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打兔崽火神廟舞驢 捉強盜曹州府陪禮(2 / 3)

霍俊清道:“他有什麼不敢?他打過小安子之後,不到兩個月,他還在安慶,幹了一樁驚人的事呢!那夜已是三更過後了,撫台衙門裏麵,忽然起了火,一時風發火急,衙門裏麵的消防隊,哪裏撲得滅呢?大門又關得緊緊的,外麵的消防隊,不能進去。那時衙門裏麵起火,照例關了大門,盡由裏麵的消防隊撲救,絕不許外麵的人進去,為的是怕歹人趁火打劫,更怕有匪徒混雜在內,鬧出意外的禍亂。因之那火越燒越大,外麵的洋龍救火車,都到了衙門外麵,隻是叫不開門,不能進去。

“當時解星科的軍隊,駐紮在城內,聽說撫台衙門失了火,他舅父就派他帶了一排兵士,前去彈壓,他一到,見街上停了好幾輛救火車,沒法進裏麵去,而裏麵火焰衝天,若再不加洋龍進去撲滅,必至全署皆成灰燼。解星科生性本來魯莽,到這時也忘了顧忌,衙門兩邊的磚牆,有兩丈來高,一尺四五寸厚,解星科一時性起,靠牆根站著,將右膀護住頭頂,用盡平生氣力,連肩鋒帶臀鋒,隻一下撞去。嘩喇喇一聲巨響,那磚牆已倒塌出一個大缺口來,恰好可以容一輛救火車進去,因得將火救熄了,不致蔓延。

“後來裕祿查出是解星科,一肩鋒衝塌了磚牆,外麵的救火車才得進去,倒很嘉獎他,想收他做衛隊長,他因提防著小安子記仇陷害,不敢見裕祿和小安子的麵,求他舅父托故推辭。而那時安徽的某提督,最喜歡勇敢有武藝的人,聽了解星科這回衝牆救火的事,也要提到跟前做護衛的人,解星科就在那提督跟前當差。”

農勁蓀歎道:“這般本領,這般胸襟的人物,隻落得跟官聽候差遣。”霍俊清道:“論解星科的功夫人品,要飛黃騰達,本是容易的事。但他有一宗最關重要的短處,限製了他,使他一輩子不能在軍隊中得意。”農勁蓀笑問道:“什麼短處呢?”

霍俊清也笑答道:“他的短處,實是奇特得很。他那麼大的氣力,那麼高的武藝,卻不能騎馬!世間不能騎馬的人也有,然絕沒有像他那麼不能騎的。人家不能騎,不過騎的不好,或者不能騎太劣的馬。解星科不能騎馬,簡直在馬背上坐不住;連他自己,都想不出是什麼道理。極馴順的馬,馬夫挽住轡頭,他跨了上去;等他坐得穩穩的,拉好了韁索,馬夫才把手鬆了。馬不提腳,他坐著不動;馬向前提一腳,他便向前仰幾寸;馬再提一腳,他再仰幾寸;馬腳連連的提,他也連連的仰。行不到十來步,就從馬屁股上,一個觔鬥翻下地來了。每次如是,仿佛有人在他背後,拉住他的辮發似。”

農勁蓀哈哈大笑道:“這真奇特,怎麼笨到這樣呢?”霍俊清道:“他練功夫的手腳;一些兒不笨。他身軀雖大,然轉折甚是靈巧,隻騎馬不知怎的會笨到這樣,誰也想不透是什麼道理來。他最喜玩英雄膽,(那鐵蛋大如雞卵,光滑而精圓,玩弄於手掌之中,如珠走盤,尋常人所玩皆二枚,每枚重約四五兩,最能使指掌增勁,名英雄膽,亦名英雄彈,急時可作暗器用,其意蓋謂有此在手,能壯英雄之膽也。故名,形類彈丸,故亦名英雄彈。)一個重八兩,一手能玩三個,兩手一般的能玩,可同時玩六個。最驚人的,就是玩到極快的時候,兩手同時向空中拋去,拋有六七尺高,在空中仍是不住的旋轉,一些兒不散開,並且落下來的時候,從容旋轉而下,落到手中,還是旋轉得那麼快,那時我想從他學習這個玩意,他說是費力不討好的東西,絲毫沒有用處,犯不著費苦功夫去學習,我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農勁蓀點頭道:“這確是實在話,並不是他吝不肯教,聖人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解星科若不是天生成沒有富貴的分兒,怎的會有那種沒有理由的大缺憾呢?”霍俊清笑道:“他豈但沒有富貴的分兒,後來越弄越糟,曹州府還把他當強盜拿過一遭呢,險些兒把性命都送了,你看好笑不好笑?”農勁蓀道:“是怎麼一回事,如何倒楣倒到了這一步?”

霍俊清笑道:“橫豎今日間著無事,既談到這上麵去了,索性把他在曹州府的笑話,說給你聽聽也好。安徽那個提督,既賞識了他,提他到跟前做護身符,便要他教衛隊的槍棒,他自然不能不教。他平常使用白蠟杆的槍,使用慣了;栗木杆椆木杆,他嫌太脆,到手挽一個花,就挽斷了。便在那提督跟前上條陳,將軍隊裏使用的槍,全改用白蠟杆。提督依允了他的條陳,但是白蠟杆,安徽並不出產,軍隊裏又用得太多,安徽如何取辦得出呢?提督問他什麼地方出產白蠟杆?他那時從家中出來,就逕到安徽,在別省沒有停留過,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出產白蠟杆;隻知道自己生長的曹州府,是要取辦白蠟杆很容易的,遂回那提督,說曹州府出產。那提督即辦了一角公文,並若幹銀兩,就派他去曹州,采辦白蠟杆。

“他自從打家裏出門,已有好幾年不曾回家鄉了,這回借著這趟差使,得順便歸家一看,心裏正不知有多高興,在路上曉行夜宿,也不止一日,這日平安到了曹州府,因是有好幾年沒到曹州,有一兩家親戚,都移了地方,他家本在曹州府鄉裏,到時隻得暫下客棧居住,打算休息一夜,次日再去府裏投文。他隨身並沒多的行李,隻馱了一個包袱,公文銀兩,都在那包袱裏麵。他落的是一家排場很闊的新開客棧,地點靠近府衙。他為的是圖投文書,辦一切交涉便利,所以落到這客棧裏。

“當他進這客棧門的時候,便有一個年約四十多歲,形似很精明強幹的人,走路一偏一跛的,好像腿子有些護痛不方便,從客棧的賬房走出來,迎麵遇見解星科,即露出很驚訝的神氣,不住的拿兩眼,向解星科渾身上下打量,解星科也沒在意,隨口問道:“你這裏有上等清潔的房間沒有?”那人一聽解星科開口,連忙轉了笑容答道:“有的有的,東西配房都空著,隨意住那間都使得。”解星科因一旦回到了家鄉地方,心中得意不過,聽了那人的話,一麵向東邊配房走去,一麵笑著說道:“幾年不回曹州,氣象都改變了,幾乎轉知府衙門都找不著了呢,住在這裏,離衙門近,好做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