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清道:“解星科的武藝,原沒什麼了不得,就是天生的神力,少有人能及得他。我和他是忘年交,承他的情,很瞧得起我,他的履曆,我完全知道。他十六歲的時候,並不曾跟人練過把式,也沒多大的氣力。一日因在鄉裏行走,拾了一隻三條腿的大甲魚;少年人貪圖口腹,他家裏又很節儉,輕易沒有葷鮮進口,拾了那隻大甲魚,雖然隻有三條腿,卻又不舍得丟了。
“誰知將那甲魚煮食之後,這夜睡在床上,就覺得渾身脹痛,四肢好像有人用力拉扯,鬧得一夜不曾安睡。次早起來,身上的衣服,緊貼著皮肉,仿佛被水浸濕了一般。當時也不在意,及下床穿鞋,小了半截,哪裏穿得進去呢?這才吃了一驚,以為兩腳腫了。站了起來,一伸頭頂住了床架,原來一夜功夫,陡長了一尺八寸。他的身軀,本來就不小,這一來,更高大得駭人了。膀膊的氣力,也大得無窮,他家喂豬的大石槽,有六七百斤,他用三個指頭夾起來,和尋常端茶飯碗一樣。遇見兩牛相鬧,他一手握住一條牛的角,往兩邊一分,兩牛的角,登時都被折斷了。
“他二十歲的時候,他父親給他娶老婆,正在賀客盈門的時候,忽來了一個老和尚,攔大門坐下,口稱要化緣。解家幫辦喜事的人,給和尚的錢,嫌少了,給和尚的米,嫌糙了,弄得一般人都氣忿不過,動手想把和尚攆開,那和尚就如在地上生了根的一般,再也攆他不動。解星科在裏麵,聽得門口吵鬧,跑出來看,見許多人攆一個和尚不動,一時興起,伸手提住和尚的臂膊,摜了一丈開外,和尚腳才著地,就一躍仍到了解星科麵前,合掌說道:‘我久聞名你的神力,固是不虛,我想收你做個徒弟,傳授你的本領,你若肯從我學習,包管你的功名富貴,都從這裏麵出來。’
“解星科這時,已請了一個趙姓的教師,在家教習拳腳,那姓趙的是曹州有名的趙鐵膀,兩條膀子堅硬如鐵,自稱是少林嫡派,解星科已從他練了兩年,這日徒弟娶老婆,師傅自然上座,解星科聽了老和尚的話,看老和尚的神采,確是較尋常的和尚不同。心想他被摜了這麼遠,一著地就躍了轉來,本領必是不錯的,何不且請他進去?他的本領,若在趙師傅之上,我就從他學習,豈不甚好?
“當下就把那和尚請了進去,趙鐵膀見了,心裏自然不快活。又有些欺那和尚老邁,定要跟和尚較量,不容和尚不答應,於是就在筵席上,動起手來。趙鐵膀那是和尚的對手,被和尚點傷了一隻鐵膀,狼狽不堪的去了。解星科便做了那和尚的徒弟。那和尚是蒙陰人,法名叫做慈舫,解星科從和尚學了五年,原有那麼大的氣力,加以七八年的功夫,即不好也很有可觀的了。他有個舅父,在安徽當營官,他想投行伍出身,二十八歲上,就到安徽,依他的舅父。
“那時是裕祿做安徽巡撫,解星科到安徽不上半年他舅父便委他當排長。裕祿是個旗人,寵幸一個兔子,名叫小安子。小安子那時才得一十六歲,生得豔麗異常;裕祿沒有小安子,不能睡覺。小安子既得裕祿這般寵幸,驕蹇的了不得;有人賄托他向裕祿關說什麼,不愁裕祿不聽。尋常州縣官兒,稍有不如小安子的意,隻須小安子在裕祿跟前,撒一回嬌,那州縣官兒的位置,就靠不住了。因此司道以下的官員,見了小安子,都得上前請安,安徽人都呼小安子為小巡撫。
“小安子平常出來,在街上行走,總得帶領十多個巡撫部院的親兵。這日西門火神廟唱戲,看戲的人,擠滿了一廟。小安子也帶了十幾個親兵,到廟裏看戲。那廟裏唱戲的時候,戲台下麵的石坪裏,照例擺著兩排很長的馬凳,給看戲的人坐。中間留出一條兩尺來寬的道路,供坐在馬凳上的人出入,免得繞著彎子走兩邊,中間那條道路上,是不許站人的。小安子到得廟裏,見兩邊許多馬凳上,坐的全是些小百姓,醃臢極了!他那種嬌貴的身體,怎肯和一般醃臢小百姓同坐?也顧不得中間的道路,是要供人出入的,就往當中一站。十幾個親兵,左右前後的擁護著,把那條道路,填塞得水泄不通。他還覺得不舒服,一腳立在地下,一腳蹺起來,踏在馬凳的當兒上,肘抵著膝蓋,手支著下巴,得意洋洋的,抬起頭朝台上望著。
“一般小百姓要進來的,見有一大堆巡撫部院的親兵,擋住道路,就立在外麵,不敢進來。要出去的也是如此;坐在小安子踏腳那條馬凳上的,更是連動也不敢動一動。有兩個戲癮大的冒失鬼,立在外麵,聽得鑼鼓聲喧,忍不住進來看,硬著頭皮,想從許多親兵叢中穿過,哪知才走近五六尺遠的地點,就被幾個親兵搶過去,將冒失鬼抓著,拳足交下,混帳忘八羔子罵得狗血淋頭,是這麼打罵了兩個,誰還敢上來,討這苦吃呢?為他一個人圖看戲舒服,弄得滿廟的人,都誠惶誠恐的,惟恐觸怒了他。
“這時卻惱怒了解星科,湊巧他坐的馬凳,就是小安子踏腳的那條,眼見了這種情形,年輕人氣盛,哪裏再忍耐得住?忽地立起身來,故意挨到小安子跟前,伸出那巨靈掌,在小安子蹺起的那條腿上,拍了一下道:“借光借光,讓一讓我好出去,這兒不是你站的地方。”小安子的腿,除了裕祿而外,豈是旁人可以隨意拍的,當下也不顧解星科是有意來尋釁的,隨用抵在膝蓋上的那隻手,舉起來想打解星科的耳光。”
不知解星科怎生對付,且俟第十六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