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羅大鶴見黃長勝問牛怎麼殺,晃了晃腦袋笑道:“他殺牛麼?他殺牛與殺豬不同,人家殺牛,都得用繩索縛住牛蹄,將牛絆倒。羅大鶴殺牛,全不用費這些麻煩,隻伸直五個手指,往牛肚子裏一戳,隨手就把牛的心花五髒,抓了出來,牛禁不住痛,倒地喘幾口氣便死了。”
黃長勝搖頭道:“哪有這樣的事,我不相信。”羅大鶴道:“黃老板不相信,敢和我賭彩麼?”黃長勝問道:“賭什麼彩?怎樣賭法?”羅大鶴道:“羅大鶴是我嫡親老兄,於今住在小吳門羅家大屋,你不相信有這樣的事,看賭什麼彩,說妥了,我同你到羅家大屋去,要我家兄當麵殺死一條牛你看。”
黃長勝絕不躊躇的說道:“什麼彩我都不賭,如果羅大鶴真能照你剛才說的,殺死一條牛,我自願賠一條牛的錢,並立時拜他為師。若是你說假話,應該怎麼樣?”羅大鶴道:“也照你的樣,送一條牛的錢給你,也教他拜你為師。”黃長勝道:“好,大丈夫說了話,是沒有翻悔的呢。”
羅大鶴笑道:“誰翻悔,誰不算漢子,我此時回去,便對家兄說明白,你明日上午,到羅家大屋來看便了,我有功夫,就來接你,但怕我沒功夫來,也沒要緊。”
黃長勝道:“你不來,怎麼使得呢?我並不曾和令兄見過麵。”羅大鶴不待他說完,連忙接口說道:“我來我來,你在這裏等著便了。”原來羅大鶴本有從牛肚中抓心花五髒的能耐,所以敢和黃長勝賭彩。當下與黃長勝約定了,給了肉價,提了肉歸家;順路到賣牛肉的店裏,租了一條大黃牛。
湖南的風俗,或是發生了瘟疫;或是人口多病,六畜不安,多有租一條黃牛,到家裏來殺了,祭奠土神的。每條黃牛的租價,不過七、八百文,至多一串錢。羅大鶴這次租牛,比尋常租牛祭土神的,略有不同,因得在牛肚皮上,戳一個窟窿,價錢比尋常,也略貴點兒。
次日早飯後,羅大鶴在家裏安排好了,走到黃長勝屠坊裏來,黃長勝正在家中等候。羅大鶴道:“我已和家兄說明了,他教我來請老板去,我今天原約了朋友,有要緊的事,得出城去,隻因昨天和黃老關約了,不能不抽空親來一趟,就請同去罷。我領你和家兄見過麵,當麵把昨日賭彩的話說明了後,便不幹我的事了,我還要出城去呢。”
黃長勝點頭道:“隻要見了令兄的麵,說明了昨日的話,你有事要出城,你盡管去好了。”羅大鶴遂引黃長勝到羅家大屋,教黃長勝在客堂裏坐了,說是去裏麵通報家兄,故意到裏麵走了一轉,出來對黃長勝說道:“請等一會,家兄牽牛去了,一刻兒就會轉來。”黃長勝信以為實,就坐著等候。
羅大鶴陪坐了一會,做出不安的樣子,自言自語的說道:“牽牛怎的去這麼久呢?又不是有多遠的路。”黃長勝倒安慰他道:“沒要緊,便多等一會,又有何不可?”羅大鶴道:“黃老板不知道家兄的性格,實在疲緩的了不得;他身體的高矮肥瘦,以及容貌,都和我差不多。我與他,本來是雙生子,就隻性格,完全與我兩樣。我的性子最急,今日約了朋友同出城;家兄不回來,我便不能去。此刻我朋友,一定等得不耐煩了。我心裏急得很,請黃老板這裏再坐坐,我再催家兄快回好麼?”黃長勝隻得應好。
羅大鶴即高聲叫周春庭,一個後生應聲而出。羅大鶴道:“你陪黃老閥坐坐,我去找你師傅回來。”周春庭應著是,陪黃長勝坐了。羅大鶴出來,更換了一身衣服,到牛肉店牽了黃牛回來,進門便向黃長勝拱手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害黃老板等久了,舍弟因有事,出城去了,不能回來奉陪,他昨日和黃老板約的話,我已明白了。”
黃長勝見了羅大鶴,心裏暗暗驚疑道:“分明是一個人,怎麼說是兄弟,難道兄弟相貌相同,同到這麼傳神嗎?”但他心裏雖這般疑惑,然羅大鶴向他拱手道歉,也隻得立起身來,口裏卻不好怎生說法。
隻見周春庭在旁問道:“師傅在半路上,遇了二師叔嗎?”羅大鶴搖頭道:“哪裏是半路上,我為這條勞什子牛,不知和那牛肉店裏的老板,說了多少話。你師叔若不去,恐怕此刻還沒說妥呢?昨日你師叔從黃老閥那裏回來將賭彩的話,說給我聽了之後,我就去租牛,很容易的說妥了,誰知我剛才去牽,那老板就變了卦了。他說租給我用刀殺可以,用手去牛肚皮裏,抓出心花五髒來,這牛死的太慘;他不忍心為多得這幾百文錢,做這種慘事。我說左右是一死,有什麼慘不慘!你們用刀將牛殺死之後,難道不破開牛肚皮,把心花五臌抓出來嗎?
“那老板固執得什麼似的,聽憑如何說,總是不肯。我嘔氣不過,已打算不租他的了。剛待回來,和黃老板商量,另買一條牛來,恰好你師叔來了。他的脾氣,比我的大;聽說那老板,臨時忽然變卦,隻氣得向那老板暴跳起來。說你不是三歲、五歲的小孩子,昨日家兄來向你租牛的時候,並沒把用手殺的話隱瞞,誰教你當時答應?你當時若不答應,偌大一個長沙城,怕租不著一條牛嗎?於今事到臨頭,那由得你變卦?你幾十歲的人,當老板,說了的話不作數,還了得嗎?可笑那老閥,生成的賤骨朵!我好好的勸他,打種種譬喻給他聽,他固執不通;你師叔是那麼一頓忿罵,他倒害怕起來,服服貼貼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