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二人就在那棵樹下,撮土為香,結拜為兄弟,同回到北京來。在法源寺看熱鬧的人,隻有驚歎傳播。究竟沒看出誰勝誰負。海空在王教師家,住了半年,鑽了個門道,割掉下陰,進宮當了太監。清朝宮裏,自有海空當太監,許多貝子貝勒,都要從海空學拳腳。所以鹹同年間,少年拳棍,比乾嘉時還要盛行,就因為一般貴胄好尚的緣故。
王教師自從打敗海空,也沒人敢再來嚐試。這日忽有幾個躀跤廠裏的老師,曾拜王教師為徒的,氣急敗壞的,前來說道:“今日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子,自稱李富東。從天津來,生得容貌奇醜,鼻孔朝天,七個廠他一連打了六個。我們都被他打敗了,於今又打到第七廠去了。師傅若不快去,那小子真要橫行無忌了。”王教師聽罷,吃了一驚問道:“某人某人都動手過不行嗎?”王教師所問的某某,都是他自己的得意徒弟。來人齊聲說道:“不是動手過不行,也不請師傅了。”
王教師跳起身就走,來到躀跤廠裏。隻見一個少年,形象正是報信人說的,鼻孔朝天,正在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在脫身上穿的躀跤製服。躀跤不比拳術,會拳術的較量起來,沒有一定的製服;不論長袍短褂,那怕赤膊,皆可隨意。躀跤就不然,都有一定的製服;不穿那種製服,廠裏的人,不肯交手。穿了製服的,有定章,打死了不償命。製服的形式極笨,棉布製成的,又厚又硬,任憑人揪揉扭扯,不至破裂。一件一件的掛在廠門口,凡是進廠要躀跤的,自行更換製服。
躀跤有兩種,一種大躀跤,一個小躀跤;大躀跤多講身法,小躀跤多講手法。大小一般的要穿製服。這李富東的父母,都是躀跤的好手,所以李富東從小就專心練習;又天賦他一身驚人的神力,練到一十六歲,因住在天津,每日到天津各躀跤廠去躀跤,躀來躀去,躀得天津沒他的對手。天津躀跤的人,氣他不過,知道隻有北京王教師,就能克服得他下。便用言語激他道:“你隻在天津這一點兒地方逞強,算得了什麼?你真有本領,敢到北京去麼?你若能在北京,打一個沒有對手回來,我們方才佩服你,實在有本領。”李富東少年氣盛,聽了這派言語,果不服氣說道:“有何不敢,我就動身到北京去,打個落花流水給你們看看。”
李富東即日動身,到了北京;七個躀跤廠,都被打得沒人敢上前了,他如何能不得意。催問了幾聲,沒人再來,隻得要脫了製服,回天津,說給激他的一般人知道。製服不曾脫下,王教師來了,打量了李富東兩眼,反喜笑著問道:“怎麼?就想脫衣走嗎?”
李富東見有人來問這話,隨抬頭看了看答道:“已打得沒對手了,不走待怎樣?你也是這裏的教師嗎?”王教師道:“你不用管我是這裏的教師、不是這裏的教師,且和我玩玩再走。”一麵說,一麵從壁上取衣更換了。李富東哪裏把王教師看在眼裏,興高采烈的躀起來。王教師逗小孩玩耍似的,輕輕將李富東,提起放倒;又不教他重跌,又不教他得離開。
李富東連吸娘奶水的氣力都使出來了,隻是躀不倒王教師;知道不是敵手,想抽身逃走,也不得脫開。累得滿身滿頭,都是臭汗,隻差要哭出來了。王教師忽將手一鬆,仍是笑嘻嘻的說道:“好小子,歇歇再來罷。”李富東這時如得了恩赦,如何最敢再敢再來,急急忙忙換了來時的衣服,掉頭就走。
他從天津來,住在西河沿一家小客棧裏,這時打躀跤廠出來,頭也不回的,跑到那小客棧裏,進房想卷包袱;陡覺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李富東回過頭來一看,原來就是王教師。李富東生氣說道:“我躀不過你,你追到這裏來幹什麼呢?這客棧裏,是不能躀跤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王教師見了李富東這種天真爛漫的神情,和那躀虛了心、生怕再要跟他躀的樣子,心裏實在歡喜不過,故意放下臉說道:“我知道這客棧裏,不是躀跤的地方;不過你躀傷了我好幾個徒弟,你打算怎麼辦呢?我特來問你?”李富東著急道:“誰教你那些徒弟跟我躀咧?這躀跤的勾當,總有受傷的,有傷怎麼辦?你剛才不也躀傷了我嗎?”
王教師道:“我躀傷了你嗎?快給傷處我看,傷在哪裏?”李富東實在沒被躀傷,他還是小孩子性情,以為是這麼說了,可以沒事了。誰知王教師故意要他的傷處看,隻急得李富東紅了臉道:“我受的是內傷,在肚子裏麵。”
王教師忍不住哈哈笑道:“也罷也罷。我問你,你於今打算上哪裏去?”李富東道:“回天津去。”王教師道:“回天津幹什麼?”李富東道:“我家住在天津。”王教師道:“你回家幹什麼呢?”李富東道:“我爸爸做西貨買賣,我也學了做西貨買賣。”王教師道:“不練躀跤了嗎?”李富東點頭道:“不練了。”王教師道:“為什麼不練了呢?”李富東道:“練了躀不過人,還練他幹啥?”王教師道:“我就為這個,特追你到這裏來的。你要知道你此刻這麼小的年紀,就練到這一地步,就隻躀我不過。若練到我這般年紀,還了得嗎?你若肯練,我願收你做徒弟,將我平生的本領,盡行傳授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