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東送王五走後,心裏總不服霍元甲的拳腳,沒人能趕得上的話;想親自去找霍元甲,見個高下。又覺得自己這些高麼的聲名,這麼老大的年紀,萬一真個打霍元甲不過,豈不是自尋苦惱?待不去罷,王五的話,詞氣之間,簡直不把我這天下第一的老英雄,放在眼內,委實有些忍耐不住。李富東為了這事,獨自在房中,悶了幾日。
摩霸是一個最忠愛李富東的人,見李富東這幾日,“是背操著兩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像是有什麼大心事,不得解決似的;有時長籲短歎,有時咄咄書空,連起居飲食,一切都失了常度。摩霸起初不敢動問,一連幾日如此,摩霸就著急起來了,忍不住走上前去。問師傅為什麼這般焦悶?李富東見摩霸抱著一腔關切的誠意,即將王五的話,和他自己的心事說了。摩霸衝口而出的答道:“這算得了什麼?師傅是何等年齡?何等身份?自然犯不著親去,找一個後生小子較量;隻須我一人前去,三拳兩腿,將那姓霍的小子打翻,勒令他具一張認輸的切結,蓋個手印。我帶回來,給師傅看了;再送到北京,給王五爺過目,看五爺有什麼話說?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
李富東叱道:“胡說,我尚且躊躇,不敢冒昧跑去,你想去送死嗎?”摩霸笑道:“我為師傅,就被人打死了,也不算一回事。師傅既不教我去打,我還有一個法子。我即刻動身,到霍元甲那裏去,邀他到這裏來。他到了這裏,師傅就用款待柳木兒的法子,留他住幾日;再見機而作的和他交手,難道他姓霍的比柳木兒還凶嗎?”
李富東喜笑道:“這法子倒可以行得,你就拿我的名片去;隻說我很仰慕他的聲名,想結交結交。隻因我的年紀老了,體魄衰弱,禁受不起風霜,不能親到天津去看他;特意打發你去,請他到這裏來。若他推說沒有功夫,你就說:‘那怕住一夜,或連一夜都不住,隻去坐談一會也使得。’摩霸聽了,答應理會得。當下即揣下李富東的名片,動身到淮慶會館來。
這時霍俊清,正在會館裏,陪著他小時候拜過把的一個兄弟,姓胡名震澤的,談論做買賣的事。摩霸到了,見了霍俊清,呈上李富東的名片;照李富東教說的話,周詳委宛的說了。霍俊清笑道:“我久聞得李老英雄的名,打算去請安的心思,也不知存著多久了。不過這幾日,不湊巧,我偏有忙得不可開交的俗事,羈絆著不能抽身。且請老大哥,在這裏盤桓一會;我但能將應了的俗事,略略的布置清楚,便陪老大哥同去。”說時,隨望著劉震聲道:“你好生招待摩霸大哥,住過幾日再看。”
劉震聲見摩霸生得六尺開外的身體,濃眉大目,氣度軒昂,一望就知道是一個富有氣力的漢子;心裏很歡喜,極願交結這麼一個朋友。答應了自己師傅的吩咐,即走過來,握了摩霸的手;竭力表示親熱,帶到自己房裏,彼此都說了幾句仰慕聞名的客氣話。劉震聲說道:“大哥這回來的時候不對;若在三日以前,我師傅見大哥來了,必然立刻動身,陪大哥同去。於今我師傅有事,能去不能去,還說不定。”
摩霸道:“怎麼三日以前,能立刻同去;於今什麼事,這般要緊?我師傅隻要接四爺去一趟,並不留住多久;抽身一兩日功夫?也不行嗎?”劉震聲搖頭道:“大哥哪裏知道。剛才大哥在我師傅房裏,不是看見還有一個客,坐在那裏說話的嗎?”摩霸點頭應是。
劉震聲道:“那人是我師傅小時候的兄弟,姓胡名震澤。他家裏有一張牙帖,三兄弟爭著要拿出來做買賣。他的爸爸就說:‘誰能在外麵借得一萬串錢來,牙帖便給誰拿去做買賣。’於是三兄弟,都出來借錢。胡震澤就來請我師傅幫忙,要我師傅借給他一萬串錢。我師傅不能不答應,卻是自己又拿不出這麼多,隻得替他四處張羅。胡震澤在這裏等著要拿去,我師傅已為他,在外麵張羅了三日。隻因年關在即,還不曾張羅得五千串。我師傅和胡震澤,都正在著急。大哥請說,差了一大半的錢,一時如何能照數張羅的了?我師傅的性格,最是認真,凡是他老人家,親口答應了人的話,那怕不顧性命,都得照著答應的做到;不做到,絕不肯罷手。所以我說能去不能去,此時還說不定。再過幾日,我們自己棧裏的來往賬項,也要結束了。我師傅是個店主,怎的能抽身呢。”
摩霸聽了劉震聲的話,心想我這回,若不能把姓霍的,請到師傅家裏去,我自己白辛苦了一趟,還在其次;隻是我師傅,不曾見著姓霍的麵,較量過幾手拳腳,心裏橫梗著王五爺的話,不要焦悶出毛病來嗎?我看姓霍的既是這麼忙得不能抽身,若不用言語激動他,他這回絕不能同我去,我何不且拿話把他徒弟激怒一陣。摩霸是個腦筋簡單的人,以為自己想的不錯,即對劉震聲做出冷笑的麵孔來。
劉震聲也是個爽直不過的人,見了摩霸冷笑的麵孔,便耐不住問道:“大哥為何冷笑,難道我的話說錯了嗎?”摩霸越發冷笑道:“老兄的話,哪裏會錯,我笑的是笑我師傅,老兄不要多心。”劉震聲詫異道:“大哥什麼事笑自家的師傅呢?”摩霸道:“我師傅打發我來請霍四爺的時候,我就說道:‘霍四爺是請不來的,用不著白碰釘子罷。’我師傅問我,怎知道請不來?我說:‘這何難知道,霍家拳的聲名,誰不知道!本來用不著霍四爺出頭,打翻幾個有名的人物,才能替霍家拳增光。於今你老人家,若是一個平常沒什麼本領的人,去請霍四爺,他必然肯來,誇耀誇耀他霍家拳的好處。你老人家當了二十年的禁衛教師,又得了天下第一的牌子;誰聞了你老人家的名頭不害怕,霍四爺肯來上這大當嗎?’我師傅聽了我這話,反罵我胡說,逼著我立刻動身。此時果應了我的話,因此不由得我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