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於百無聊賴的時候,得知有這般一個人物,近在咫尺,怎舍得失之交臂呢?當時帶了名片,直到淮慶會館;還有好幾個崇拜英雄的人,因要瞻仰霍俊清的豐采,都立在會館大門裏的石坪上。王五逕到裏麵,有劉震聲出來,接了王五的名片。劉震聲自也是曾聞大刀王五之名的,此即進去報知霍俊清。
彼此都是俠義心腸的人,見麵自是異常投契。談論起武藝來,王五佩服霍俊清的拳腳,霍俊清就佩服王五的單刀。王五在幾年前,雙鉤已是在北五省沒有對手;自從受過山西老董的指教,那一路單刀,真使得出神入化,連霍俊清見了,都說自愧不如。王五已是成了大名的人,對於霍俊清,隻有獎掖的,沒有妒嫉的。
至於霍俊清,本來胸懷闊大;聽說某人本領高強,他隻是稱道不置,在他跟前,做功夫給他看的人如年事已長,或已享了盛名,霍俊清總是拱手讚歎,並向旁人欷歔。若是年輕沒有大名頭的,總是於稱許之中,加以勖勉的話。如肯虛心求他指教,他無不用慈祥的麵目,與和悅的聲口,勤勤懇懇的開導指引。隻要人家不開口找他較量,他從來不先起意要和人家較量。所以王五在淮慶藥棧,盤桓了半月之久;二人都存著推崇和客氣的心,始終不曾交過一回手。據當時知道二人本領的人評判,論拳腳,王五打不過霍四;論單刀,就霍四打不過王五。總之二人在當時的聲名和本領,沒有能賽得過的。
王五在淮慶藥棧,住了半月之後,因想念多年好友李富東;這回既到了天津,怎能不去瞧瞧他呢?遂辭了霍俊清,到李富東家來。李富東和王五,係忘年之交。這時李富東的年紀,已有六十歲了。因他生得相貌奇醜,臉色如塗了鍋煙;一對掃帚眉,又濃厚,又短促;兩隻圓鼓鼓的眼睛,平時倒不覺得怎樣,若有事惱了他,發起怒來,兩顆烏珠暴出來,凶光四射!膽量小的人,見了他這兩隻眼,就要嚇的打抖。他口大唇薄,齒牙疏露;更怕人的,就是那隻鼻子,兩個鼻孔,朝天翻起,仿佛山岩上的兩個石洞;鼻毛叢生,露出半寸,就如石洞口邊,長出來的茅草。江湖上人都順口呼他為“鼻子李”,不呼他為李富東。
在下於今寫到這鼻子李,看官們須知他在三十年前,曾以武藝,負過天下第一的盛名。自從霍俊清出世了,才把他的威名壓下來。這部書將要敘入霍俊清的正傳,就不能不且把鼻子李的曆史,略提一提。這鼻子李的為人,雖算不了什麼俠義芙雄,卻也要算一個很有根基、很有來曆的人物;轟轟烈烈的,在北五省,足享了六十年盛名。若不是霍俊清出世,晚年給他受一回小挫,簡直如三伏天的太陽,從清早以至黃昏,無時無刻,不是炙手可熱。有清二百六十多年,像他這般的人物,也不多幾個呢。
鼻子李的父母,在蒙古經商多年,練會了一種蒙古武藝,漢人名叫躀跤。自滿人入關以來,這種躀跤的方法,日精一日,盛行於京津道上;天津北京都設了許多躀跤廠,蒙滿人練習的倒少,其中漢人居十之八九。漢人練躀跤的,多是曾經練過中國拳腳的。躀跤的方法,雖不及中國拳腳靈捷,然也有很多可取的所在。又因那時的皇帝是滿人,皇室所崇尊的武藝,人民自然是趨向的了。當時躀跤的人中最特出的,就是王東林一人。
王東林在道光初年,中國拳腳功夫,已是名聞全國。隻因他的誌向高大,想夤緣到皇室裏麵,教侍從官員的武藝,特地苦練幾年躀跤。拿著他那麼拳腳有根柢的人,去練躀跤,還怕不容易成功、不容易得名嗎?苦練幾年之後,果然名達天聽;經營複經營,竟被他得了禁衛軍教師的職位。北京七個躀跤廠,共求他擔任總教練;聽憑他高興,就來廠裏瞧瞧。七個廠裏所有當教師的人,大半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當中,雖有十分之六七,並不曾從他學過一拳半腳的;但隻要曾向他叩過四個頭,他承認了是徒弟,便算是他的徒弟了。
那時不論上中下三等人,當麵背後,都沒人叫他王東林,隻稱他王教師。凡是王教師的徒弟,不愁躀跤廠不爭著聘請;那怕昨日還是一個極平常、極倒黴的一個略有些躀跤知識的人,絲毫尋不出生活的道路;隻要今日拜了王教師做徒弟,王教師隨意在那一個躀跤廠裏,說一聲某人是我的徒弟,明日這人準已到這個躀跤廠裏當教師了。隻因躀跤廠裏的教師,若沒有王教師的徒弟,一般人都得瞧這廠不起;這廠便冷冷清清的,鬼影子也沒有一個上門。王教師的聲名,既大的這般駭人,就驚動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要來找王教師見個高下。
不知這了不得的人物是誰?且俟第七回再說。