諉,隻得搭船到四川去。川河裏的急流,誰也知道比箭還快,羅大鶴坐的,是一條很小的貨船,但船身雖小,在川河裏行起上水來,也一般的沒有百十人在岸上牽纜子,休想上去。這日那船正行到急水灘頭,岸上牽纜的人夫,一個個彎腰曲背,拚命的向前拉扯,用盡無窮之力,才能上前一步,猛聽得上流一陣吆喝之聲,仿佛千軍萬馬殺奔前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